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火把阿二赶出门,并非真不要这个宝贝---他们家的希望所在。大儿子像他娘,二儿子在他内心深处,才真是他的心肝宝贝,老大既不是当官的料,又念不好书。靠老子的面子,在社办工厂当采购,也是马马虎虎混日子。阿二可不像他哥,从小就聪明,会动脑筯,书也读得好,在鱼场当技术员,人家说他将来定有出息。所以阿二这一走,阿火像是被掏了心头肉。他本以为父子俩没有隔夜仇,最多三天这小子会自动回家,谁知三天过去了,不见踪影;五天了,还不回返。阿火有点儿坐不住了,对“长脚”说:“阿二不回来,你也不去打听打听?你不要这个儿子了?你不是常说糯米丸子大的好,儿子小的好吗?”
“长脚”没好气地顶他:“阿二又不是我叫他滚的,管我啥事?你有本事叫他滚出去,你就没本事让他滚回来呀!还说我?告诉你,阿二现在有吃有住,开心着呢!”
“他住哪里,吃哪里?”
“你现在是大队书记了,你不是说能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吗?”
“你这个女人啊,屁大的事比我强了,你就摆威风,你不知道上个礼拜我在一直在乡政府开会啊,你快说!这小子怎么啦?”
“怎么啦?他住在渔场里,跟传达室的荣康老头挤一床。”
“荣康老头?哼!呼噜大王,这小子跟他睡能睡好?哼!”
“吃么——”
“在哪吃?你说呀!”
“还用我说,你这个大干部难道猜不出来。毛脚女婿上门了,每天晚上他们可开心呢——”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阿二骑车带林子回他们家,就在他家吃饭,他们常常哈哈大笑,灌进我耳朵,我也忍不住笑。”
“你也笑,儿子在人家那里笑,你也笑得出来?你真是个疯子!”
“我是疯子,怎么样?我虽然听不清他们为啥笑,不过儿子开心,我当然也高兴呀,他在我们家可没这么开声大笑的。”
“你呀,投错胎了,应该投到猪肚皮里去!”
“你——”“长脚”一时还理解不了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火吩咐“长脚”端只竹椅坐在门口等着,待儿子路过,把他从自行车上拉下来,拉进门。“长脚”连连摇头,死也不肯,坚持谁拉的屎谁自己擦屁股。
阿火是个要面子的人,现在更是非同寻常,是统管着十个村两千三百多人的官,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好,还不被人家笑掉大牙。不行,得想办法让他自己回来,不但回来,还要认错、讨饶!他想反?他的“蛋壳”还顶在头上,“羽毛”还未干呢,反得过老子吗?走着瞧。
生姜还是老的辣。阿火是老生姜了,他的辣,辣得很漂亮,名正言顺。他认为阿二这条鱼是“浪里小白条”,嫩着呢,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隔壁的“老猫小猫”叼去。怎么叼?结婚呗。阿二与林子结婚,结了婚就无话可说。但是作为男方,生个儿子去做人家上门女婿,是很没面子的事,是穷得没本事的人家,才会出此下策。堂堂阿火书记家的人,能这样做嘛?不要说林子这样的有污点的女人,就是比林子好十倍的人家,他阿火也决不让儿子去“倒插门”。这事是万万不能做的,得阻止他们结婚!这不难。阿火想起几个月前,乡里就开过晚婚计划生育动员大会,自己工作一忙,把这事给耽搁了,得赶快抓一抓。于是,他通过广播,连夜召开大队干部与各村计划生育员联席会议,把乡里的精神给传达了,同时制订本大队晚婚年龄规定,男女双方加起来必须满48岁,女的起点线23岁,男的最低线25岁,再小一律不予登记。当然这光荣任务落在各村计划生育员头上。让她们摸底排队,对正在恋爱中的青年男女上门做思想工作,落实到人,不准“走过场”。
阿火这一“枪”打得真准。阿水一家人这几天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阿二与林子的结婚大事呢。这不,阿火动动小脑筋,阿水他们的如意算盘就一下子散了架。
阿水家有个习惯,就是晚饭后收拾停当,一家子仍然傻坐一会儿,讨论问题或者听阿水讲讲“山海经”什么的。现在多了个阿二,正好东南西北四个位置坐定。
八仙桌擦干净后,火焰不仅给每人倒一杯茶水,还变着法儿摊上些消闲果子:香瓜子啦、南瓜子啦,熏青豆啦,盐炒敲扁蚕豆啦,等等。这些家庭土产一上桌,既对年轻人有吸引力,又显得随便与温馨。
“妈,以前过年过节我们才吃零食,平时很少这么吃的,现在怎么天天换花样吃,你这么大方呀?”林子嚼着满嘴又香又脆的熏青豆,歪着头问,眼睛故意充满好奇。
阿水喝一口茶,说:“这你还不懂,毛脚女婿上门,把你妈乐昏了头呗。”
火焰笑:“阿水呀,你吃亏就吃在太老实,这丫头故意逗我,你还以为她真不懂啊,她精着呢。”
阿二只顾吃,只顾咪咪笑。林子也笑。二个年轻人你看我,我瞧瞧你,甜甜蜜蜜地用眼睛说话。
火焰经历的苦难多了,脑筋也想得多。她看林子与阿二真是天生的一对,应该成全他们,为什么阿火宁可把儿子赶出家门,也不要林子进门。难道林子的“污点”也像自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洗不掉吗?当然关键看阿二,这孩子看看人是不错,但他很年轻,人是要变的呀,得先试试他、考考他,免得“木已成舟”后反悔,就更苦了林子了。
“阿二啊,你与林子搞对像,弄得与家里吵翻。你还是回去再跟你爸爸说说,他是书记,总得讲理呀。”
“别看我阿爸在外面像模像样当干部,在家里,他完全一人说了算,封建家长制,谁的话他都不听,动不动就发脾气,没法沟通!”阿二说起阿爸,满肚子气。
阿水抓几颗熏豆扔进茶杯,再找根筷子掏掏匀做成青豆茶。然后,轻轻说:“那你老住在渔场也不是办法呀,跟呼噜大王你怎么睡得好,而且天气会热起来,到时候你有得苦吃哩。”
“是啊!”林子说,并乘机把自己的想法端出来,“要么,干脆让他住我家,我们家有二层楼4间房,随便哪一间给他住都可以。”
“不可以。”火焰突然板脸反对。
“为啥呀?”阿水与林子同时不解地问。
火焰说:“要么你们登记结婚。”
“马上结婚?太急了吧。”两个年轻人异口同声。
“你阿二总是阿火的儿子,阿火总是你阿二的阿爸。况且你们年纪轻轻的,心思也活,以后阿二与林子要是合不来了,不想谈了怎么办?今天住我们家,明天又要搬出去,我们林子的名声可毁不起呀。”
林子急了:“妈,这有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你不相信我们,我可以跟你睡一个房——”
“不是我不相信,是外面的人说不清。”
“人家管不着。”林子满不在乎。
这时阿水品一口青豆茶,又插话:“人家当然管不着,不过众人口,太湖水,会把人淹死的。”
“淹死就淹死!如果阿二变心我再找不到对像,我就离家出走,永远不回来!”
阿二扪住她的嘴:“林子,今天怎么啦?变傻啦?我还提心吊胆怕你这条美人鱼被别的猫叼去呢。阿叔阿婶你们放一百个心,我阿二找林子,是提着灯笼找来的,是铁了心的。否则,不会给阿爸说几句就走。我早就打定主意的事,就是刀山火海我也敢一条道走到底的。”
火焰笑了,阿水也笑了,林子还翘着小嘴巴假生气。
火焰于是乘热打铁摆主意“那好,结婚是大事,心急不得,我们虽然房子不愁,不过还是个空壳子,要慢慢添些东西,给准备起来。要么,你们先去登记,登了记,阿二可以堂堂正正住我们家了,啥时候办喜事,由我们自己定,啥时候都可以的。”
“好,这个办法我举双手赞成!”林子说。
阿二也举双手,两双手在空中握在一起,变成四个拳头。
阿水偷偷拉住火焰耳语:“现在的年轻人呵,难为情怕他们!”
火熖直笑。
他们的想法当然是计划还没变为行动,计划生育员-塌鼻子杏心笑咪咪找上门来。
阿水看见这“**”混身不自在,头别过去看别处。倒是火焰,客来倒茶迎上笑脸。
杏心在阿火的帮助培养下,已十分老练,她头头是道地讲了乡里与大队的晚婚计划生育精神,动员他们带头执行,还抬出二个挡箭牌:一则阿二的爹是书记,阿二不带头,群众有意见;二则阿二和林子都是知识青年,讲道理懂政策必须给别人做个榜样。
阿二说:“我们如果要登记也不违反政策呀,婚姻法上规定——”
杏心不让他说下去:“那是解放初期的规定。”
“现在也没有改呀?”
“政策是死的,人是话的呀,如果大家都男二十,女的十八结婚,中国人口每年要增长几万万呢!”
“不会这么多吧?”林子睁大眼睛。
“反正很多很多。这样我们国家就要增加很多很多粮食呀、布呀、柴、米、油、盐,还有——”
“好了,好了你不用说了,我们知道了。”林子听得头都大了。
杏心虽然口若悬河,但道理只有一个:“计划生育是国策,年轻人应该晚婚。阿二、林子加起来43岁,离结婚登记还有3年,远着呢,想要马上结婚――此路不通!
那可怎么办呢?让阿二回家当然不难,“长脚”偷着告诉火焰:“阿火已在想儿子了。”但要阿火答应这桩婚事却是千难万难。可是阿二为了林子连立身之地也没有,阿水一家人心里过意不起呀。当然作为当事人阿二,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思虑重重。
一天,阿二想到一个主意,饭后向在座人员宣布:“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林子笑他:“你可不要像你爹,说话弯来绕去的,我不喜欢。”
“好好好,我有一个不成熟的点子……”
“什么事,说出来我们商量嘛。”火焰说。
“男人以事业为重,现在社会开放了,大家都在想办法让日子过得好一点。本来我想承包大队鱼场,但要大笔资金,过去,阿爸说能给我一些,再贷款,现在老头子讲明了一分不给。”
林子冲口:“我们什么地方得罪他了,为什么跟我们七世冤家八世仇似的!”
对于大笔资金,阿水夫妻只能苦笑。
“我不会在一颗树上吊死的,此路不通可以另辟蹊径——我想干脆考大学,我在学校里成绩不错,通过努力,应该考得取大学的,我去考水产学院,等书读好了,工作好了,也可结婚了。”
火焰自言自语:“你变成大学生了,你爬到高山上去了,可林子还在平地,你们两个隔远了……”
“妈,你担啥个心呀,他往高山爬,我就没有脚呀,他能读书,我就不能读啊,他考大学我可以去考师范,师范毕业考师专,师专毕业考师——”
“考考,你考得取吗?”阿水激他。
“阿爸你不信?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赌啥?”
“我考取了,把你的宝贝给我。”
“好呀,啥宝贝你只管拿,可惜我太穷,什么宝贝也没有。”
“我妈呀,将来我在哪里教书,就把我妈接到那里,你可不能做跟屁虫,阿二作证。”
“这不行,抢你妈?你这不是小强盗吗?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你赖皮!阿爸难不难为情啊!”
一家人哈哈哈笑个不停,把烦恼又丢在脑后了。
“啪!”灶间突然一声响,好像什么东西掉下来。火焰走到灶口,只见隔墙伸过一只手来,手中端着一大碗热烘烘的红薯,火熖这才知道原来这隔墙有个虚掩着的“猫洞”。可怜天下母亲心,“长脚”乘阿火在院子里与别人说话,赶快把刚煮好的隔年红薯递过来。从此,“猫洞”成了二个女人的秘密通道。
阿水一家人吃着热红薯,嘴里热,心里更热。
火焰跟阿水躺在床上,更睡不安稳了。孩子们想到读书,真是好事,有志气。火焰说自己就是书读得太少,否则不会去拉煤车,也不会被木丁赶出来,没有陈超爸爸写文章,她恐怕到死也抬不起头来,读书就是有本事。
阿水说:“只怕是他们随便说说的,年轻人啊说归说,做归做,新开马桶三天香,再过三天臭烘烘。”
火焰笑阿水,话乱说,孩子的嘴又不是马桶。
阿水说:“我们赶快想办法给他们办几件事,万事俱备,只缺东风,看他们上不上马。”
于是两个长辈又黑灯瞎火地商量了好长时间,等他们真正入睡,已经鸡叫头遍了。
阿水夫妻商量着办的第一件事,是给小辈订婚,婚一订,农村人就认为这婚事算是“敲定”了,阿二入住阿水家闲话就少。订婚简单,男女双方父母,男女双方介绍人陪着一对恋人上城去,拍个双人照,然后男方找个大一点的酒店大鱼大肉地请吃一顿便成了。阿二与林子很感激二位长辈为他们出谋划策,拍手叫好。男女双方的现成介绍人找谁呢?他们考虑女的请村上专做媒人的阿宝婆婆;男的嘛,火焰提出请大队会计老陈,说这人靠得住。阿水立马就去请。两个现成媒人,听说不要费口舌,只要去吃一顿,饱饱口福就行,乐得连声说好。难就难在请不动阿火,火熖在猫洞口,“通口讯”给“长脚”,“长脚当晚就告诉阿火。阿火这次倒很冷静,冷笑着说:“我早就料到了,他们登不成记,又要把阿二引进屋里,非订婚不可。他们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早着呢,我要他们偷鸡不着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长脚”傻楞着听他讲大道理,却怎么也摸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耐烦了,就直截了当问:“明天城里你到底去不去?”
“你说我去不去?我的话你听不懂啊!”
“阴刁犯十恶!”“长脚”嘟嘟嚷嚷着往外走,她想起一个人可以代替阿火——她的大儿子。
订婚的日子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八个人满面喜气坐一条小机动船,噔噔噔在运河里跑马似地进城。照相、逛街、吃饭一条龙下来,节节顺利。火焰很开心,觉得是好兆头,回来时对阿火的“作梗”怨气烟消云散。而最高兴的是“长脚”,她很少进城,看看逛逛,心里难得轻松快活。聪明的林子还与妈妈商量,买了丝巾、袜子、棉毛裤等小东西,送给未来的婆婆,乐得“长脚”合不拢嘴。
阿水夫妻为小辈们做的第二件事是给他们准备一间书房。他们把原来两间睡房里的两只旧两斗桌搬进一个房里,再放两条方凳,阿水还把在城里买的两盞小台灯放上桌。
“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阿水开心地说。
火焰会心地笑笑:“今天阿二正式进我家,如果他们俩仍然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只怕是来不及复习的。”
阿水说:“戏文里讲,三年不来考,考场出青草,让他们考三年,考不取拉倒!”
这话刚好钻进跨大步进来的林子与阿二耳朵里,林子大声说:“考三年?不会吧!要真的考我三年,我都要眼睛花,头发白,耳朵聋,阎罗王给我带信来了。”
火熖急了:“林子,你说啥呀,年轻轻的,老鸦嘴!”
阿二把林子拖到桌边:“吃吧,快吃!吃过饭我们就看书,现在是二月份,再苦也就不过苦四个月,拼着命也要上。你不懂,我可以辅导你,有没有信心?”
“靠你打气哩,对了,我们要不要来个卧薪尝胆,悬梁刺股啊?”
阿二笑,他真觉得林子这女孩子有多可爱。
火焰一面端碗筷,一面问:“你们每天晚上都看书呀?”
“当然!”林子回答。
“看到几点?”
“十一点,不,一点或者两点!”
“太迟了,会弄出病来咋办?”阿水反对。
火焰说:“最迟十二点,十二点我给你们送夜宵,反正我会做好多面食,吃得香睡得好。吃完夜宵必须睡觉。林子到我房里睡,阿二你就睡隔壁房,这样不怕你们磨出病来。这几个月,我们也拼老命陪你们一起吃苦。有句老话叫:三兄四弟一条心,门前黄土变成金。”
林子立即纠正:“妈呀,你说错了,我们哪是三兄四弟呀,我们是三男四女,不对不对,二男二女——”
“好了,好了。吃鱼头,记性好,别耍嘴皮子了。”阿二把一个河鲫鱼头挟到林子碗里。
二人看书,全家发动。他们对外守口如瓶,吃过晚饭就关上院门,内部却紧锣密鼓,像战前练兵一样上劲。到7七上旬阿二与林子上城考完试回来,四个人坐着我看看你,你瞧瞧我,两对男女都心疼地指着对方:“你瘦了一圈呀。”
这几个月来,阿火也胖不起来,攻于心计的他,为把小儿子“钓”回家,早就瞄准鱼场这块肥肉。他先用“调虎离山”计,把原大队鱼场负责人调去办大队企业。又以搞活经济为名,提出鱼场承包给个人,实行招标,他的点子合情合理,大队干部全都同意。搞承包,阿火早就在全大队进行摸底排队,无论经济实力,技术条件,人员管理,谁也休想胜过阿火父子,这是十拿九稳的事。阿火带领全体大队干部讨论了“招标告示”,进行张贴。这一招,一则是走群众路线,二则是作诱饵。他要姜太公钓鱼,天天晚饭后不出门,等待自己的儿子自愿上钩。村上别的年轻人踏破他家的门坎,都是询问许多“承包鱼场”中的具体细节,阿火边应酬,边给他们设想不少具体难题,边用眼瞟门外,却是总不见阿二上门。
饭桌上,阿火豆腐里挑骨头,又拿“长脚”出气:“这韭菜怎么搞的,塞进嘴里,像抹布一样韧,又咸,我们家是柴多了还是盐买多了?”
“长脚”含着满口饭:“我吃吃还好么。”
“好个屁!你围着灶头转了几十年,还是烧不出一样好东西来!每天像掉了魂一样!”
“我怎么掉魂了?你倒是脑子发昏了呢!”
“你——我刚才叫你通知阿二,让他晚上死过来。”
“我是去了呀,他们铁将军把门。”
“去哪儿?”
“我怎么知道?自留地吧?自留荡吧?这几天他们忙着呢,每天摸黑回家。”
“啪!”阿火狠狠放下碗筷,拔腿就往外走。阿二这小子自小念书,毕业后进渔场,自己家的田地在哪里都不清楚,现在到好,给他们家做牛做马了!秀才不做做书童!被他们灌上**汤还是咋的了!不行!把这浑小子硬拖也要拖回来!
阿火在阿水家的自留河荡边找到阿二。他正想劈头盖脸大骂一通,却见阿二与阿水正忙着往塘边放养鱼虾苗,研究鱼虾养殖这事。心里又气又苦,心想我这真叫买个炮仗给人家放,亲生儿子长大了,都成了人家的好技术员,好帮手。不行,我今天非把这野马收回来不可!他黑着脸对儿子大声说:“我这个爹你不认,难道你妈你也要把她甩了,你再不回家,那你明天就去火葬场吧!”阿火说完就走,头也不回。
“什么?我妈她?”阿二一下子吓得头晕眼花,立马跟着老子跑。阿水拎着水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阿火把小儿子诓回家,便关起院门对他软硬兼施:“第一,你回家,当大队鱼场场长去,一切准备由老子挑担负责;第二,你回家,下半年造新房,材料资金早就有些准备,明年娶媳妇进门。”
阿二听得心动:“娶媳妇,娶谁?”
“你喜欢娶谁就娶谁?”
“我与林子已经订婚,当然娶她。”
“不行,他们家没儿子,林子要招女婿的。”
“我们家已经有哥哥了,我出去也行呀。”
“不可以!只要我活着,你就死了这个心吧!”
“你想叫我悔婚,办不到!阿爸你是大队书记,我不相信你是封建脑袋,你这到底是为啥呢?”
“不为啥!我阿火儿子绝不做上门女婿!”
“那就把林子娶进门吧,阿叔阿婶好说话。”
“也不行!”
“你太**了!我不会屈服的。”阿二转身往外走。被阿火反手抓住:“好吧,你的婚事搁一搁再说,现在不去提了。那么鱼场的事你到底干不干?”
“你让我考虑考虑,今天是8月20日。再过一个星期答复。”
“3天!”
“5天,8月25日我答复!”阿二说完这一句,马上就走出堂屋。“长脚”在院子里见了儿子又高兴,又舍不得他,眼睛发红。阿二笑眯眯对妈说:“妈,你别难过,我在隔壁同在家里还不是一样,你有啥事叫一声就是。你千万要注意身体,刚才阿爸骗我,可把我吓死了。”
“他说啥了,他又编排我,巴不得我死,是吧?”
“不不,没有的事。”阿二笑笑,走得很急,很潇洒,他已经恋上隔壁这个家了。
不用一星期,也用不到三天,就在第二天,阿二考取大学的通知书来了!消息不翼而飞,墩头村第一个状元!真正的状元!小小的村庄家家户户田间地头都在谈论这件事。
阿二考上中专时,全村人高兴过一阵子,现在是大学,鸡窝里也能飞出金凤凰,从阿二身上,似乎家家户户对自己的孩子看到了希望,人们为此都很兴奋,很激动。阿二中了“状元”,“状元”是阿火生的,人们当然应该对阿火更加另眼相看。但是成天跟看得见摸得着的土地打交道的人,是实心实意,注重实际,因此看见阿水夫妻免不了现出研究加敬仰的神情:“哎,阿水伯,你们给‘毛脚’喂啥了?怎么几个月喂出个‘状元’来了?”
“怪不得你们的院门老是关着,原来让他苦用功啊,他肯这样听话,用啥办法呀?教教我们啊,你们再有个女儿就好了,我也把儿子送上门去!”
“……”
“长脚”把村上因阿二引起的“热风热浪”一一向丈夫汇报,她是希望丈夫不要抹煞阿水夫妻的“功劳”,从此两家可以和平共处。
可阿火听了心里更恼火。怎么回事啊?儿子是我的,“成绩”是人家的,我在全大队说话叮当响,拳头上立得人起,胳膊上走得马过。在自己村,反而好像比阿水都矮一截!他们的脸面光彩着呢!这到底是怎么啦?问题出在哪?当然出在儿子身上,只要有办法让儿子回心转意,儿子当然还是我阿火的。现在他去读大学了,离开林子了,得给他洗洗脑筋了。
阿火让“长脚”烧一桌像样菜,把儿子请上门来,父子俩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客客气气的饮酒,边饮边拉家常。
“儿子啊,你考上了大学,鱼场也没兴趣了吧?”
“嗯,是啊。”
“读书是好事,爸不勉强你,不过费用也不是小数目啊,读几年?”
“四年,本科起码四年。费用嘛,爸,我正想为这事跟你商量呢。”
“跟我商量?你不是有人商量吗?现在你想起你还有个爸啊?早你怎么忘了呢?读书这样的大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啊?嗯?”
阿二想说什么,又强迫自己只喝啤酒,不开口,呛得直咳嗽。
“长脚”瞧瞧儿子,看看老子,为儿子讨公道:“是你做爹的把儿子赶出门,现在又怪他——”
“你少说几句,你不说话也没人讲你是哑巴。”
“阿爸,以后你对妈态度要好一点——”
“这个用不着你来教训我!现在我要告诉你,鱼场你不包,我们家发达的路也就断了。断就断吧,你将来有出息,也一样。不过你要学费,我得有个条件,你必须听我的。”
“怎么个听法?”
“你搬回家来,读书去从自己家出门。”
“这个容易。”
“林子才初中毕业,你是大学生了,文化差得太远,你就用不着对他们尽忠报国了。”
“这个嘛,阿爸你就不要操心了,婚姻大事你就让我自己定吧。”
“自己定可以,但不能定他们的。这几年我捉摸下来,隔壁那老的小的厉害着呢,老的是笑面虎,小的是狐狸精——”
“阿爸!”阿二站起来,“你说话也不能这样损人!”
“我没损人!原本就是这样,是你自己昏了头了,眼睛里掺沙子,看迷糊了。你想想,我几十年过来,积点老本,不多,更不容易!如果我把老底翻出来全给了你,你将来工作了,是他们的女婿,你处处都听他们的——你现在的心就被他们勾去,我以后能靠住谁呀?你哥又没本事,以后我跟你妈的日子怎么过?你说呢?”
“只要两家老人好好的和和气气的,我和林子不会不管你们的。”
“林子,林子!你心里还有别人吗?”
“阿爸,你想过没有?你对他们的成见为什么这样深?我真弄不懂!”
“长脚”接口:“我也弄不懂,我看他娘俩都不错,林子是蛮好——”
“啪!”阿火手里的酒杯砸在八仙桌上,杯子砸碎,一大摊水四处横流。
父子两谈不下去,酒当然也喝不下去,阿火最后表态:有她没有我,有我没有她。既要她又要我,那等于把我的老本打水漂,没门。倔强的阿二不做声。但心意已决,不管怎么样,要读完四年书;不管怎么样,与林子结成夫妻。
又过了几天,林子考师范的录取通知书竟也来了。
阿水家祖坟上的“文昌”发了!墩头村要变成文化村了!村民们这样惊天动地乐着,这个小小的墩头村可算是鸿运高照了。
不过对阿水夫妻来说,双喜临门,双愁也同时进门,两个孩子的读书费用从哪来?原想阿火总会有所表示,毕竟是亲生儿子嘛,可现在他竟然一个铁门闩把阿二挡在门外,那末这两付担子就全压在阿水与火焰肩上了,重着呢。阿二与林子虽然都有工作,可是他们不是在城里工作拿现钱,他们拿的是工分,年终结算。全年口粮除去,也多不了几个钱。
阿二与林子一年的学杂费、书费、伙食费、另用加上衣服什么的,一下子把阿水家的老底都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