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纸的破洞洒入陋室,王焕凝视着燕七夜肩上的伤口。昨夜匆忙包扎的白布已被鲜血浸透,在晨光中呈现出暗红色。
"别动。"王焕按住想要起身的燕七夜,声音比平日柔和许多,"伤口又裂开了。"
燕七夜撇撇嘴:"这点小伤算什么?当年我在陇西被三个马贼围攻,背上挨了一刀还跑了十里地呢。"
虽然嘴上逞强,她却乖乖坐着让王焕重新包扎。晨光中,王焕发现燕七夜的睫毛长得出奇,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她解开染血的布条,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锁骨处的肌肤,两人同时微微一颤。
"那个..."王焕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昨夜你说的杀手,确定是武三思派来的?"
燕七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的人从梁王府马夫那里探得消息。不过..."她犹豫片刻,"太明显了,不像是武三思的风格。"
王焕从怀中取出太平公主给她的密信和昨夜发现的纸条,平铺在简陋的木桌上。晨光下,两份字迹的起笔转折处惊人地相似。
"你看这个'明'字的写法。"王焕指着密信中的"崔明已除"和纸条上的"明早行动","这种特殊的回锋,应该是同一人所写。"
燕七夜凑近细看,发丝垂落蹭过王焕的脸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气。王焕屏住呼吸,心跳突然加快。
"太平公主在栽赃武三思?"燕七夜猛地抬头,鼻尖几乎碰到王焕的,"她为何要杀你?"
"或许..."王焕向后微仰,"我查得太近了。"
屋外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鸟叫声。燕七夜神色一凛:"暗号,有人接近。"
她不顾伤痛跃起,拉着王焕闪到门后。透过门缝,王焕看到几个黑衣人正在巷口逡巡。
"后窗。"燕七夜低语,却突然闷哼一声捂住肩膀。伤口显然比表现出来的严重得多。
王焕果断扶住她:"你先走,我断后。"
"少逞英雄。"燕七夜瞪她一眼,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布袋,"闭气。"
她将布袋抛向门外,一阵紫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趁着外面咳嗽声四起,两人翻出后窗,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最终躲进一间废弃的茶肆。
"你随身带着迷烟?"王焕拍打着衣袖上的灰尘。
燕七夜得意地挑眉:"江湖把戏罢了。倒是王大人,身手不错啊,不像个文弱书生。"
王焕心头一跳,生怕身份被进一步怀疑,急忙转移话题:"现在我们手上有两份证据指向太平公主,但还不足以定论。需要更多线索。"
燕七夜靠着墙缓缓坐下,脸色苍白:"我知道一个地方...崔明的外宅。他养在那里的小妾可能知道些什么。"
"你伤成这样还想着查案?"
"不然呢?"燕七夜虚弱地笑笑,"等着被杀手找到?"
王焕看着她倔强的样子,胸口泛起一阵陌生的柔软。她解下腰间玉佩:"我去找些金疮药,你在这里等着。"
"喂!"燕七夜想阻拦,却牵动伤口倒抽冷气,"外面危险..."
王焕已经闪身出了门。走在街上,她刻意压低帽檐,思绪却飘回昨夜燕七夜为她挡箭的一幕。那支箭本可以射穿她的心脏。
药铺掌柜看到玉佩上的官印,态度立刻恭敬起来。王焕买了最好的金疮药,又顺手拿了几卷官府文书——那是武则天新颁布的《劝农桑制》,她一直想细读。
回到茶肆时,燕七夜已经昏睡过去。王焕轻手轻脚地为她换药,发现她肩上除了新伤,还有几道旧疤痕。这个看似轻浮的女飞贼,到底经历过什么?
文书从怀中滑落。王焕展开细读,越读越是心惊。武则天这些新政——减轻赋税、抑制豪强、鼓励农桑,正是她父亲生前常感慨的"治国良方"。
"看这么入神?"燕七夜的声音突然响起。
王焕慌忙收起文书:"你醒了?感觉如何?"
"死不了。"燕七夜试图坐起,王焕连忙扶她,"那是什么?朝廷公文?"
"陛下新颁的政令。"王焕犹豫片刻,"比想象中...仁厚。"
燕七夜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怎么,状元郎开始欣赏那位女帝了?"
王焕心头一震,强自镇定:"只是就事论事。"
"是吗?"燕七夜突然凑近,"王焕,你到底为何入仕?"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刺入王焕心脏。她该如何回答?为家族复仇?那燕七夜会怎么看她?
"为...为民请命。"她最终说道,却不敢直视燕七夜的眼睛。
燕七夜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好吧,为民请命的王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去查崔明的小妾?"
崔明的外宅位于城西僻静处。傍晚时分,两人翻墙而入。燕七夜虽然负伤,身手依然敏捷得惊人。
"左边厢房。"她低声道,"那女子名唤柳莺,是崔明从平康坊赎出来的。"
王焕惊讶于她对官员私事的了解:"你怎知道得这么清楚?"
燕七夜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我...有些特殊消息渠道。"
屋内,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子正在对镜卸妆。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人,她险些惊叫出声。
"别怕。"王焕亮出官印,"本官奉旨查案,有几个问题请教娘子。"
柳莺警惕地看着他们:"崔郎已经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燕七夜从怀中取出那支金簪:"认得这个吗?"
柳莺脸色骤变:"这...这是崔郎那晚戴走的!他说是太平公主赏赐的..."
"他为何要去见公主?"王焕追问。
"不是见公主。"柳莺绞着手帕,"崔郎说...说公主与梁王争斗,他夹在中间难做人。那晚他是去...去见一位姓李的大人。"
"李?"王焕与燕七夜对视一眼,"李多祚?李昭德?"
柳莺摇头:"崔郎只说是个重要人物,能保他性命。"她突然压低声音,"那晚崔郎还带了一份名单回来,藏在..."
话音未落,窗外寒光一闪。燕七夜反应极快,一把拉过柳莺,一支弩箭深深钉入妆台。
"走!"燕七夜踹开后窗,三人刚跃出屋子,前门就被撞开。黑衣人手持明晃晃的刀剑冲了进来。
"分开跑!"燕七夜将柳莺推向王焕,"城南土地庙汇合!"
王焕想反对,燕七夜已经纵身跃上屋顶,故意弄出响声引开追兵。她只好带着柳莺钻入小巷。
穿行在迷宫般的巷弄中,王焕心跳如鼓。燕七夜还带着伤,怎能独自引开追兵?
"大人..."柳莺气喘吁吁地指着一条岔路,"那边有个地窖,可以躲一躲。"
地窖阴暗潮湿,两人屏息听着追兵的脚步声从头顶掠过。柳莺突然小声啜泣起来:"都怪我多嘴...崔郎就是知道的太多了才..."
王焕心中一动:"柳娘子,那份名单藏在何处?"
柳莺犹豫片刻:"在...在崔府书房的地砖下。崔郎说那是保命符,上面记着太平公主一党的秘密。"
一个时辰后,估摸追兵已远,两人摸黑向城南移动。土地庙破败不堪,燕七夜却不见踪影。
王焕胸口发紧,各种可怕的想象在脑海中翻腾。正当她准备出去寻找时,一道黑影从梁上翻下。
"找什么呢,王大人?"燕七夜笑嘻嘻地出现,虽然脸色更加苍白,但看起来并无大碍。
王焕几乎要冲上去抱住她,硬生生忍住:"你...没事就好。"
燕七夜眨眨眼:"担心我了?"
"胡说什么!"王焕耳根发热,急忙转向柳莺,"柳娘子,你能画出崔府书房的布局吗?"
趁着柳莺画图的间隙,燕七夜将王焕拉到一旁:"我听到那些杀手交谈,他们提到'上官大人'。"
"上官婉儿?"王焕一惊,"她也牵扯其中?"
燕七夜神色复杂:"事情比我们想的更复杂。王焕..."她罕见地直呼其名,"这案子水太深,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不可能。"王焕斩钉截铁,"既然涉及朝廷重臣,更需查个水落石出。"
燕七夜凝视着她,突然轻叹:"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可以借机接近武则天完成你的..."她突然住口。
王焕浑身冰凉:"你...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燕七夜眼中闪过一丝王焕读不懂的情绪,"比如你袖中的匕首,是淬了毒的吧?"
王焕如坠冰窟。这个秘密若传出去,不仅前功尽弃,更有灭族之祸。她的手不自觉地摸向匕首。
"别紧张。"燕七夜按住她的手,"我说过,我对你的秘密没兴趣。"她凑近王焕耳边,呼吸拂过颈侧,"但你要小心上官婉儿,她是武则天的眼睛。"
这句话让王焕更加困惑。燕七夜到底是谁?为何对朝堂内幕如此了解?
柳莺画好了图纸。崔府书房有一块活动地砖,藏在书架下方。三人商议决定当夜潜入崔府取证。
"柳娘子先去我朋友处暂住。"燕七夜安排道,"明日午时,在醉仙楼碰头。"
送走柳莺后,两人准备夜探崔府。燕七夜突然问:"你看过那些新政文书后,还想杀武则天吗?"
王焕僵在原地。这是燕七夜第一次直接点破她的目的。
"我..."
"她杀了你全家,是吗?"燕七夜声音异常柔和,"王皇后一族。"
王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秘密她守了二十年,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你...究竟是谁?"
燕七夜苦笑一下:"一个...和你一样背负血仇的人。"
未等王焕追问,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两人警觉地贴墙而立,只见一队金吾卫列队而过,为首的赫然是上官婉儿。
"奇怪。"燕七夜皱眉,"金吾卫为何来城南?"
上官婉儿似有所感,突然转头看向土地庙方向。两人急忙缩回阴影中。等队伍走远,燕七夜拉着王焕快速离开。
"情况不对。"她神色凝重,"上官婉儿亲自出宫,必有大事。"
当夜子时,两人潜入崔府。府中守卫森严,但燕七夜对巡逻路线似乎了如指掌,带着王焕轻松避开。
"你怎知守卫轮值时间?"王焕忍不住问。
燕七夜没有回答,只是示意她噤声。书房门锁着,燕七夜用铁丝几下就撬开了。
按照柳莺的图纸,他们很快找到了活动地砖。下面藏着一个铁盒,里面是一份名单和几封密信。
王焕借着月光细看,倒吸一口冷气。名单上列着太平公主在各地的党羽,而密信则是与李旦的往来书信,内容涉及废武则天立李旦为帝的密谋。
"这...这是谋反的证据。"王焕声音发颤,"难怪崔明会被灭口。"
燕七夜快速浏览信件,突然抽出一张:"看这个印鉴。"
王焕辨认片刻:"这是...相王府的私印!"
"不止。"燕七夜指着印鉴边缘一处几乎不可见的标记,"这个莲花暗记,是太平公主特有的。她在伪造李旦的信件!"
正当两人震惊于这个发现时,外面突然火光冲天。
"走水了!"有人大喊。
浓烟迅速涌入书房。燕七夜将证据塞入怀中:"中计了!快走!"
他们冲出书房,却发现整个崔府已陷入火海。四面八方传来惨叫声,显然有人要彻底毁灭证据。
"后花园!"燕七夜拉着王焕在火海中穿行,"那里有口井,连着地下水道!"
两人跌跌撞撞跑到后花园,井口已被火焰包围。燕七夜脱下外袍浸入鱼池,裹住两人。
"跳!"她抱住王焕纵身跃入井中。
刺骨的井水淹没头顶,王焕慌乱中抓紧燕七夜。黑暗中,燕七夜带着她游向一处狭窄的水道。两人艰难地在水道中爬行,终于找到一处出口,狼狈地爬上岸。
喘着粗气,王焕发现他们竟在城外的河边。崔府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
"证据...还在吗?"王焕咳嗽着问。
燕七夜从怀中取出油纸包着的信件:"幸好我习惯防水。"
王焕突然意识到,若非燕七夜对崔府布局和水道如此熟悉,他们早已葬身火海。这个认知让她对燕七夜的身份更加疑惑。
"燕七夜,你到底是什么人?"
燕七夜望着远处的火光,侧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锋利:"一个本该死在十五年前那场宫变中的人。"
未等王焕追问,一队人马突然从树林中冲出,将两人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上官婉儿。
"王大人好身手。"上官婉儿声音清冷,"陛下要见你。"
王焕浑身湿透,却仍挺直腰背:"下官正要回禀案情。"
上官婉儿目光转向燕七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位是...?"
"下官的表弟,协助查案。"王焕挡在燕七夜身前。
上官婉儿似笑非笑:"是吗?那一起入宫吧。陛下...等候多时了。"
燕七夜在身后轻轻捏了捏王焕的手指,示意她冷静。两人被"护送"上马车,向皇宫驶去。
马车内,王焕用极低的声音问:"怎么办?"
燕七夜嘴唇几乎不动:"见机行事。武则天若真要杀你,不会让上官婉儿亲自来。"
"你似乎很了解武则天?"
燕七夜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曾经...很了解。"
马车驶入丹凤门,王焕的心沉到谷底。她袖中的毒匕首早已遗失在火场,如今赤手空拳入宫,生死难料。
更让她不安的是,武则天似乎早已知晓一切。这场查案,或许从开始就是个陷阱。
而上官婉儿看燕七夜的眼神,更让她心生疑虑——她们认识吗?
马车停在紫宸殿外。上官婉儿领着两人穿过重重宫门,最终来到一处偏殿。
"在此候着。"她说完便退下了。
殿内烛火通明,案几上摆着茶点,仿佛早有准备。王焕警惕地环顾四周,燕七夜却显得异常平静。
"别担心。"她轻声道,"若要杀我们,不必如此麻烦。"
殿门突然打开,一个威严的身影缓步而入。武则天身着常服,却依然不怒自威。
王焕立刻跪拜,燕七夜却只是躬身行礼。
"平身。"武则天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终停在王焕脸上,"王焕,朕给你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王焕深吸一口气,取出那些被救出的证据:"回陛下,崔明之死牵涉重大,这是臣查获的太平公主与相王...李旦的往来密信。"
武则天接过细看,神色不变:"你认为是太平要造反?"
"臣..."王焕犹豫片刻,"臣发现这些信件上的印鉴有伪造痕迹,很可能是有人栽赃。"
武则天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继续说。"
"而太平公主给臣的密信,与威胁纸条笔迹相同,显示她可能自导自演,意图挑起陛下与梁王、相王之间的矛盾。"
武则天突然笑了:"王萱,你比你父亲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