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缘分天定,半点不由人。
锦书休寄,**无凭。
“行云宗绫罗宗师突破‘无心’啦!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到达‘无心’的剑道女宗师!”
“她好像还不到四百岁罢?竟然如此有才!当真后生可畏!”
“听说几天后行云宗要为她摆席,请了不少门派的长老……”
“这么说,又有机会看看那修真界第一美人儿的模样了?”
“你想多了,散修想前去祝贺拜访的的条件是——有修真界地位高的长辈带着去。”
青鸣山下,烟织青萝集市热闹非凡,几乎全在讨论昨日罗诗婴突破“无心”境界。
为此,行云宗特地邀请各门派门主携两位长老前来贺喜,宴席定在三日后。
……
——昨日,芊雪殿。
凌霄照常守在江亦姝身边几个时辰,不过最近他的工作量加大了……
江亦姝外伤已然痊愈,可体内的魔气愈发浓郁,她日日强行压制,这让她脉象紊乱,心境在崩塌边缘,她每一日都要忍受自身体内的魔气与灵力激烈碰撞,如今连基础运功都困难。
走到今日,她只有两个抉择——入魔或是废了武功。
若再拖延下去,恐怕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凌霄看她如此痛苦的模样,正想去药房为她配一些稳定心脉的药方,至少先保住躯体再说……
好在罗诗婴及时出关归来。
……
踏出玉妃洞后,罗诗婴径.直赶回芊雪殿,她神采焕发,一双杏眼炯炯有神,比之前更加犀利。
江亦姝没有说话,怔怔望着迎面走过来,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中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难道这就是达到“无心”的特征么……
凌霄很识趣地离开了,屋内只剩下久别重逢的两人。
“诗婴……”江亦姝站起身和面前之人相拥,她的手掌心紧紧贴在罗诗婴的背部,又缓缓向下移,抚上了对方劲瘦有力的腰身。
浑如冷蝶宿花房,拥抱檀心忆旧房。
可罗诗婴却迟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和她胸膛相贴。
她这次闭关了四个月,一晃一个季节都过去了……小雪初临寒意生,琼花漫舞映窗明。
“……去洗髓罢,”良久,江亦姝耳边忽然传来一句,“把魔气洗去,再出来。”
这是两人见面罗诗婴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不再是亲切地唤她“姝儿”,或者“小姝。”
洗髓?是玉妃洞那口洗髓池,还有洗去魔气的功效么……
上次罗诗婴为她擦拭伤口时,那挥之不去灼烧般的痛觉迫使她哀哀欲绝……不知道洗髓的痛,会不会生不如死?
届时罗诗婴可会心疼?会不会怜悯她,将她拥入怀中,温柔地吻她的唇?……如此想来,再痛也值了。
江亦姝撒娇开口:“亲我一下我就去。”
她感觉到怀中人的身子瞬间僵了,语气严肃:“我们是师徒。”
“……”
看来罗诗婴突破之后又开始老封建了……江亦姝闻言,不禁颤抖一下,她又在一厢情愿。
分明每次都是罗诗婴先招惹她的!一步步的引导,最后一步却又弃她而去……
“薄情……”她默默在心底呐喊。
罗诗婴动了一下,想让她放开……换来的是江亦姝不但不松手,还把她的后腰勒得更紧。
许是想到了过往那些事,罗诗婴任由对方又抱了好几分钟……
“可以松手了吗。”她语气平淡,如她方才的眼神一般,听不出波澜。
江亦姝前额枕在她的怀里拱了两下,是摇头的意思……
“我想吃桂花鱼翅……”她喃喃道。
罗诗婴:“三天后的宴席,我瞅瞅有没有罢。”
江亦姝抬头,她如今比对方还高小半个头,“为什么不是你现在就做给我吃?”
罗诗婴:“这不是当务之急。”
“怎么就不是当务之急了?你是不是不……”
江亦姝本想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是不是有别人了?”这种狗血的话,脑中突然闪过上次罗诗婴“说教”她,徒弟该有徒弟样子的话语,噤了声……
趁她发愣之际,她被罗诗婴轻轻推开了。
……
“真的不能缓一日吗,你今天刚出关,我们应该秉烛夜谈才对呀…….”
江亦姝施施而行,罗诗婴走前前面,步速快到裙摆起风,扬起了淌成千条溪流的栀子花瓣。
她默不作声,只是在前面领路,身后恍然没了抱怨声——
江亦姝停下了脚步,距离她已有五六米。
罗诗婴眉头蹙起,却一言不发,用眼神来质问对方为何不动。
“我走不动了,你背我。”江亦姝还是不相信四个月不见,先前对自己甜言蜜语、卿卿我我的师尊好比陌生人,她要再是最后一次!
这套果然有效,只见罗诗婴大步行至她身前,面不改色:
“我没有时间同你玩闹……你要何时才能长大?”
说罢,她拉起江亦姝的手腕,就往玉妃洞的方向去。
……
江亦姝一路上魂不守舍,她能感受到罗诗婴触碰自己时的不情愿,直到冰冷的寒风将她刺醒……
她内心稍有抗拒,可还是贴在了罗诗婴的身后,免得对方又说自己不听话。
“将外袍脱了,进到洗髓池中。”罗诗婴提醒。
江亦姝挑眉,“你怎么不干脆让我脱光?”
她早就料到罗诗婴不会搭理她,于是利落的解开腰带,最后只剩下一件内衫,连净袜都摘去了……
脚尖刚踮在雪堆上,江亦姝便被冰得一阵哆嗦,脚底一圈缥缈间鲜红欲滴,也不知本来就是这色泽,还是须臾间被冻成这颜色的……
她踩在方才脱下的外袍上,垂眸瞧着洗髓池上飘起的雾,看不清这池子到底有多深。
罗诗婴拉着她的手腕,示意她拉着自己下去适应适应……
江亦姝蹲在汤池边缘,小心翼翼探出一只腿,脚尖刚触碰到冰冷的池面,竟被烫得“嘶——”了一声……
不应该是冰的吗,怎么比岩浆还烫?
“你体内有魔气,洗髓池是青鸣山灵气最充沛之地,因此你的皮肤会感到一股灼烧感。”
罗诗婴一边说着,一边还拉着江亦姝下水——
“噗呲——”
地面太滑,江亦姝又被拉扯着,另一只踩在衣袍下得脚竟连带着袍子一同没入水中……
罗诗婴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她来不及思考拽紧了江亦姝的手腕,随即反应过来,就要立刻松开——
“呃啊……”江亦姝反手抓住了对方,两只纤纤细手交缠在一起。
江亦姝攥紧之后,罗诗婴却松开了。
她只感到两只小腿撕心裂肺的烧灼……
江亦姝的腰部还卡在洗髓池边缘,她嘴里喊道:
“好烫!我不要洗髓了……拉我上去!”她极力挣扎,两只腿在滚烫的池中扑腾不停……
实际上,换任何一个身上未沾魔气的人来摸这泉池水,都是冰凉舒适的,沁人心脾。
江亦姝的另一只手也抓紧了罗诗婴的裙摆,眼看着她就要扭着腰爬上岸,岸上那人却用力推了下她的肩膀,退后几步……
“冷静!”罗诗婴不愿再见到自己徒弟楚楚可怜,创巨痛深而又无法自救的样子,她在心底深呼一口气,“半个时辰,洗髓结束,我来捞你……”
……
江亦姝泪痕满面,她的泪珠比池水还要滚烫,两者相融,哭喊声被埋没在汤池深处,身体无力蜷缩,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抽搐。
她沉溺在池中,骨髓恍若被无数钢针同时刺穿,灼烧之痛从每一处关节炸开,蔓延至四肢百骸……
灼烧的煎熬裹挟着冰锥般的刺痛交替肆虐,喉间挤出的呻吟都被淹没,带着血锈味的窒息感,伴随撕裂在剧痛中的意识……
要不还是修魔罢。
这是她昏迷前最后一个想法。
……
再次醒来,江亦姝躺在玉妃洞的寒床上,她已经四个月没感受到寒床的冰冷了,经过昏迷之前的剧烈灼烧,她甚至觉得躺在这上面无比舒服……
“若你脱光了,会更痛。”
耳旁传来一句,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江亦姝掀起疲惫的眼皮,斜视坐在床沿边的罗诗婴,道出她在洗髓池中的想法。
“我……”
这一开口,连她自己都震惊了,自己的嗓子居然沙哑到失声……
罗诗婴凑近一些,仔细听她的诉求。只是下一秒,江亦姝说出的两个字让她失望至极——
“修……魔……”
小姝想修魔……是洗髓太疼了,还是心思不正,才会让她萌生出这般离经叛道的想法!
“行云宗不许弟子修魔,”罗诗婴语气冰冷,补充一句,“当诛。”
江亦姝听到她这话,心拔凉拔凉的……她在似风山上差点丧命,好在罗诗婴前来营救,身体尽数被魔气占领……
可罗诗婴却不让她修魔,让她来经历这痛不欲生的洗髓过程。
罗诗婴倒是突破“无心”境界,成为修真界第一剑修……可她却终日待在这个不见天日,寒冰侵肌之地。
……
她甘愿为罗诗婴付之性命,可她实在不想用洗髓的酷刑来结束生命。
“规矩……不都你定的?”江亦姝还在为自己争取。
她的声音太沙哑,罗诗婴给她喂了一杯蜜水才回答。
“这也是仙界的规矩。”
归根结底,这不是罗诗婴定的规矩,并且所有仙界门派都要听从,而行云宗作为仙界第一门派,怎肯容忍门中弟子修魔?
况且她还是正派代表绫罗宗师的首徒!
若是罗诗婴要包庇她,修真界其他人不会同意,届时外界对罗诗婴就会有数不清的流言蜚语……看罗诗婴再次出关后对自己的态度,也没有想要包庇自己的打算……
她还是不要给对方添堵了。
江亦姝干燥的唇舌触碰到清甜的蜜水,蕴含着一半栀子花的清香微苦,属实可口。
“……再来一杯。”
罗诗婴这是把一大壶栀子花蜜水都提来了,壶嘴直接抵到江亦姝的下唇,稍微张嘴便能饮到……
知道是正在服侍自己之人不可能答应之事,江亦姝还是轻声询问了一句,因为这样就能多和罗诗吟多说几句话了。
“那我能否毁道入魔?咳……”
话语未结束,她便被一大口栀子蜜水呛到了……
罗诗婴方才听她这话一出,手腕稍稍加了一分力,茶壶提猛了些……
不过她有控制水量,只是呛了江亦姝一小口,咳两声就好了,没太严重。
可怜的江亦姝还以为心上人是被她刚刚大逆不道的话吓到了,这才不小心呛了她一口水……
罗诗婴缄默许久,道:“此后休要再提入魔一事。”
“嗯。”江亦姝偏过头,落在对方身上的目光不偏不倚。
她感受到身体内的魔气还在流窜,还在没有洗髓前那般剧烈了……
江亦姝问道:“还要洗几次髓?这也忒痛了……”
罗诗婴:“你体内如今已洗去一成魔气,再洗九次足矣。”
“……”雪天还霹雳。
江亦姝不想再发言了,她怕又听到什么让人心灰意冷的回答。
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悠悠飏飏,做尽轻模样。
漠漠梨花烂漫,白玉碎碎堕琼芳……
可她想听罗诗婴跟她说话,于是她悄悄唤了一声,
“芊雪。”
“嗯?”罗诗婴不明白徒弟为何忽然叫自己这个名字,难不成要开始诉衷情?
“好听……”江亦姝唇角牵起,明澈的眸子倒映出罗诗婴一袭芝兰紫绸……
见江亦姝不再提魔气之事,罗诗婴亦放下心与她攀谈。
“亦姝,也很好听。”
江亦姝笑了,却反驳道:“我不要听这个……”
她朝着罗诗婴眨巴眨巴眼睛,原本凌厉漠然的凤眼,此时看上去却湿漉漉的可爱。
罗诗婴顿了顿,温柔地喊:“小姝。”
江亦姝含着笑入眠了。
……
玉妃洞将外界的声音悉数隔绝,青鸣山的雪下大了。
青山一夜玉龙寒,凤林千树栀子霜。
江亦姝盖着厚实的冬被,垫着软乎的狐狸毛大氅,并未卧雪眠霜,反之酣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