卫长风轻轻地拍了拍王赫的肩膀:“我知道你担心,只是有些事急是急不来的,小旺还小,只要他想重新开始,一切就还有机会改变,你想帮他,他能感觉出来的,慢慢来吧。”
“哇哦,卫哥,难得的温情时刻。”王赫露出一排大牙,卫长风说得对,教育从来就不是着急就能成功的事,一切都还没开始,不至于就到如此沉重的气氛。
“好,那就快去安排协查,两地村委已经在调解红兴村和南平村的矛盾了,私藏的枪支要尽快收缴。”
温情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卫长风也还是王赫熟悉的版本。
既然是避风头,林友强就不太可能选择飞机火车这些乘坐时需要使用身份证件的交通方式,在林友强名下,也没有经过登记的交通工具,水山城市内确实存在不少非法运营的客车,但既然他是走私犯,使用套牌走私车辆的可能性是最高的。
对林友强的协查通知很快就发布给了各个高速收费口,只是在这个还没有天眼系统的时代,人脸的比对只能依靠收费站的工作人员人工判断,每天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通过的司机成百上千,要想找出林友强的去向,难度不小。
但卫长风隐隐有所预感,林友强还在水山城内。
水山城这座城市,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太深,他们团结、排外,虽然在内斗面前也会对自己人痛下狠手,但是他们对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同姓乃至同宗的乡亲,都有极强的认同感,这一次南平与红兴的矛盾升级到如此地步,如果为了同乡不惜使用私藏枪支的真是林友强,那他一定还会跟村里联系。
明天两村村委和村民代表将在民警的主持下调解,卫长风决定带上王赫,一起往红兴村走一趟。
两村这次能够协商一致在红兴村谈判,一来是因为这次冲突搅了红兴村的祭礼,在理上南平矮红兴一头,二来是这次斗殴中,红兴村受伤的人数更多,南平又使用了枪支,村里适时低头,也是希望警方能对涉案人员宽大处理。
但尽管如此,多年来的积怨,还是在一开始就将两村的谈判氛围拉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当年生活确实困难,一担米、一船鱼,背后都可能是一条人命,村子间互相欠下的,可能都是人命债。
如今时移事易,当年欠债的人早已作古,可小辈之间,又添了别的矛盾。
这次矛盾的导火索,便是碧滩渔港的使用纠纷。
红兴与南平均地处海岸线上,大片的滩涂和海域相连,归属权争议由来已久,建国后,两村地界有了明确划分,最具经济价值的碧滩渔港划归红兴,当时为了平息纷争,在政府主持下,两村签下使用权合同,以极低的租金为对价,约定了碧滩渔港的共同使用权。
约定之初,两村共同使用渔港停泊船只,出海渔猎,都还算是相安无事,直到近年来,随着南岸开放,碧滩渔港传出要修建大型码头的消息,两村暂时的和平,很快就维持不住了。
“这碧滩渔港归红兴,那是有政府文件的,你们南平不过是暂时租用,说到底,修不修码头,跟你们有*毛关系,轮得到你们闻着味就凑上来。”
“放你|娘的屁!当初碧滩是不是归红兴,前前后后开了多少次会,政府当时也知道的,那渔港上还有我们南平修的庙!当初我们南平主动让步,息事宁人,都是看在林老支书的份上,卖你们红兴个面子,签了那个鸟屎合同,如果不是这块地本来就有我们南平的份,你们能接受300块一年的租金?再说了,合同签了七十年,你们现在就不让我们用渔港是什么意思?你们背信弃义在先,还有脸在这里吠。”
卫长风在来红兴之前,已经大致了解了两村的情况,正如两方所言,当年两村地界冲突争执不下,亏得红兴村里的老支书是老红军出生,他所在的部队在一次保卫战中救下了南平村一村人的命,在老支书的主持下,两边才握手言和,达成了这七十年租约。
可如今早已不是当年的光景,如果真的兴建码头,红兴村民的日子,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南平村争夺渔港所有权在红兴的预料之中,所以他们才先发制人,排挤南平的渔民。
利益冲突是核心,两村的矛盾又在一次次摩擦中不断升级,这才闹到了如今的境地。
“先不说修建码头是不是确有其事,就算是有,你们觉得靠武力冲突就能解决问题吗?市政规划会因为你们哪一方把对方打了一顿就把码头划归你们村所有?动手之前能不能动动你们的脑子。”
当地派出所处理两村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他们说的话,也不见两村有谁人放在心上,说到底,都觉得法不责众,会哭闹的孩子才有糖吃,虽然知道打架解决不了问题,但起码不能像当年那样退缩,要向对方,更要向政府,明确村里的态度。
现在两边的村委会各有私心,说是调解,在核心问题上却始终各执一词,这么吵下去,问题根本无法实质性解决。
卫长风转身向村委办公室外走出,并用眼神示意王赫跟上。
“你骑车,咱们去南平村转转。”
怪不得今天出发前,卫长风特意交代不开警车,原来早有往南平村走一趟的准备。
车子是一辆小排量的摩托,王赫跟他亲哥借的,局里虽然有机动车,可是对于村民来说,恐怕还是太过显眼,南平村虽然常有外村人出入,但多半是为了采买渔获,除了村子里几家富户自有车辆,村子里很少有外来私家车出入。
从红兴到南平,最近的一条路就在碧湾渔港,但由于两村的渔港之争已趋白热化,卫长风选择了绕过这条路,上国道后再转入南平村。
在水山城五镇十三村里,红兴已经是有名的富村,得益于村子里两家工厂,村民在渔猎之余,也额外有了打工的机会,增加收入。
可就卫长风目前看到的景象,南平村只会比红兴更富。
主干道两侧,都是三到四层的小楼,村子里几乎没有平房,私家车数量虽然不多,可街上摩托车的数量却相当可观,要知道,即便是在水山城主城,购买一辆摩托车,也需要用掉一个普通上班族一年左右的收入。
“王赫,往东走。”
出发前,卫长风和王赫已经仔细研究过南平村的地图,他们发现,除碧湾渔港之外,南平村另有一个小型渔港,由于规模较小,这处港湾常年没有官方名称,只是当地人叫它做福港,不过不同于碧湾渔港,那里的水深不足以停泊大型货轮,甚至连远洋渔船也难以停泊,只能容纳一些小型渔船。
在多年前,福港也足以满足南平村人渔猎使用,是名副其实的造福之港,可随着科技的进步,渔猎技术的升级,像碧湾渔港那样大型天然港湾的优势越来越明显,福港的水产也逐渐淡出当地人的视野。
“停车。”
王赫的摩托在即将拐入福港前的小路上被拦了下来。
“你们两个,这是要去去哪儿?”
拦路的是两个村民打扮的人,其中一个穿着深灰色上衣的人上下打量着王赫和卫长风,问话的语气不善。
自从南平村带人搅了红兴的场子,村里的人便开始提防红兴打击报复,因此对于出现在南平的外乡人,难免多了几分警觉。
“两位大哥好,叫我小卫就行,小时候听我爷爷说,当年解放的时候他南下,在水山城这边尝过福港小海鲜,那鲜灵,一辈子都忘不了,后来他回了北方,还是念念不忘,连带我们这群小辈都听馋了,好不容易这次来水山城出公差,我就让单位接待的同事陪我过来找一找。”
卫长风一口正宗的北方官话,一听便知不是水山城的本地人,开车的那个接待也只是一味的憨笑:“我是市区长大的,倒是没听过什么福港小海鲜,问了小巴司机才知道南平有个福港,就带卫老师过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
王赫虽然讲的是方言,但也是市区的口音,两个南平村民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你才多大,以前福港小海鲜出名的时候,都没有你呢,当然没听说过哟,不过你这个老师也要失望了,福港现在已经租出去做生蚝养殖了,外人勿入,你们小海鲜是买不到了。”
做戏做全套,王赫连忙接话:“那买点生蚝也可以嘛,北佬千里迢迢过来的。”
年纪大点的村民摆了摆手:“这里的生蚝不对外出售的,只供货给老板自己的饭馆,你就带北佬去前面的市集上买点海鲜跟他说是福港的就行了啦,他们哪里识货。”
“他是上面领导来的,让他自己进去看看啦,不然他不肯听我的。”
“别啰嗦了。”年纪稍小一些的村民语气明显更冲:“这里是私人地界,说了不给进就是不给进,快走。”
原来这两个人并不仅仅是替南平村盯梢红兴,也是养殖场保安一类的角色,王赫打了个哈哈,按照他们的说词向卫长风解释了几句,带着卫长风掉头。
虽然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但卫长风也能从他们的态度里猜出一二分,假意抱怨了两句,在两个村民的注视下,上了王赫摩托车的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