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上周比赛的结果很遗憾。”
艾力摇了摇头:“不遗憾,上周我发挥得不错,只是帕卡更强,他的技巧和体力都超越我,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会介意。”
“艾力。”门口的风铃叮当一响,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似乎是艾力的某个朋友。
这是第几次遇见这个女法官了呢?明明水山城很大,但小起来简直出人意料,卫长风顿了顿,转向艾力:“这是你的新学员吗?”
艾力点了点头,向林清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卫长风。”
“你好,林清。”很奇怪,明明不认识,林清却觉得眼前的这个人非常眼熟,是当事人还是律师?倒不是大众脸的样子,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见过。
林清。林是水山城的大姓,红兴、平尧以及附近的几个村子,都是林姓氏族的聚居地,再加上林清的口音,几乎可以断定她就是生长在水山城,可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卫长风就能感觉到她身上流动着的那一阵孤独的风,和自己这个外乡人是一样的。
林清已经拿起了自己的拳包,作为拳馆的前二十名会员,艾力赠送了林清一幅拳套,这样她就不需要使用拳馆的公用装备了,她向前台妹妹和卫长风点了点头,然后面向艾力:“艾力教练,那下次课见。”
卫长风没有再去看林清离开的背影,坐在沙发上自己缠起了拳带,严格来说,他不算是艾力的学员,更像是他的陪练。
林清此前的疑惑,卫长风倒是可以给她解答,艾力之所以在水山城开办拳馆,卫长风便是最重要的那一层原因,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二十个年头了,第一次见面时,他们还只是两个孩子,那是在南山的武校里。
当时卫长风只有七岁,而艾力比他还要小一岁,结果年纪更大的卫长风哇哇大哭,年幼的艾力却在一旁沉默地捶着沙袋,一个月后,哭闹不止的卫长风终于闹到爸爸亲自来接他下山,而艾力却在武校里呆满了八年。
八年后,艾力只身前往泰国学习泰拳,而卫长风也失去了最爱他的父亲。
成长是漫长的岁月,也是短短的一瞬间,再次相逢,他们都是成年人了。
“怎么样,在水山城还习惯吗?”
艾力的拳头被卫长风闪身躲过,同时一个勾拳袭向艾力的腹部:“这里和泰国很像。”
“都在海边嘛,不像南山,好像每天都是阴天。”
其实南山上的日子未必每天都是阴天,只是南山武校半工半读,孩子们被困在日复一日的练功和体力活里,连带窗外的天也是阴霾的。
当年卫长风下山时,给艾力留下了一封信,向这个他在山上唯一的朋友告别和道歉,自己实在受不了山上的生活,留下他一个人受苦,希望他下山之后,能到他家来,他会拿出他所有的零花钱,请他吃冰棒。
下山后的艾力没有去卫长风的家乡吃冰棒,却在远在泰国的时候,向信上的地址回了一封信,就这样,他们恢复了联络。
一场对练后,两人身上都已湿透,卫长风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刚才挨了艾力两拳,出发前还想和艾力吃顿晚饭,现在食欲全无:“我走了,改天你请我吃饭。”
“今天不吃?”
“吃不下了。”卫长风把拳包锁进柜子里,跟艾力挥了挥手就算是告别,然后迎着晚风走进了夜市里。
林清。
总觉得以后会再度相逢呢。
“肃静。”
林清敲下法槌,阻止了庭上的混乱,这是一起强|奸案,受害人年仅十五岁,而嫌疑人亲属坚称媒人已收取彩礼,便是取得了性同意,对这个强|奸结果,嫌疑人及其亲属表示不能接受。
“首先,彩礼并不意味着性同意。受害人在案发时,是与嫌疑人的第一次见面,同时受害者作为未成年人,本身就不具备婚姻的法定条件,媒人收取彩礼,并不能以此认为双方间存在事实上的婚姻关系。”
听到林清这话,旁听席上嫌疑人的母亲立刻站起来哭喊:“什么未成年,那个女的都办过出花园,十六岁了!八字合过,他爸妈也都同意了,要不是算出来的日子在年底,过完五月节都准备办酒了,本来就是夫妻,哪里有什么强|奸不强|奸。”
林清看了那女人一眼,示意法警上前制止。
“狗官,你肯定是收那婊子家钱了,我要去告你……”
嫌疑人母亲被强制退出法庭,而她气急败坏的辱骂,也会为她带来了拘留七日的后果,林清没有生气,这不是她第一次因庭审中有人侮辱司法人员而做出处罚决定,为这样的人生气,林清也觉得不值得。
“本庭会在审议后择日宣判,庭审结束。”
随着法槌敲响,庭上众人退出法庭,这个案子的判决结果毫无争议,嫌疑人年满二十二岁,在案发时,受害人多处软组织挫伤,并在挣扎中折断一节指骨,案发后,受害人第一时间报警,体内检测到嫌疑人体|液,到开庭前受害人多次自杀未遂,庭前和庭审中,嫌疑人虽然否认犯罪,却多次自认犯罪事实。
这个案子的审判结果,已经是板上钉钉。
陈涛那条伤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自愈能力自然不错,他这一天天的又恢复了生龙活虎,他一边为林清整理庭审材料,一边忍不住多嘴:“林老师,你要不然转民庭算了,我到刑庭一年,真是见惯了人心险恶,尤其犯罪人家属,每次看到他们,我都觉得他们会埋伏在哪个角落随时准备打我黑棍。”
“你想调到民庭吗?我可以试试帮你申请。”
“不不不不,林法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今天听到嫌疑人家属骂得难听,替你不平罢了。”
林清写着判决,头也没抬:“三月份那个法官被杀案,罪犯的犯罪动机,就只是不服一个简单的财产纠纷。人心险恶这个事,换了哪个庭都是一样的。”
陈涛叹了一口气:“那怎么办呢?我是男性,受害的几率天然就比女性要低,不论是报复还是泄愤,罪犯大多数还是会选择女人和孩子下手,他们连自以为受到不公正对待,都只敢选择挥刀向弱者……啊老师我不是在说女性不适合司法工作,我只是……”
“没事,也是客观事实,我是一个优秀的法官和我有可能会成为一个弱势的受害者也并不矛盾,好啦,感谢关心,赶紧工作,下午还有庭要开呢。”
说完,林清默默地在手机上编辑好了自己的短信:艾力教练,预约今晚8点训练。
艾力:OK
今晚可以跟教练协商一下,训练的效果调整为面对暴力犯罪时有逃跑的能力好了。
“卫哥,南平村那个伤员指认结果出来了,人已经带到审讯室了。”
卫长风回头,却发现王赫的脸色不同寻常:“怎么了?指认的结果有什么问题吗。”
“是小旺。”
直到坐在审讯室里,卫长风才真的相信,这次红星村和南平村的械斗案,主犯竟然会包括小旺。
“林来旺,是不是你持刀袭击了吴富?”
小旺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认得出来,审讯他的人正是当时父亲被杀时调查的那两个警察。
“林来旺,这里是警察局,你必须回答我们的问题!”
听到王赫带着愤怒的声音,小旺抬起了头,他甚至芝士着王赫的眼睛:“是,人是我砍的,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砍伤吴富,这是犯罪你知不知道?!”
率先回答王赫的,竟然是小旺的笑声:“警察同志,你是不是法盲?我今年十三岁,这不是犯罪,不仅我砍人不是犯罪,我杀人也不是犯罪,你不知道吗?”
卫长风和王赫甚至不需要问小旺,他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他们比任何都清楚,是谁教会了他这个。
“至于为什么?因为我看他不顺眼,因为他倒霉,他叫吴富是吧?你们转告他一声,要是过几天我想他了,我去探望探望他的伤情。”
王赫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一拳锤在审讯桌上:“林来旺,你注意自己说的话!”
面对暴怒的王赫,小旺没有再多说什么,嘴角却仍是上扬着的。
卫长风知道,他们的愤怒正是小旺想看到的,这就是他报复的方式:“林来旺,虽然你未满十四岁,但是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未来的很长时间,你一样要接受改造教育,年龄不是挡箭牌,你还是要为你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价。”
“有多长?一个月?两个月?杀了我爸爸的人才少改三年,我这才哪到哪呢,警官,我胆子小,你别吓唬我。”
少年身上的仇恨和愤怒,终于还是生根发芽,扭出了他本该向上生长的人生,卫长风最怕看到的,还是变成了现实:“小旺,你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是,你或许不会在工读学校待太长时间,但是你还有很长的未来,你现在未成年,不可能永远都是未成年,你总有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对等代价的一天。而即便是现在,走错了路,若是不回头,就会一路错下去,直到无法收场。”
小旺看着卫长风的眼睛:“你有本事在这里对我说教,为什么不能把杀我爸爸的凶手判死刑?”
面对小旺的质问,卫长风无言以对,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可要怎么回答呢,告诉小旺,不是他无能为力,而是法律规定如此吗?
“你还有别的亲人,你妈妈,你爷爷,他们都需要你。”
听到爷爷,小旺仍是一动不动,却悄悄地移开了自己的眼神:“各人有各人的命,我靠自己,他们也靠自己,他们需要爸爸,爸爸一样走了。”
王赫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卫长风拦下了,要改变一个人的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在审讯室里,小旺处在被质问、被凝视的位置上,弱势地位已经让他缺乏安全感,所以他才会竖起全身的刺来抵挡,这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
退出审讯室时,王赫的脸色凝重,他和卫长风不一样,在他心里他一直把这个孩子看成是受害者,从未预设过有一天他也会走上歧路,他挡在母亲身前的样子明明还历历在目,如今怎么舍得抛弃自己的亲人,走上这样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