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成行 第12章 第 12 章

程心服饰厂大概有十年的历史，近两年才在产业园区里租了个办公室，再之前都是直接在工厂里接待客户。办公室也比较简陋，除了老板程成自己的办公室和一个会议室外，基本就是网吧一样的大开间，员工一个个目不斜视盯着屏幕。

汪如海和檀成到了门口，一个小姑娘来帮两人开了门禁，径直带到老板办公室。程成的办公桌一半用于办公，一半直接连接电磁炉，形成一个从烧水到沏茶全套的茶桌。

檀辰第一次看到这种茶桌，颇为新奇，但还是谨记自己的角色，只是多看了几眼。

“汪老板！”程成不是第一次见汪如海，率先开口打了声招呼，中气十足，“好像比上次见你瘦了啊，最近是不是太忙了。”

檀成感觉汪如海整个人进入了一个全新的角色，完全没有那种懒洋洋的感觉，一下就支棱起来了，一进办公室立马挂上一个相当灿烂的笑容，上前一步跟程成握手，“程总好久不见啊，是啊东奔西走的人都消瘦了，看你气色这么好，最近应该坐在家里发财吧。”

两人寒暄了几句，汪如海示意檀辰坐在侧面，跟程成介绍到：“这是我侄子辰辰，还在上高中，这次来充当我秘书，顺便跟各位老板学习学习。”

檀辰努力挤出一个假笑，见对面伸出手，也把手伸了出去：“程总好。”

程成看看两人，感觉还真挺像的，毫不怀疑，招呼在茶桌对面坐下。自己在桌子后面的茶叶罐里挑了一包，一边烧水一边装茶，烫杯热壶，也就一分钟的功夫水烧开，持细嘴水壶延茶壶边拉高注入，静候片刻给叔侄二人面前的白瓷杯注入金黄的茶汤。

“尝尝，新到的白叶单丛，”程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低头嗅闻。

汪如海老神在在，显然已经习惯了这边老板们的做派，并起食指中指轻叩桌面，然后端起茶杯。

檀辰不确定这个手势是否适合自己做，小声说了句谢谢。

汪如海一杯下肚，赞不绝口，然后就切入主题。

檀辰听两人你来我往也没听出什么名堂，感觉汪如海三寸不烂之舌从头讲到尾，程成不占上风但好像从头到尾也没给什么承诺，但听出了总想打听汪如海攥在手里的这个机会和自己潜在的竞争对手。

汪如海话再多愣是没有吐露一个字，只说要拓品，重点做首饰，让程成给个大概的数。

程成见撬不开他的嘴，旁敲侧击想从檀辰这里套话：“侄儿啊，来几天了？”

檀辰：“昨天刚到。”

程成笑：“你叔叔有跟你说后面还有几家吗？”

“没有说，我以为主要是来旅游的，” 檀辰睁大眼睛，流露出一丝疑惑道：“后面还要去别的卖家那吗，叔叔?”

汪如海看着他那纯真无邪的眼神差点把茶都喷出来，火速把目光转回到程成身上，“程老板怎么还想打探人呢，我落地第一家就来找你了，后面还有几家文具的，闽南的饰品就指望你了。”

程成根本不吃这套，一边笑一边继续给两人斟茶：“哎呀我还不知道你，肯定把不重要的放在前面，大头放在后面，我们这片都是兄弟厂，你说我都知道的。”

汪如海但笑不语，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檀辰安心当个花瓶喝了一肚子茶。

差不多一个钟头，汪如海刻意地看看手表，说今天不然就到这里。

程成盛情邀请两人留下来吃饭，也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被汪如海果断地拒绝了。

看两人去意已决，程成终于起身，一路送他们到办公室门口，还颇为亲昵地拍拍檀辰肩膀，道：“这小伙子不错，这就跟叔叔出差来了，以后看来要接你的班啊！”

檀辰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谢谢程叔叔，汪如海只是笑，又有的没的寒暄几句，终于出了大门。

汪如海上了车，终于卸下那个虚假的面具，也不急着启动，先点了支烟，长长吸了一口。

他的声音没有刚才那么高昂以至于听起来有点疲惫：“都记下来了吗？稍微整理下他刚才说的……老东西说半天都在那跟我打太极，自夸起来一套套也不知道有多少水分，重点记下他刚说的那么些新年生产计划，服装类的写个大概就行，我们不做服装，饰品类的记下类目，生产线，上新数量之类的。”

檀辰掏出笔记本迅速记下了他刚刚说的这些，很有框架地对这一个小时做了一个复盘。

汪如海瞄了眼他的本子，又深深吸了一口烟，把烟灰弹到车窗外，“还有开模的节奏，程成野就野在总抄袭别人的，自己应该是没什么设计团队，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几家，说好听点彼此都是兄弟公司，本质上其实就是互抄打价格战。不过这么多年都这样，他们也算找到个平衡，几家老板逢年过节还能聚在一起吃餐饭。”

檀辰连这些细枝末节也都记上了，汪如海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就行了，记不记的……自己看吧，还是挺机灵的，再叫声叔叔听听。”

檀辰想恶心他但不想恶心自己，不接他话茬，唰唰几笔，末端写了个问号，抬头看着汪如海问道，“那这家我们能有具体的拓品数量吗？感觉他也没给个确切的数字。”

汪如海蹙眉，心想这孩子确实聪明，一下子讲到点子上，虽说就算程成瞎报一个数字然后出尔反尔，自己也不能把他怎样，但他连这个数字都不愿给，只说年后回来再盘一盘跟他说，就很让人恼火。

“没事，”汪如海很没素质地把烟头丢到窗外，升起车窗，发动，“也是常态，这才第一家，后面我们走着瞧。”

结果第二家直接吃了个闭门羹，汪如海带着檀辰坐在厂房办公室坐等右等等不来老板，只有个一问三不知的“主管”招待他们，说老板正有事，等等再等等。

汪如海先开始还风度翩翩地喝茶看资料，直到突然发现檀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写寒假作业。

汪如海无聊地伸长脖子：“你在写什么，全市联考第一次模拟……咳咳，你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檀辰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们学生是这样的，开学回去还要考试呢。”

汪如海扶额，无奈道：“写吧写吧，一会来人了记得收起来。”

檀辰：“好的。”

然后汪如海看着他奋笔疾书，也不知道现在一场考试多长时间，只知道他都快写完一张卷子了老板还没来。

汪如海逐渐变得不耐烦，看了几次手表，已经近十二点了，对方显然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汪如海起身，拉拉自己的衣摆，跟檀辰说道：“收拾收拾走吧，我们也不是要求人办事，没必要在这浪费时间。”

檀辰颇为讶异，原以为按照汪如海的性子会当场发作，没想到他这会看起来也只是有点不耐烦，倒没有发什么脾气。

虽然目前他这个神情也显然不是很友好。檀辰已经发现了，汪如海整个人面相本来就偏“薄”，平时看起来还是比较斯文柔和，一旦心情不好或者即将生气，会下意识地抿紧嘴，嘴唇几乎薄得看不见，就算带着笑意也是皮笑肉不笑的寒意，整个人像一柄锋利的刃。

接待他们的主管看他们出来也显得有点无措，满脸写着抱歉，显然只是个打工人，汪如海倒没迁怒她，皮笑肉不笑道：“看来今天是有缘无份，等下次池总有空了我们再来拜访了，也提前祝他新年大吉。”

说罢就带着檀辰大摇大摆走出了厂房。

“出师不利，”汪如海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不过这两家确实我本也没报什么希望，他们工贸一体的，本身也有利可图，饿了吗？先带你去吃个中饭吧。”

檀辰确实刚听到自己肚子叫了一声，怀疑汪如海没有听到只是凑巧，毕竟也是到了饭点。

“这种情况常见吗？”檀辰犹豫着还是积极提问，“感觉你好像也没有很意外或者很生气。”

“嗯，”汪如海余光瞥了他一眼，“也不少见吧，工厂，经销商，平台，哪一方都有占优势的时候，一般像我事先会联系一下，探探口风，基本问题就不大，但确实也有像今天这种见面打太极的或者干脆没见上的，也是正常的，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出现，只能说静观其变，顺势而为。”

汪如海不知道想到什么，自顾自笑了笑，接着说道：“意外是不意外的，生气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大家在商言商，谈不拢可能就是有缘无份，做生意多少也是讲究一个缘分，不能强求，指不定拿不到他家的货是好是坏，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檀辰难得觉得汪如海的话相当有道理，不禁连连点头，“汪老板所言极是。”

汪如海听得一乐：“这趟没白带你来，还能说几句人话，爱听，多说。”

檀辰看他好像又恢复了常态，也觉得轻松了一点，又不接话了，心想要总板着个脸多少影响一会吃饭的胃口。

汪如海对这里确实挺熟悉，七绕八绕就开到市区一个饭店，

汪如海：“之前来这吃过，挺地道的一家饭店，都本地人来吃的。两位，有靠窗座吗？”

领班带着二人落座，又让他们去备菜区自选。

檀辰看着墙上丰富的例图，又是觉得很新奇。

汪如海：“这边都是在这现选现做，你也能看到食材，我看看有什么时令的海鲜……这鱼给我来一条吧，清蒸，这个虾也来点，也清蒸就行，哦你们特色是盐焗，那就焗吧，再来个蔬菜……喂，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檀辰：“我都行，听老板的。”

汪如海笑，接着对领班说道：“行吧再加个银鱼炖蛋，小伙子长身体多吃点鸡蛋，刚说的蔬菜加了吗？哦加了，再加个你们特色主食，差不多了，一会不够再加。”

二人回到自己的靠窗雅座，檀辰很有眼力见地帮他拆了餐具，还学隔壁桌用热水把餐具都烫了一遍，废水倒进桌上的小桶里。

汪如海赞许点头，心想这小孩观察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

檀辰烫好杯碗，又给他添上茶水，汪如海习惯性地并起两根手指轻叩了下桌面。

檀辰：“！”

檀辰：“这个手势，我今天想问来着，是不是就是表示感谢的意思？但如果是你给我倒茶的话我也可以做吗？”

汪如海挑挑眉，难得耐心解释道：“叩手礼，如果我给你倒茶，你要是叫我哥，那就像我这样敲三下就行，你要是叫我叔，就得这样。”

他拢起空拳，用关节轻轻地在桌面叩了三下，接着说道，“当然，要是你再大点自己出去谈生意，而不是来旅游的大侄子，两根手指意思意思就行了，也别把姿态放太低，明白？”

檀辰点点头，满脸写着少不更事。

汪如海出神地看着自己大拇指上的戒指，脸上浮现出一丝很柔和的笑，过了好一会。

“没事，这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轻声说到，几不可闻，“你都会慢慢学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