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缘 第1章 第一章 金簪血案

神龙元年深秋，长安城笼罩在连绵阴雨中。

王萱站在铜镜前，将最后一缕青丝盘进幞头。她用细绳紧紧束住胸部，再套上深青色圆领官袍，腰间配银鱼袋。镜中人剑眉星目，俨然一位翩翩少年郎。

"王大人，时辰到了。"门外老仆低声提醒。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案几上那把淬了毒的匕首，在袖中藏好。十年寒窗，女扮男装，为的就是今日。

"王焕，该去赴琼林宴了。"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说道，声音刻意压低。

太极宫紫宸殿内，丝竹声声。新科进士们分列两侧，恭敬地等待着那位传奇女帝的驾临。

王萱——如今的新科状元王焕站在首位，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余光扫过殿中金吾卫的位置，计算着等会儿行刺的路线与时机。

"陛下驾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喏声，一位身着明黄龙袍的女子在宫女簇拥下缓步而来。武则天已近七旬，却依然精神矍铄，目光如炬。

王焕随着众人跪拜，心跳如鼓。就是这个人，当年将她的家族赶尽杀绝。她指尖触到袖中匕首的冰凉，仇恨在胸中翻涌。

"众爱卿平身。"武则天的声音不高却充满威严，"今科状元何在？"

王焕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臣王焕，参见陛下。"

她感觉到女帝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许久，久到她几乎以为身份暴露。终于，武则天开口道："朕观王爱卿策论，对'民为邦本'见解独到。洛阳近日有要案，朕欲派你协助查办，你可愿意？"

王焕一怔。接近武则天的机会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

"臣愿为陛下分忧。"她低头应答，却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武则天用人向来精准狠辣，为何偏偏选中她这个新科状元？

与此同时，洛阳城南的一处宅院内，一道黑影轻盈地翻过围墙。

燕七夜蹲在屋檐上，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她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扫视着院内动静。

"礼部侍郎崔明，贪墨赈灾银两，该罚。"她轻声自语，从腰间取出一根细铁丝，几下就撬开了书房的花窗。

屋内陈设奢华，与城外饥民形成鲜明对比。燕七夜熟练地撬开暗格，取出几锭金子塞入怀中。正当她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闪到屏风后，透过缝隙看到崔侍郎踉跄着闯入书房，胸口插着一支金簪，鲜血已经浸透前襟。

"救...救我..."崔明伸手向虚空抓了几下，轰然倒地。

燕七夜瞳孔骤缩。她正欲上前查看，忽听外面又传来脚步声。职业本能让她立即翻窗而出，却在慌乱中碰倒了案几上的花瓶。

"什么人！"侍卫的喝声传来。

燕七夜顾不得许多，纵身跃上围墙。在翻越的瞬间，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崔明身上掉落，本能地伸手一抄——是那支带血的金簪。

三日后，洛阳城。

王焕刚入住官驿，就接到通报说命案现场发现可疑人物。她带着随从匆匆赶到崔府，只见院中一片混乱。

"下官洛阳县尉赵诚，见过王大人。"一个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上前行礼，"崔大人三日前遇刺，凶手尚未抓获。今早有差役在附近发现一名形迹可疑的官差，现已拿下。"

王焕点头，随赵县尉进入偏厅。一名身着差役服饰的瘦小男子被绑在柱子上，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抬起头来。"王焕命令道。

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王焕心头一震——这分明是个女子！虽然对方刻意用炭灰涂黑了脸，但纤细的脖颈和精致的下巴线条骗不了人。

"报上名来。"王焕稳住心神，压低声音问道。

"小人燕七，是...是新调来的差役。"那人声音沙哑，眼神却异常灵动。

王焕注意到她手腕处有一道细小的伤痕，像是被利器所伤。她示意赵县尉解开绳索："本官初来乍到，正缺个熟悉本地情况的随从。这人交给我审问吧。"

待众人退下，王焕关上门，直视对方的眼睛："现在可以说了，你是谁？为何冒充官差？"

那女子活动了下手腕，突然笑了："状元郎好眼力。"她一把扯下头巾，如瀑青丝倾泻而下，"在下燕七夜，江湖人称'无影手'。"

王焕心头一跳，下意识摸向袖中匕首。

"别紧张。"燕七夜摆摆手，"我对你的秘密没兴趣。不过..."她突然凑近，在王焕耳边轻声道，"王大人这裹胸布，勒得太紧会影响呼吸哦。"

王焕如遭雷击，后退数步："你！"

燕七夜却已经退到窗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金簪："崔明死前，我就在现场。这簪子，可不是寻常物件。"她晃了晃那支沾血的金簪，"上面有'太平'二字，王大人觉得是什么意思？"

太平公主？王焕心中一惊。难道这案子牵扯到皇室？

"你想要什么？"王焕冷静下来。

"合作。"燕七夜眨眨眼，"我帮你查案，你帮我...嗯...免去偷盗的小罪名？"

王焕审视着这个神秘女子。燕七夜看似玩世不恭，眼神却锐利如刀。她需要线索接近武则天，而这可能是机会。

"好。"王焕伸出手，"但你必须听从我的指令。"

燕七夜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成交，王大人。"她握住王焕的手，指尖轻轻在对方掌心挠了一下，惹得王焕耳根发热。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开始了奇特的合作。白天，王焕以钦差身份走访调查；夜晚，燕七夜则利用江湖关系网搜集情报。

"这金簪的工艺出自宫中尚功局。"一日夜里，燕七夜翻窗进入王焕的书房，丢给她一叠纸，"我找了个老工匠辨认过。"

王焕翻阅资料，眉头紧锁："太平公主上月确实赐了一批首饰给心腹大臣家眷，但崔明并不在其列。"

"所以要么是有人栽赃，要么..."燕七夜突然凑近，身上带着夜风的凉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崔明与太平公主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王焕不自觉屏住呼吸。燕七夜靠得太近了，她能看清对方睫毛投下的阴影和唇边的小痣。

"你脸红了，王大人。"燕七夜促狭地笑道。

"胡说什么！"王焕慌忙低头继续看资料，"明日我要去拜访太平公主，你...你随我一同去。"

燕七夜挑眉："以什么身份？你的贴身侍卫？"她故意在"贴身"二字上加重语气。

"以我表弟的身份。"王焕瞪她一眼，"给我安分点。"

"遵命，表兄~"燕七夜夸张地行礼，却在转身时神色一肃，"小心太平公主，她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王焕望着燕七夜离去的背影，心中泛起异样的波澜。这个女飞贼看似轻浮，实则心细如发。几日相处下来，她发现自己竟开始期待每晚的"汇报"时刻。

太平公主府邸奢华非常，处处彰显着主人的权势与野心。

"王状元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太平公主约莫三十出头，容貌与武则天有七分相似，举手投足间尽是皇家气度。

王焕恭敬行礼："公主殿下言重了。下官奉命查办崔明一案，有些细节想请教殿下。"

太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很快又恢复如常："哦？崔侍郎之事本宫也有所耳闻，真是令人痛心。"

燕七夜扮作随从站在王焕身后，突然插话："殿下，崔大人遇害时手中握着一支金簪，据说出自尚功局。"她故意顿了顿，"上面刻有'太平'二字。"

厅内空气瞬间凝固。太平公主面色微变，随即轻笑："这位小郎君倒是直率。"她转向王焕，"王状元，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焕示意燕七夜退下，随公主进入内室。

"有人想陷害本宫。"太平公主开门见山，"崔明确实是本宫的人，但他背叛了本宫，向母皇告密。"她递给王焕一封信，"这是他与梁王武三思往来的证据。"

王焕展开信笺，上面详细记录了太平公主一派的密谋。若此信属实，崔明之死很可能是武三思杀人灭口。

"下官不明白，殿下为何将此机密告知于我？"

太平公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因为母皇信任你。本宫需要你带个话——有些事，不是本宫所为。"

离开公主府，燕七夜迫不及待地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王焕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燕七夜却皱起眉头："太顺利了，像是准备好的说辞。"她压低声音，"我趁你们谈话时溜进了书房，发现了这个。"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崔明已除，下一个是王焕"。

王焕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要杀我？"

"也可能是栽赃。"燕七夜神色凝重，"这案子水太深了，牵扯到皇室内斗。王大人，你现在很危险。"

王焕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为何帮我？"

燕七夜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招牌式的痞笑："不是说好了合作吗？我燕七夜最讲信用。"

但王焕分明看到，说这话时，燕七夜的耳尖微微泛红。

当夜，王焕在房中辗转难眠。案情的复杂超出预期，更让她不安的是，她发现自己对燕七夜的关注已经超出了合作需要的程度。

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王焕警觉地坐起身，看到燕七夜翻窗而入。

"有情况。"燕七夜神色紧张，"我的人传来消息，武三思派了杀手，明早会在你去大理寺的路上动手。"

王焕心头一紧："消息可靠？"

"我燕七夜的情报网从不出错。"燕七夜走到床边，突然伸手抚上王焕的脸，"你这几天太累了，黑眼圈都出来了。"

这亲昵的举动让王焕心跳加速。她应该推开这只手，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动。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王焕轻声问。

燕七夜的手顿了顿，月光下她的眼神复杂难辨："也许...是因为你和我见过的所有官都不一样。"她收回手，"你真心想为民做事，这很...难得。"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流动。

突然，窗外传来破空之声！

"小心！"燕七夜猛地扑倒王焕，一支弩箭擦着她的肩膀射入床柱。

"杀手提前行动了！"燕七夜迅速吹灭蜡烛，拉着王焕躲到墙角，"跟我走，我知道一条密道。"

王焕却挣脱她的手："不行，外面还有我的随从，他们会遭毒手！"

"你这人！"燕七夜气急，"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别人！"

又是一阵箭雨射入房中。燕七夜咬牙，突然一把抱住王焕的腰，带着她从后窗跃出。两人滚落在院外的草丛中，王焕听到燕七夜闷哼一声。

"你受伤了？"王焕摸到一手湿热。

"小伤。"燕七夜喘息着，"快走，他们很快会追来。"

两人借着夜色逃离官驿，躲进了燕七夜在城中的一处秘密居所。简陋的屋子里，王焕为燕七夜包扎肩上的箭伤。

"你本可以自己逃走的。"王焕低声道。

燕七夜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突然笑了："那多没意思。我还等着看王大人金榜题名时穿女装的样子呢。"

王焕手上一重，燕七夜"嘶"地抽气。

"活该。"王焕骂道，眼中却盈满泪水。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将燕七夜仅仅视为合作伙伴了。这个为她挡箭的女飞贼，不知何时已经闯入了她封闭已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