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白天这么一闹腾,小镇上都传开妖怪的事,竟有人说出一个妖怪冒充泽水神君在酒楼里吃了好几个人,本来热闹的街道还不到夜半就各自躲在家里,害怕下一个被吃的是自己。
泽水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月光将他的身影拉的细长,街道上除了一旁河水潺潺的水声,四周静的出奇,泽水觉得奇怪,丝毫没将白天的事挂在心上,估摸着现在已是夜半,大家都和周公大战三百来回了,没人会和他一样大半夜游荡,无处可去。
顺着水声朝着城外走去,月光躲在云层中,夜色如墨,泽水在河边坐下,满脸心事的捡起身旁的石子就扔进河里,石子在水里毫无规律的溅起水花,一片片涟漪在周围晕散开来,如同他心中的疑问般慢慢晕染。
“吧唧”一滴大水珠砸在了泽水脑门,还没来得及反应,密密麻麻的水滴已经精准地向他攻去。
泽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单手叉腰,指着天就开始骂道,“你大爷的,雨轻尘,公报私仇也挑个时候,没看到大爷我在这里吗,就敢布雨,等我回来一定给你好看!”
天上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只有越下越大的雨,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落,衣服也渐渐湿透。
泽水无奈只好四处寻找避雨的地方,一眼撇去,前方一座房屋在漆黑的雨雾中若隐若现,他加快脚步,却看见正门高高悬挂着四个大字--沈家祠堂。
泽水略微犹豫,祠堂怎么会修在城外?就算有,大半夜闯进别人供奉祖宗的地方,也实属不太道德,但周围的雨似乎有感应一般,就围着他越下越大,浇得他头皮发麻:“回头,本上神给你们洒点水祈福,保佑你们子孙平安繁荣。”说完一头扎进祠堂。
冲进祠堂,泽水猛地打了一个寒颤。这屋子阴冷潮湿,气息浑浊,竟比外面的雨夜令人不适。
“这什么破祠堂,阴气这么重?”泽水嘀咕着,搓了搓手臂,找了一根相对干净的柱子坐下,要不是自己神力只恢复了几成,不敢随便施展,一定上天打的他满地找牙。
随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叹息“罢了”,想当年谁看见自己不叫一声泽水上神,现在倒好,一个小小雨神都敢欺负自己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而那个金碧辉煌,香火茂盛的庙宇,如今也是蛛网密布,信徒断绝,想起白月那张可憎的脸,想起茶楼里说书人的嘲笑也想起被众神君嘲笑.......
头顶的微光仿佛被什么隔断了,也扰乱了他纷飞的思绪,雨声还在周边密密麻麻响着,泽水抬起头,一把雨伞挡在头顶,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俊朗的脸。
雨水沿着伞骨汇聚而成的串串珍珠,顺着伞尖滴落在泽水的衣衫,那张脸,正隔着雨雾,低眉俯视着自己。
泽水下意思的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堵住。他凝视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肩头,那水渍正在无声的蔓延开来,最终还是艰难的挤出两个字:“白月?”
“是我。”白月轻轻回应,声音穿过雨幕
“来看我笑话?”
“嗯”
泽水讥笑道:“您还真是清闲,特意跑来看我的笑话。”
“嗯”
泽水气急败坏看着他,真想撕了他的嘴。
白月似乎看懂了他的想法,他不急不慢的收起雨伞,将伞递在他手中,目光缓缓从他身上移开,开始扫视祠堂内部,最终落在那片被阴影笼盖的角落,声音听不出波澜:“此地鬼气蔓延,上面派我查明原因。”
泽水不自觉的接过雨伞道:“鬼族?他们不是在鬼蜮不得进入人间吗?到底发生什么事,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月的视线重新回到泽水脸上,依旧冷冷道:“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说来话长。”言罢,不再理会他,大步走到祠堂那抹阴影处。
“哎哎哎,你别只说一半啊!”泽水追上前,顺着白月目光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我..我..我靠!这里怎么有个人?!”
白月冷冽着一张脸,地上确实躺着一个人,与之传来的还有一股混杂着血腥与腐朽的阴邪气息。
白月轻触指尖,祠堂立马燃起烛光,四周豁然明亮,地上确实躺的是一个人,一身精美红色嫁衣,与地上陈年的灰尘和破败的祠堂格格不入,再往上探去,泽水震惊的看向白月:“炼魂术?”
白月点点头
泽水道:“这炼魂术不是被封禁在天书库中了吗,怎么会在鬼族手里?”炼魂术,最残忍的是用鲜活的生命,剥皮炼化,再将魂魄抽出重塑,这样就可得到一个没有思想,不惧毁灭灵魂的炼鬼。
见白月不理自己,泽水自顾自观察着四周,拍了拍靠在柱子上掉落的墙皮渣,暗叹这祠堂真奇怪,没有供桌和牌位就算了,连沈家祠堂这四个大字也是歪歪扭扭的在牌匾上,难道这个祠堂废弃了?
“时辰到---”
突兀的叫声从祠堂门外响起,两人眼神一凛,立马熄灭灯火,隐身站在一旁。
一堆乌泱泱的人从门口涌入,前面为首的人,脸带青铜獠牙面具,一身五颜六色的经幡布条堆叠在一起挂在身上,他手里握着一柄惨白的骨杖,阴暗潮湿的恶臭味一股一股弥漫在整个祠堂,泽水摸着下巴端详着面具人的服饰,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人问道:“村长,祭神时辰快到了,我们该怎么办?”
“大长老,祭神时辰快到了.....陈家姑娘她不肯,我们只能打晕了她,您看---”一个白发老者佝偻着背说道。
“废物。”面具人低沉着声线骂道,一股威压瞬间笼罩住村民,村民低着头,脸上的恐惧和兴奋交织在脸上。
“大长老,这次天神会实现我们什么愿望呢?”一个布衣男子贪婪的看着面具人。
面具人一愣,笑道:“哈哈哈哈,神灵只会给他最虔诚的信徒实现愿望,只要你心存希望,神灵会帮你实现的。”
旋即又道:“时辰将至,你们先出去吧。”
一堆人得道指令,不敢多言,满脸期待的出去了,祠堂又恢复安静,除了眼前多了一个人,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泽水挑眉看向白月,他们口中那个神仙,是谁?
白月摇头,提示泽水继续看下去。
泽水和白月只见他用手中的小刀割破手掌,黑色的血顺着掌心滴落在女子脸上,面具人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用女子脸上的血画符,画毕,拿着刀就打算对着女子的脸划去。
泽水见他快要进行到剥皮的这一步了,忙慌的扯了扯白月衣角,示意他赶紧行动,白月指尖微不可查的一弹,一道水汽如针般激射而出,精准地打在面具人手指关节上,面具人手顿时一阵刺痛,刀从手中滑落。
“谁?谁?”面具人吃痛的看着手上还未消散的水汽,大声吼道:“何方鼠辈,竟敢打扰祭神大礼。”
“你爷爷我!”泽水现出身形,挡在女子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什么邪道,竟然在大爷我的面前装模作样害人,还不速速滚回鬼域,不然我让你魂飞魄散!”
泽水透过他面具,看着对方吃惊的眼神,笑道;“别猜了,爷爷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泽水”
“太子?不..不...泽..泽水神君?”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你不是神灭了吗?”
“神灭?”泽水双手环胸,嗤笑一声,脚下石砖无声的蔓延开细密的裂纹,一股无形的压力向面具人蔓延,“本座若真陨了,此刻站你面前的事谁?是索你命的无常吗?”见对方已经被自己震慑住了,满意的笑了笑,转过头说道:“白月,你说我怎么收拾他,让他灰飞烟灭还是抽取灵魂扔进鬼道,让恶鬼慢慢啃食灵魂慢慢折磨。”
面具人转过头看着旁边的白衣人,握着手中的骨杖微微颤抖。
眼前任何一个都可让他万劫不复,如今有两个,瞬间吓的哆嗦起来,声音彻底变了调:“白..白月上神,此乃....此乃我族人与人界沈氏的契约,以此女换来此地三年丰调水顺,两厢情愿,二位上神.....莫要罔顾契约,插手人间因果。”他企图抓住因果这根救命稻草。
“解除契约,以后不准再踏入人间,便可放过你。”白月说道。
“不行!”泽水挖了挖耳朵,不可置信看着他:“你想放过他?”
“这是他们的因果。”白月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泽水因白月那句“因果”,差点没气个倒仰,踩在地板的脚碾了碾,指着面具人吼道:“白月!你眼睛是长在头顶上出气的吗?这玩意儿在人间祠堂搞邪术害人,你跟我说放过他?就凭那狗屁话‘这是他们因果’?这他妈是因果吗?这他妈是恶鬼作祟!今天爷爷我就要替天行道!”说着,手上就凝起一团微弱但带着狠劲儿的水光,作势要往面具人天灵盖拍去。
白月身形未动,只是那清冷的目光扫了过来,落在泽水蓄力的手上,淡淡开口,依旧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调调:“神力未复,强行动用本源,是想彻底变回凡胎,还是想继续再躺个百八十年?”
泽水一听,手上的水光“噗”地一下灭了,像被戳破的泡泡。才恢复的几成神力在刚才的一系列操作中确实耗费的差不多了,现在强行蓄力估计还不是他的对手。
只能梗着脖子,脸憋得通红:“你!…你管我!我乐意!总比看着这腌臜东西害人强!”话虽这么说,手却松了劲儿,悻悻地把手背在身后。白月这老乌龟,专会戳人痛处!
现在确实感觉到丹田一阵抽痛,刚才为了震慑邪道动用了点神力已经是有点勉强,看他对自己身体那么了解,他肯定知道一些内情。
神仙不能插手凡尘事,因守正清规,抛去七情六欲,真是迂腐!泽水心里叹腹,一想到天上的小老头们,顿时催头丧气,这神仙,不当也罢。但要是真成凡胎,以后岂不是被白月骑在脖上撒尿,思来想去都觉得难受。
面具人一听放过自己,面上装作大喜连忙鞠躬感谢,正要踏出祠堂,却被门口水波弹倒在地。面具人被这突然地变故气到,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得无能狂怒,“做神仙的也这么不守承诺吗?”
“放过你,但也没说让你走。”白月淡淡道:“虽是因果轮回,但鬼族何时能自由出入人间的”
说罢就没再看他,目光转向地上昏迷的红衣女子,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泽水心里暗叹:果然还是那个腹黑乌龟。
泽水得意的跟着白月,也凑过来,蹲下身,仔细打量着那张被黑色血符覆盖的脸,符文的痕迹在昏暗的火把光下显得更加诡异。
“这‘炼魂术’?”语气里充满了嫌弃,“啧啧,这血符画得真丑,鬼画符都比这强。”
他伸出手指,想碰碰那血符看看虚实,指尖还没触到,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挡开了。泽水一愣,抬头瞪向白月:“干嘛?”
“邪气侵染。”白月言简意赅。
“切,小气,我百毒不侵!”泽水嘴硬,但还是收回了手,心里嘀咕:这老乌龟虽然讨厌,但眼光毒得很,他说有邪气,那八成真有古怪。
就在这时,地上捆着的面具人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泽水立刻警惕地跳开一步:“发疯了?”
面具人身体慢慢变得僵直,身体像离水的鱼偶尔弹动了几下,脸上那张青铜獠牙面具“咔哒”一声,竟然裂开了一道细缝!一股更加浓郁、带着腐朽甜腻气味的黑气,丝丝缕缕地从裂缝中溢散出来。
“不好!”泽水脸色一变:“这孙子身上还藏了东西,要自爆还是怎么的?”
白月快速挡在泽水身前,衣袖一挥,一层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的白色光幕瞬间将面具人连同那溢散的黑气笼罩在内。黑气撞在光幕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却无法突破。
“封住了?”泽水松了口气,随即又幸灾乐祸起来,“哈,让你作妖,这下把自己作进去了吧?白月,你这乌龟壳还挺好使。”他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还想拍死人家。
白月没理会他的调侃,目光紧紧锁住光幕内的面具人。只见那裂缝越来越大,溢出的黑气也越来越多,在光幕内翻滚凝聚,渐渐形成一个模糊扭曲、不断挣扎嘶吼的人形轮廓,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而被黑气包裹的面具人本体,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仿佛被那黑气吸干了所有生机,屋内在瞬间被黑气笼罩,眼前一片漆黑。
“这是…生魂献祭?他在把自己当祭品召唤什么东西?”泽水脸上的戏谑收了起来,眉头紧锁,“妈的,这鬼地方越来越邪门了!”
祠堂内阴风骤起,吹得火把明灭不定,黑气随着门外吹进的风逐渐散去,等屋内恢复明亮,“金蝉脱壳,让他跑了!”泽水惊呼,不敢相信这孙子一个大招竟然是为了逃跑,真是丢他们鬼族的脸。
白月没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地上的红衣女子身体猛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