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沉默着,清冷的眸光如寒潭,深不见底,神情也终于变得凝重无比。
他指尖微动,似乎想做什么,但看着女子身上那越来越盛的邪异气息和血符异变,又硬生生止住。强行镇压,恐怕会直接摧毁这凡女脆弱的魂魄,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对准了新娘眉心,一丝极其纯粹、仿佛能冻结时空的霜白寒气,开始在他指尖凝聚。
泽水咽了口唾沫,声音有点发干:“白…白月,现在…现在这算凡间事,还是…算我们摊上大事?”
“先封住她。”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冽。
白色光幕在他的指尖骤然亮起,无数细密的、仿佛蕴含天道规则的符文在光幕上流转起来,散发出镇压一切的凛然气息,黑血在女子脸上褪去并朝着眉心逐渐汇聚,最终成一点红色血痣。
泽水随即咬破指尖,迅速将渗出的血珠按在那颗血痣上,迎上白月投来不解的目光,龇牙一笑,解释道:“放心,我有数,我的血可以镇压邪祟。”
此时,初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女子的脸上,她的睫毛颤了颤,“嘤咛”一声后,似噩梦惊醒。
睁开眼的瞬间,瞳孔猛然收缩,坐起身,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神里全是恐惧,过了一会儿才忽觉身旁有两个陌生男人,昨夜恐怖的记忆碎片般涌入脑海,她吓得往后一缩,声音发抖:“你们是黑白无常吗?我到地府了?”
“黑白无常?”泽水扭头看看一身墨黑、冷气逼人的白月,再低头瞅瞅自己一身潇洒的白衫,噗嗤乐了:“哼,那俩跑腿的小喽啰,见了我俩也得鞠躬行礼,你见过这么气度不凡的无常吗?”
女子呆愣的摇头,眼眶里的泪水不断打转:“没,没见过。”
泽水玩心突起,决定逗逗她,故意压低声线,故作严肃:“咳咳...既如此,你且听好——你已经死了,此刻便要带你去阎罗殿报到,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我,我,我死了?我真的死了?”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女子紧绷的神经,她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抓住,眼泪决堤而下,“对,我记起来了,祭祀,我被打晕了,然后呢?我成为祭品死了?”她的情绪逐渐高涨,声线也变得高亢:“我怎么死了?阿美怎么办...娘怎么办....”
白月眉头微蹙,冷冷地瞥了泽水一眼,仿佛在说“看你干的好事”。他上前一步,声音虽冷,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你没死。”
女子双手抱头痛哭,眼前红色的嫁衣不断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让她无法相信眼前两人的话,泽水挠了挠头,自知玩笑过了火,连忙收起嬉皮笑脸,换上一副诚恳的表情将她扶起:“我们不是无常,你没死,是我们救了你,不是说人死后身体是没有心跳和温度的吗,不信你摸摸,心跳着呢,身体也是热乎的。”
女子泪眼婆娑望向眼前两人,颤抖着伸出冰冷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心口,真实的体温和心跳终于让她确信自己还活着。
巨大的悲喜冲击下,热泪滚滚,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谢谢二位恩公救命之恩,我真的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她哽咽着,声音颤抖:“我叫陈婉,住在这个镇子旁的村子,因为被选为山神新娘我不愿意,想逃走,后来被抓到后就被打晕,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泽水将她扶起,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你姓陈?可这不是沈家祠堂吗”
陈婉答道:“我父亲姓沈。只因沈氏有三年一次祭神的传统,便带着我逃出沈家,母亲怕我遭难,便让跟着她姓,本想着躲在村里躲过一劫,没想到、没想到还是被他们找到了……还好二位侠士相救,不然我......”陈婉掩面哭泣
“祭神?用活人?”泽水追问道:”那你可知沈氏一族祭祀求的是什么?”
陈婉摇头。
泽水眉头紧锁,看向白月。白月眸色深沉,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泽水心生疑惑,活人祭祀在三界之中是命令禁止的大忌,沈家一个凡人竟然如此猖狂,而且那大长老是鬼族之人,什么时候凡人和鬼域中的邪祟有联系,而天上派白月处理,显然知道这件事,那自己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人为?看来自己消失的两百年之中,确实发生了不少事,白月这个老乌龟,肯定知道些什么,却偏偏惜字如金。
想毕,正想再安慰陈婉几句,白月却已先开了口,语气依旧平淡却不容置疑:“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送你回去。”说罢,他目光扫过祠堂角落,定格在一把被遗忘的、沾满尘土的旧油纸伞上。
他走过去,默默将其拾起,指腹轻轻擦过伞骨,动作轻缓得不像对待一件杂物。
陈婉问道:“还不知怎么称呼二位恩公?”
“我叫泽一,家排老大,他…嗯…”泽水单手托腮故作沉思,随即狡黠一笑:“他叫白老龟,家排老二,大家都叫他白老二,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着就大步踏出门槛,向外走去。
陈婉一双杏眼在泪水的洗礼下亮闪闪的:“泽一?白老龟?”这都是些什么名字。
“喂!白老二,干嘛呢?快走啊!”泽水站在门外,阳光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银边,他不耐烦地招手喊道。
白月被这喊声唤回神,望向光影中的人,竟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立刻收敛表情,略显尴尬地握紧手中的伞,假意咳嗽一声:“咳咳…走吧,我们送她回去,莫让她家人久等。”
泽水看着白月率先走开的背影,狐疑地转过头跟陈婉小声嘀咕:“他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还主动要送人,太奇怪了。”
陈婉想了想,确实,从自己被救下到现在说过的话都没超过十个字,于是小声附和:“白老......恩公是,是不太爱说话。”
“何止是不爱说,是惜字如金。”泽水撇了撇嘴,忽然停住脚步,摩挲着下巴上下打量着陈婉,“等等,你这样出去太扎眼了。”话音未落,他指尖微弹,刚才攒了些神力,终于有了用处,陈婉身上那身刺目的红嫁衣,瞬间变成了一套寻常的粗布绿裙衫,看着自己的杰作,泽水满意的拍了拍手,心中大喜,这下顺眼了。
陈婉摸着身上瞬间变换的衣物,惊得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神,神仙!你们果然是神仙!泽......水....你是传说中的泽水神君?!那他姓白...那岂不是白月神君?!”
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遇到神仙的冲击下,她暂时忘却了恐惧,声音里带上一丝怯生生的激动与好奇:“那…那你们是神仙,肯定会飞吧?”
“当然会啊,想当年,本座福泽一方,庙宇的门槛都被踏破,那个场面......啧啧啧,要不是现在本座神力不足,岂止是你身上这身罗衫,就算是绫罗绸缎也不在话下。”泽水有点小得意,满脑子都是当年自己威风凛凛的样子,丝毫没有想起自己如今荒废已久的神庙。
陈婉听的一脸兴奋,高兴的都要飞起来了,连忙追问:“你们是神仙,那你们什么东西都能变吗?”
“当然。”泽水答道
“那你们能变金子吗?”
“......”泽水被问得一噎,表情瞬间垮了下来,这姑娘....
“那你们能帮我变金子吗?”
“.......”
“太难了吗?那能……帮我变个人出来吗?”
“……”
走在前面的白月,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白玉般的手又将雨伞紧握了几分。
初夏的阳光虽没有入暑时热烈,但也让陈婉大汗淋漓,看着她归家心切,脚步踉跄又急促的样子,泽水没有继续插科打浑,而是和白月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越靠近家附近,越是有一股无形的阴霾笼罩着三人。院门虚掩着,静得可怕,陈婉的心跳得越快,大声喊道:“娘?我回来了。”
没有想象中母亲急切热烈的回应,只有屋内空荡荡的回响,屋内陈设如旧,却空无一人,灶台是冷的,仿佛已许久无人生火。
白月仔细观察一下四周环境,隐约闻到一股如游丝般可有可无的血腥味,问道:“家中父母,可是外出?”
“父亲早逝,家中只剩母亲和妹妹相依为命。”陈婉焦急的朝外望去,太阳直挂正空,平时都是在家中,她们不可能出门,难道是发现自己不在出去找自己了?
陈婉害怕的摇着头,一股不好的预感慢慢从心里蔓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泽水眼疾手快的扶住。“怎么会…他们说过…说过只要我听话就…”她语无伦次,恐惧又一次袭来。
“陈丫头,你去哪里了啊!你家出大事了!”一个瘦小的妇女着急跑进屋内,一边喘气,一边摸去额头的汗珠,声音尖锐刺耳:“哎呦,你可好找,你..你家突然来了一堆人,乌泱泱的,把你家人全带走了。你----”还未说完便注意到扶着她的泽水和站在身后的白月,两颗眼珠斜溜溜的上下打量着,竟忘了要说什么:“这两位是?”
“王婶,他们多久掳走我家人的,你知道吗?”陈婉心里的弦彻底断掉了,她几乎站不稳,声音颤抖着问道。
“哎呦,大半夜的就掳走了,我当时一个人,也害怕,就躲在草堆里,黑乎乎的一堆人朝着后山就去了,哎呦,本来想着等到天明我就去镇上报官,谁知镇上传来有妖怪吃人的消息,我就不敢去了,只能在你家附近等你,陈丫头你家是得罪什么人啊?”王婶嘴巴说着,眼神却不舍得从泽水和白月身上移开,依旧不依不饶的问道:“这两位是?”
泽水心虚地低头不语,而白月则被她“炙热”的目光烘烤着,冷冷开口:“我们是路过此地,偶遇陈姑娘遇险,便出手相救,害怕匪徒报复,我和家弟便决定护送其回家。”
王婶见两人气宇不凡,这小村庄何时能出现这么标志英俊的青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心生敬畏跪拜在脚边的冲动,尤其这黑衣男子虽然一副生人勿近,却带着道法庄严的威压,好似天山的雪,多看一眼都是亵渎,望而却步;而他口中家弟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里透出的慈爱好似能容纳世间万物的不堪,而眉间一点红痣,宛如朱砂轻点,似蕴藏着天地间的无上智慧,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不自觉亲近,但又让人自行惭愧的负罪感。
王婶思来想去,觉得两人不似凡人,也可能是哪个富贵人家,怕自讨无趣,也怕惹上麻烦,便安慰陈婉两句,讪讪离开。
陈婉无力解释,心中只是焦急绝望,转头看向两人:“他们果然不会放过我,估计是想拿家人威胁我。”
白月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院落,试图找到一丝线索,可庭院旁的一双小鞋引起了他的注意,沉声问:“你家中只有父母吗?”
“我妹妹…阿美…”陈婉喃喃道,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对!阿美,还有阿美!可是她还小,她才六岁…他们怎么能…”
“阿美?”泽水一愣,脑海中瞬间闪过祠堂前那个红扑扑脸蛋扎着两根鞭子、塞给他一个苹果的女孩身影,’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阿美’:“她是你妹妹?”
陈婉泪眼朦胧地点头:“你认识阿美?我听她昨天说在一个破庙里遇到一个漂亮哥哥,难道是神君你?”
泽水脸色骤变,昨天狼狈的样子再次浮现,尴尬道:“咳咳...这个不是重点。”
他看向白月,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对劲,祭祀估计没有停止,而且这个祭祀恐怕只要沈家血脉就行,我们救了陈婉姑娘,他们就抓陈姑娘家人,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让阿美顶替。”一股及其可怕的猜想在脑中环绕。
白月眸中寒光一闪,无需多言,身形已如幻影般率先掠出,直扑后山的方向。泽水则拉起几乎魂飞魄散的陈婉,疾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