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阿水情急之下在老陈面前说漏了一句嘴——说自己“废人一个”,这可是话中有因的,头脑灵敏的人一听就会明白几分。火焰为此好多天高兴不起来。火焰对阿水说:“你不是很要面子吗?怎么说着说着就‘漏风’了呢?亏得是老陈,要是别人听了,用不了多久,便整个村庄‘刮风下雨’地当新闻了。”
“是我不对,我是怕你淋坏嘛,心里急得慌嘛,当然,我在老陈面前也不知道避嫌,他这个人好。”
“好也内外有别呀,你还说这么个天不要回家,我不回家住哪儿呀?”
“住老陈家呀。”
“老陈家只有一张床铺,你又不是没去过。”
“一张床铺就一张床舖铺嘛。”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让我跟他——”火焰急得满脸通红。
“他人心好,身体也棒,肯定是个真正的男人。比我强多了……”
“阿水!你要为自己的老婆做媒吗?”
“做媒又怎么啦?我的眼睛没错。像阿火这种人,我就是明天要死了,今天也求你不要去跟他!”
“阿水你烧退了没有呀?怎么讲话像发热昏似的。我知道你现在为身子上这点事,在犯愁,心里是像梗着个骨头消不去。那就去问医生,吃药。明天你进城,城里有三个医院,三个医院都去看看,我陪你!”
“我不要你陪,你陪着让医生觉得你很可怜。”
“我有啥可怜的?”
“摊上我这么个男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不,鸡粪上。”
“牛粪与鸡粪都是粪,有啥分别?”
“当然不一样,如果粪比粪,牛粪大,成团,像堆粪;鸡粪零零碎碎的,又臭,没个粪样。”
“我不觉着,我认为在畜牲的粪当中,鸡粪最肥,放哪,哪儿就特会开花结果。你看我们院子角的鸡冠花,我就是用了一点点鸡粪,开得多艳,还有后边的桃树——”
“好了,好了,我们越说越远了。”
“那你明天去不去医院?”
“去,当然去,为了你,我也非去不可,不过,我要一个人去……”
阿水跑遍了城里几家医院,也配了不少包西药、中药。一个月吃下来,没有多大见效,那中药苦得吓人,阿水吃不惯,反而倒了胃口,饭量更小,人更瘦。
阿水终于停止用药,也不再去城里医院复诊,他只是话少了,笑声几乎没有了,火焰问他,开导他,他也不搭理,死样怪气,闷闷不乐,忧心忡忡。火焰真为他担忧,却苦无良策。
一天,火焰下工回家,“长脚”受阿水之托告诉她:大队要建新学校,阿水与人开船到外地去买砖瓦了,四、五天才回来。
火焰听得好蹊跷,阿水从来不在外地过夜的呀,而且事先也没有说起过这事,怎么说走就走,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他这是怎么了?火焰坐着傻傻发呆,饭也懒得烧了。
天快黑时,老陈倒是又来了。手里提一包熟菜——二个猪舌头,一块冻羊肉,都是下酒菜。
火焰坐在堂屋里,头埋在两臂中间,上半身让双臂窝着靠在桌子上,不知是累得睡着了,还是心里难过,在闷想什么。
老陈对她“喂、喂”二声,火焰猛抬头,满脸的泪。
“你这是怎么啦?跟阿水吵架了,还是——”
火焰把“长脚”传告的话又重复一遍。
“这算什么大事!男人老窝在家里也不好,他要出去走走就让他去走走。阿水这人我知道,他很小心的,不会有事的。你们女人哪,没事就怕天塌下来,东想西想的。好了,好了,快做饭,炒二个素菜,荤菜我带来了,这么大的人,怎么像孩子似的还哭,你想想好不好笑啊。阿水又不是你的儿子,他出门你就担心得这个样子,你这样好不好笑啊?”
火焰被他逗得扑嗤一笑,却是皱起眉头说:“不是这样的,你不懂,啊呀,我不跟你说了!”
这晚原本老陈要与阿水对饮老酒的,酒友却是换成了从来不提酒杯的火焰,是她自告奋勇要陪酒。况且她不喝老陈那加饭酒,而是喝高粱酒——这高梁还是过年时买的。这高梁酒南方人称烧酒,酒精度数很高,一般女人是不敢碰的。火焰要喝这种酒,把“老酒饱”老陈也吓倒了:“火焰啊,女人家怎么能喝烈酒?不行,你不能喝。”
“没事,要喝就喝高粱酒,你放心,半斤高梁打不倒我。”火焰竟笑着这样说,并且给自己酒杯斟了满满一杯,坐下来拿双筷子。 老陈摇头不信。火焰说她过去在蒙头镇时,他老公一天两顿高梁,她也沾上一点,不过她从来没醉过。有人说,女人要么不会喝酒,会喝酒的女人本来就是天生的本事,胜过男人,因为会喝酒的女人不需要练,火焰大概属于这类人。她嫁给阿水以后,再也不喝酒了,这倒不是她想隐藏什么,而是阿水不喝酒,她一个人喝没意思。再说,南方女人一般都不吸烟,不喝酒,火焰觉得她们特别清净,很少显露她们的“野性”,这样很好。她现在也是水乡女人了,她要学她们,况且火焰对于酒,原本没有什么瘾,要喝能喝,不喝也不馋。
老陈眼看她一口口地把烧酒灌进肚里,惊奇得端起酒杯瞪大眼睛,天哪!她竟然有那么大的酒量!过去却是点酒不沾的呀!女人哪,就是能深藏不露,有韧性,真不简单啊!
“火焰啊,你这样会喝酒,怎么我跟阿水喝时,你不参加进来。”
“有你们二把酒壶足够了,我再凑热闹,那我们还不是关掉面店换酒店,先把自己灌个饱吧。”
老陈哈哈大笑:“这个主意好啊,我怎么过去没想到!”
“好啥!我们开酒店,岂不是老鼠跳进白米缸了,屋里先损,还能赚什么钱啊?”
“可你这样熬得住吗?阿水知道你有这本事吗?”
“他不知道,在他心里,我是最好的女人,如果他知道我喝起酒来比男人还男人,他肚里的这颗小心哪,准会从喉咙里蹦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老陈又开怀大笑,笑出了眼泪。
笑者无忌,听者有心,今天阿水不在家,还有那么响的男人笑声,他们可开心着呢——东隔壁阿火夫妻都把耳朵“竖”着,用心听西隔壁的动静。
老陈酒足饭饱后向火焰要了手电,起身准备返回镇去。
火焰一则担心老陈酒后走夜路失足,二则要与阿水堵气,再三挽留老陈。“反正二楼你的房间空着,你就像平时一样,不要走了。”
“不,不,平常阿水在,我找他喝酒说说话,今天他不在家,我再过夜,人家以为怎么样了,这种事说不清,火焰妹子啊,我不能坏你的名声,农村有的女人对这种事最喜欢打听,见风就是雨的……”
老陈走了,火焰替他按亮手电,打开院门,在院门口,火焰又一次挽留他,老陈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这段时间,阿水老是搞“突然袭击”,找个借口,跟火焰捉迷藏,要么托“长脚”转告,要么桌子上留张纸条。火焰不识字,他就画个走路的人,前面有扇开着的门,意思是他出门去了。有时一天不回,有时时间更长,在外面过夜,回来再向火焰陈述理由。
阿水这样地“反复无常”弄得老陈也很尴尬,一个人在家喝闷酒无趣,到阿水家又怕走夜路返回,他的眼睛不好使。
火焰本来算得上一个脾气好的女人,现在被阿水拨得心火越来越旺。
“阿水啊,我刚来时你要赶我走,现在又要这样了,是不是?”
“没有啊,没有,我……”
“我们是夫妻,可你老故意避我,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呀?”
“火焰啊,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不知道,不知道……”
阿水一块心病弄得他吱吱唔唔,面黄肌瘦。
“我们夫妻快十年了,谁不知道谁?你就是身体不行,又有什么关系?有的女人一辈子不结婚,也过得开开心心的。我已结过二次婚了,也不求什么了,只求与你好好过日子。”
“……”阿水苦笑,说不出一句话。阿水又故技重施,托“长脚”转告火焰,他到城里看女儿林子,晚上看个电影,明天回来。第二天早晨,火焰打扮得全身光鲜,背一个小包,也请“长脚”转告阿水,她也去城里看女儿,也过个夜回来。“长脚”觉得好笑,这俩夫妻看女儿可以一起去呀,为啥分开走,他们闹架了?闹架倒也闹得斯文,不像自己与阿火,要吵,就放在嘴上。他们是哑巴摇船,瞎子坐舱,各就各位,这一对一向恩爱,到底是为啥呢?
“长脚”在枕头边把这事对阿火一说,阿火马上讥笑她:“你呀,你知不知道你将来怎么死?”
“怎么死?”
“笨死!”
“哼,我笨死,你乖死,一样都要死的!你神气啥呀!”
“你不想想,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女人,长期过没男人的生活,能熬得住吗?”
“谁没男人?阿水不是男人是女人啊!”
“你看他像个男人吗?”
“你嘴巴别缺德,我看他们可是村上最恩爱的一对。”
“那是你这样看,人家可不这样看,人家比你多长一个心眼,你是缺心眼。你不想想,长期吃素的猫,现在见了一条大活鱼,能不馋?”
“你说啥呀,猫呀鱼呀,说梦话吗?” “你不记得了,那天阿水不回来,他们不是又喝又笑多开心!”
“阿水在他们也这样的。”
“阿水在他们这样,很正常,阿水不在,他们还这样就不正常,你懂吗?这对狗男女,人家早就有看法了,我总不信,现在看来,谣言百遍,也成事实,好戏在后头呢。阿水这软蛋,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可他有啥法子,他做乌龟,不能怪那女人!”
“你不要乱说好不好,人家说捉奸捉双,你捉住他们了吗?”
“捉奸应该阿水捉,可他要充真男人,他不肯捉。那就我来捉吧,我是他堂兄,也应该为他出口气,应该的,况且,我们也不应该让外来女人败坏我们村的风气!”
“我看啊,败坏风气的人有着呢!管别人容易,说自己就难了。”
“你这只疯狗又想咬人了!”
“有的人啊,自己想吃沾不着边,看见人家打饱嗝也难过。”
“你说谁?”
“谁吃了冷团子,谁心里疼。”
“你——”阿火气得坐起来,搬过枕头睡到另一头,脑里跳出一句成语“同床异梦”。
阿火此时真变成虎—虎视眈眈耽,等待着机会……
火焰从城里回来,下车走到十字路口,天不早了,应该回家去的,可她不由自主地选择了另一条路,直到走进镇里,走到自己的面店门口,才从恍惚中惊醒,我怎么?现在是傍晚了呀,还来这干啥,她自言自语着快把已跨进门的左脚抽回来,却已被老陈瞧见。
“火焰,你昏头了,到人家打烊时才来呀,生意早就跑了。”
“我今天去城里看女儿了,下车顺便过来看看。”
“看看,看什么?看店还是看我?”老陈逗她。
“店和你都看。”火焰也说调皮话,她可真难得。
“难为你一天不见我,还想着。好,晚饭我请客!”
火焰还是要走,老陈答应天黑后,送她回家,火焰知道他有个长手电,可装五节电池,亮着呢。
老陈买了好多熟菜回来,对着火焰吃呀,喝呀,笑呀,有滋有味,开心得像是返了老还了童。可是没多久,老陈却发现这全是他一个人在自得其乐,火焰却是在充哑巴,只喝不说。
“火焰,火焰,火焰!”
“嗯!”火焰抬头,睁着两只惊恐的眼睛瞧他。
“你有心事,你在想什么呢,能不能跟我说说?”
“我在想……”火焰的心事出不出口。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她的脑袋里的神经,还停留在城里公园里的那张石椅子上——她今天去女儿学校,刚巧是双休日,女儿下午拉她到公园走走。机灵的林子看娘紧锁双眉,知道她心里有事,就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坐下来,对娘开门见山:“妈,你有心事就说出来,让我给你当当参谋,我可什么事都不瞒你的哎。”
“你阿爸跟你说什么?他怎么一早就回去了?”
“没有呀,什么也没说,却又心事重重的,他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太粘乎,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哪像个男人!”
“不许这样说他!”
林子装鬼脸。
女儿与娘连根连心,何况她已长大成人,而且女人与女人话说得来,火焰于是把她与两个男人的零零碎碎的事都说了个大概。
林子听完竟然嘻嘻笑:“妈,两个男人都对你这么好,我真羡慕你,我可没有这个福气。”
“你娘心里很苦,你还取笑?”
“我不是取笑,我是真心话。”
“你还这么不懂事,当我什么也没说!”火焰站起来。
林子拉住她撒娇:“娘,我给你出个金点子,不过要是行得通,你得给我发奖金,噢!”
“卖啥关子!”
“我说呀!”林子的玲珑小嘴对着火焰的耳孔,“你就跟那个他好,这样你们仨都会开开心心,有啥不好!”
“你,你想把你娘教坏!我揍你,揍你!”
“不敢!不敢!不敢!”林子哈哈笑着跑了——她已买了车票,要去省城看阿二。
林子一走,火焰也就不在城里过夜了,可林子似乎成了“仙姑”,她吹进火焰耳孔里的几句话,不时地钻进她脑子里,弄得她更加心不在焉,心烦意乱。现在面对老陈,公园里的一幕又“开演”了……
“啪!”老陈把一双筷重重扔到桌上,把个火焰吓了一大跳,“上当了,上当了!”老陈连连大叫。
“上当?上啥当?”
“上你的当呀?你刚才说从城里来看看我,我好开心,连快买好菜招待,谁知你嘴巴吃我的,心里想阿水的……”
“瞎说!”火焰笑着说。
“火焰呀,你到我这里吃、住、用什么都可以,就是一样不准。”
“啥不准?”
“不准笑,你知不知道?好多男人跌跟斗跌在哪里?就是跌在女人的笑里。你刚才稍微一笑,我头就一晕,假如你哈哈大笑,我当场晕倒。”
“你喝醉了!”
“被你笑醉了。”
“不和你瞎说了,我得走了!不对,天下雨了。”
“这秋雨一阵一阵的,等下过这阵雨再走。我酒还没喝够呢,来!你也再喝一点——”
“我自己来!”火焰不客气地自斟自饮。她现在才感到,心里不开心时喝点酒倒也不错。
老陈的嘴闲不住,不是喝酒就是讲话:“火焰呀,你与阿水这段时间我看有点不对头。”
“没啥。”
“没啥?为啥他老避着你,上次他冲口出自己是废人,他“女人相”很重,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火焰借酒壮胆,“他以前是好的。”
“啥时不好?”
“跌跤以后。”
“看过医生吃过药了?”
“没用。”
“……”
老陈把菜一拨一拨地挟到火焰身边的碗里。
“那你怎么想呀?”
“没啥想呀,就这么过呗。只有他自己在发神经,弄得越来越瘦。我怕他再这样下去,还不如我先死了算了!”火焰一口酒咽不下去,闷倒头吐在地下,再抬起头,两眼发红,盈满泪水。
“好了!好了!我最见不得女人哭,不哭,不哭!让我来讲一个笑话——对了,要是我与你们认识早它二十几年,我肯定会有个最好的办法,让你我两家人绝对没有烦恼事发生。”
“你讲什么呀?你有啥好办法呀?”
“有,你肯定赞成——我和阿水交换老婆!”
火焰又扑嗤一笑:“这样的臭办法也亏你想得出来。换老婆?那是两对夫妻四个人的事。你是皇帝啊,一定要听你的呀!”
老陈嘿嘿两声,不紧不慢讲出一个道理来:他二十四岁时,经人介绍娶进一个小巧玲珑的老婆来,洞房花烛夜,他揭开红布一看,满心欢喜,可是躺倒床上,他只解开她的二颗衣扣,她就大喊大叫,接着大哭,再接着冲出房门,往娘家的路上跑,他放心不下拿了个灯笼在后面穷追,直追到敲开她娘家门,她躲在娘房里死也不肯出来。他只好怏怏回到家里,当时家里还有个妹妹。他的洞房花烛夜就这么传奇。
“后来呢?”火焰问,她忘记了回家。
“后来,她娘家托人带口信来,说她病了,我们兄妹二人买了东西去看她。也看不出她什么大病,她娘又劝又骂地让她跟我们回家,她很不愿意,但还是跟着来了,一跨进家门,她就板着脸对我说:“我要跟你妹妹睡,天天跟她睡。”
“你答应了?”
“我还没开口,我还在想怎么回答她,她已经掉转屁股往外走……嘿!我只好连快答应她的条件。哎,也不知我前辈子欠了她什么,我与她婚前根本不认识的。”
“后来呢?”
“后来她娘看我们没孩子生出来,帮我们领养了一个男婴,就是我那儿子。这儿子她也不喜欢,都是我妹妹管的。后来我妹妹嫁到山里去了。我老婆她也当天就走——她出家了。”
“她出嫁,她是你老婆,怎么再出嫁?”
“她嫁到一个尼姑庵当尼姑去了,丈母娘看看我一个大男人,又要上班,带不了孩儿,她就领了去,帮我带孩子,我每个月去看看,拿钱给他们。”
“她呢?还在当尼姑?”
“□□破四旧,破到庙里打菩萨,她不肯还俗,吊死在庙前的树上了。”
“她,这到底为啥这样呢!”
“她妈病重,临死前我去看她,她才告诉我,她十四岁时在野地里被一个过路人□□了。嘿,这混蛋!害死她,也害苦我了。”
“她死了那么多年,你怎么不再结亲。”
“也不是没想过这事,只是不凑巧,我看中人家,人家不愿意,人家看中我,我又不要,提不起劲。再说,我儿子慢慢长大,我越看越觉得他是个孬种,我再找个女人,会给她找麻烦。我这儿子啊,或许是他的种不好,也可能被他外婆惯坏了,一上初中,就结识城里那些阿飞、流氓,我怎么说他,他不听,初中毕不了业,被学校开除。他外婆死后,没人管更加无法无天。一到我这里来,就抄我的家。”
“抄家?”
“翻我的东西呀,乘我去上班,他就翻东西,有钱就拿走。没钱,能卖的就拿去卖掉。后来看看我这里没啥油水了,人也不来了,现在三十多岁了,听人说在外面一年半载不回来,连外婆留给他的家也不要了。有这么一个魔鬼儿子,我娶了老婆不是又害她嘛。”
“嘿,看你整天喝喝酒,哈哈笑的,原来你肚子里装着那么多苦水。”火焰挑一块精的猪头肉给他。
“你也吃,别客气。”老陈擦了一下眼镜片,“做人嘛,各家都有难念的经,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样想想,日子也就过来了!”
“你真好。”火焰出自内心地说。
“我嘛,比好的人还不够好,比坏的人呢,够好的了。”
火焰又笑,笑出了声。
“火焰你再笑,我可真的要不客气了。”
“你想怎么样?”火焰斜着眼睛看他,心跳突然加剧。
老陈站起来。
火焰情不自禁地向门口移动。
“你看你?这么长时间做伴下来,你还不懂我的心啊,我这个人,这一生绝不做强迫女人的事!你怕啥?我能把你吃了?我是找手电,你要走,时候不早了。”
“是啊!是啊!我真得要走了。可是到这个时候,两个人的耳朵里才灌进外面大大的风雨声,原来天早就在下大雨了。
火焰犹豫着站在门口。
“你到底走不走?要走,你又得像上次那样生场大病。“
火焰不知可否。
“你出来跟阿水打过招呼没有?”
“托人转告了。说我去女儿那里明天回来,可女儿又要上省城看阿二,我只好今天回来。
“那就不要走了,留下来吧。”
“可你只有一张床。”
“没关系,我睡地铺。”
“我睡地铺。”
“那,我们俩都睡地铺,让床空着。”
火焰偷偷笑。
“你是女人,又是客人,怎么能让你睡地舖。就这样定了,别噜苏了!”
半夜,火焰起来方便,朦朦胧胧中以为在自己家里,不开灯下床走,不防碰到地下人,一个绊跌,撞到在老陈怀里。此时此刻,大概月老刚巧眨了一下眼,握在手中飘荡着的红线的两头,无意触到他们身上,顿时变成“电极”――阴极和阳极,紧紧相吸,刹那间难解难分……,这难道真是天意——火焰后来脑子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小镇里也养鸡,雄鸡头一声啼鸣,剌破青天,也断开他们的极点。
“哇——这!”老陈轻轻重重地说,似梦呓。
“我——我——”火焰似哭似笑,头直往老陈怀里钻。
搂着她,老陈想:“过了这夜,我就是明天死了,也不怨了。”
火焰想:“女人原来也有这样的快乐。”
老陈形容不出为什么死了也不怨,他只产生了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像一叶小舟,历经惊涛骇浪;又似大鹏展翅,飞越嵩山峻岭;如野马奔腾,冲破雷霆万钧;如……其实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总之,他经受了爱河的洗礼,释放了几十年积聚的能量,他为眼前这个女人祝福,也庆幸自己有如此艳福……
火焰心里要说的,比老陈更加难以启齿。以前,在夫妻生活中,她总是处在传统女人的被动地位。既任木丁粗暴地“斩割”,又让阿水傻傻地摆布。可是这次不同,她觉得在进行中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她整个人在慢慢溶化,不,在散架――散成无数碎片,而碎片又被千万条丝丝缕缕的无形线连结着,聚结于一处,“千线一针”地硬是被控制着不让散去。渐渐地,迷糊中浑沌,浑沌中迷糊,晕晕乎乎完全不知所以,直到脑袋“轰”地一声,整个身体被解散爆炸,□□与灵魂同时空灵,她休克了。刹耶间的休克竟然又刹那间被恢复原状,她便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愉悦。
“这真是,真是!”躺在地舖上的两个人同时说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