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成行 第11章 第 11 章

汪如海的路线规划还是有两把刷子，鉴于檀辰没有驾照，只有他一个人驾驶，基本安排了一条不走回头路的长线。两人第一天早上九点出发，除了在服务区休整的一个小时，汪如海几乎是连轴开了九个小时到闽南的第一家工厂附近，找了家酒店办入住。

饶是精力旺盛如汪如海也有点吃不消长途驾驶，跟早上的容光焕发判若两人，车丢给门童代泊，问檀辰要了身份证办理入住。

“这一遍看我怎么办，之后交给你了檀老板，行李交给门童他们会帮你拿去房间，看好数量，要是有需要也可以寄存在这，”汪如海抽出一根烟，刚要点着就被大堂经理连忙拦下，“室内不让抽烟……行我一会出去抽一根，我都订的标间，咱们该省省该花花，这是早餐券，明早凭这个吃早餐，你收好。“

檀辰接过早餐券和汪如海的大衣外套，感觉烟味混合着淡淡的香水味道。

“今天晚上还要去工厂吗？”檀辰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记着大厅转房间的电梯路线。

“我跟朋友约了个饭，一会先回房间收拾一下，你晚上自己解决吧，”汪如海跟电梯口的引导员点点头，“十五楼，谢谢。身份证还你，房卡也给你一张，自己上来的话记得先刷卡再摁楼层，一五零二，这边。”

汪如海轻车熟路刷卡进了房间，行李还没送到，他四下看了眼，没什么问题，示意檀辰进来，“包放那个置物架就行，一会拿水壶烧两开倒掉再喝，不过尽量还是别喝水壶的水，说不定别人用来煮内裤。”

檀辰：“……”

檀辰放下随身背的包，不自觉看向窗外，黄昏时分正对着夕阳，相当夺目。房间是个标间，两张单人床，带一张办公桌，按照汪如海的计划，两人大概在这里住两晚，把车程一小时内的七八个老板都跑一边，然后再一路南下。

汪如海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带钱了吗？”

檀辰：“带了，出发前奶奶给了几百块钱。”

汪如海唔了一声，转头从钱包里数出一沓放在桌子上：“先预支你一周的工资，吃了喝了或者有时候需要让你买点什么，记得开发票，凭发票来我这报销。”

檀辰点点头，也不问汪如海去哪，也不问自己去哪找饭吃。

汪如海一哂，心道再老练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好脾气补充道：“刚来的时候我看酒店附近挺多吃的，你也别走远，我要是晚上没回来你就自己先睡，明早我们八点半准时出发，要联系我酒店电话前面加个区号，上面都写了。”

“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打电话找前台，按一个0应该就是总机，有什么需要跟他说，哦对，”汪如海又一拍脑袋，“一会行李到了几件大衣都让酒店找人拿去熨一下，要有费用会挂房账上。”

檀辰默默记下他交代的这些，看着他进进出出，嘴上不停手里也不歇，冷水擦了把脸，又整理了下衣服，准备出发。

汪如海对檀辰的外套其实颇有微词，对外他打算都宣称是自己侄子，带出来见见世面，但他这一身鼓鼓囊囊的羽绒服着实更像是跟自己签了卖身契还被自己克扣工资的童工。

汪如海摸了摸下巴，打量了檀辰几眼，但也没说什么，又交代了两句就出门了。

檀辰感觉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走到窗边，久久凝望天际，夕阳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下坠，没入城市的边缘。这个城市临海，空气质量很好，他从未见过这样粉红色的傍晚。

就在檀辰看着窗外即将入定的时候，突然响起的门铃惊了他一跳。

“谁？”檀辰隔着门警惕地问道。

“您好先生，您的行李，要帮您拿进去还是放在门口？”

檀辰贴近猫眼，确实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男孩，一手推着汪如海那两个硕大的行李箱，一手拎着自己的大包。

他开门让门童把行李箱推了进来，接过手的时候意外发现汪如海的一个大箱子几乎都是空的。他轻声说了声谢谢，看对方弓着腰非常恭敬地退出去，带上了门。

檀辰深吸了一口气，自察初来乍到，还是有点惶恐紧张，这下平静下来才感受到胃里的饥饿，决定出门觅食。

檀辰在酒店前台要了份地图，大概看出来这个酒店在个产业园区，估计是新城区，旁边几乎都是些商务楼。

饥饿难耐，檀辰终于走出酒店，揣着五十块钱，找了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面馆，点了份全家福，外加一份蔬菜。店面不大，窗明几净，很有锅气，店主看起来是对三十多岁的中年夫妻，一见他进门，立马拿了个一次性塑料杯倒上温水递来。

檀辰出神地看了他们一会，感觉夫妻两感情很好。他才注意店里还有个帮忙的女孩，可能也就跟自己差不多大，听上去应该是一家三口。

檀辰转过头，又看向门外。正值冬天，门窗上都蒙了一层雾气，只能隐约看见外面车水马龙，灯光流转，人们好像都来去匆匆。

大概是下班时间吧，檀辰心想，这块商务楼多，但有多少人是老板，绝大多数可能都是打工仔罢了，拿一份工资打一份工。自己以后肯定要上大学，那毕业后呢，是不是也是像他们这样。

他突然想到汪如海，至今不知道他是怎么走上创业这条路，按照李小树的说法算来应该也没上大学，那难道是高中毕业就去跑生意了？

汪如海今年也就二十六七吧，檀辰一边吃一边想，就目前看下来确实还是很有一套自己的生意经，不然也做不成这个体量，之前只觉得他一年到头行踪成谜，现在看来估计都在外面跑生意，见各种人，吃各种饭，但好像从没听他提过他家里人。

老板娘给女儿盛了小碗卤肉饭，加了一个卤蛋，这让他突然想起了檀春。

檀春那老太太脾气倔强，过了明年四月就七十了，平时还总是亲力亲为，尽管自己跟张望都尽量在做家务，她每天还是忙进忙出。

他又想起那个店铺的事，年前租客看了各种挑刺，檀春多活几十年，一眼看出是因为不想多掏年前一个月的租金，干脆让檀辰年前别忙活了，年后看着差不多应该就能租出去……租出去后檀春相当于“退休”，白天跟楼下阿姨奶奶们聊聊天也挺好，他跟张望也更放心点。也多亏有张望在家，否则他不会放心自己出来两周，虽然这孩子平时毛毛躁躁，但是檀辰觉得有时他比自己更要细心，比如经常会在他开口前拿出他想要的东西，抑或是记住自己的种种挑食口味。

檀辰吃完最后一口面，心满意足，外面漆黑寒冷，决定直接打道回府。

汪如海回房间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伏案写作业的檀辰，喝到刚好微醺的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真有个大儿子。

“晚上吃了？”喝了点酒的汪如海听起来比平时更轻飘飘一些，两颊到眼眶都隐隐有点发红，“要来点夜宵吗？”

檀辰看了他一眼，莫名觉得这个男人多了一丝说不上的“媚”，又觉得自己的这个形容词过于吓人，赶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清出大脑，也清了清嗓子道，“吃过了，在楼下吃的沙茶面，不用夜宵了。你的大衣刚才也被取走了，但估计明早要十点才能熨好送回来”

汪如海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自顾自拉开房间小冰箱，如愿找到一瓶酸奶，三下五除二开喝，“酸奶解酒还是比较好的……唔，不过你现在也不能喝，也开不了车，我这是带了个少爷微服私访。”

他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又想起来自己进门拿的包装袋，斜倚在办公桌边，努努嘴示意檀辰自己去拿：“给你买了件夹克外套，倒也不贵，从你工资里预支了，出门谈生意还是要有一套合适的行头，不然别人都不听你说话，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

后面他又嘟囔了些什么，但摇摇晃晃进了厕所，檀辰没听清楚，没想到他还记着给自己挑身衣服，说不上感动，但默默在内心给他加了五分好人分。

檀辰打开包装袋，是个认不得的牌子，看起来是内衬加绒的棉夹克，摸起来很厚实，全黑，看起来确实很酷，好像动漫里男主的衣服。

汪如海从厕所里出来，估计又搓了把脸，看起来清醒了点：“穿上试试，大小不合适明天去退，不过我的眼光应该没问题。”

檀辰套上，只听汪如海吹了个流氓哨，檀辰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但打量镜子的自己，觉得确实，他刚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靠衣装。

来之前为了避免发型打理不好显得邋遢，檀辰干脆让檀春给自己剪了个寸头，但是他本身面容清秀，配上这身板正的黑夹克，反而有种浑然天成的精致感。

汪如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唏嘘道：“老了老了，曾几何时我也是这么精神的少年人，怎么就老成这样了。”

檀辰不着痕迹地移开了两步，跟他保持距离，但也不由打量了几眼镜子里的汪如海。平心而论汪如海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的，只是在十六岁的檀辰对比下，法令纹和眼角细纹还是清晰得很残忍。加上汪老板平时也不怎么保养，动辄就是一把冷水糊脸上，很难娇嫩到哪去。

但秉着他是老板的原则，檀辰还是勉强憋出了两句好话：“还行吧，至少看着比李叔年轻十岁。”

汪如海感觉天塌了，吼道：“我本来就比他年轻十岁！但他看着有四十了吧！我才二十六啊！”

檀辰忍不住笑出声，转头把夹克脱了，小心翼翼收进衣柜挂起来，想想还是问道：“这个衣服……大概多少钱啊？吊牌不剪到时候可以退吗？”

汪如海简直无语：“不许退！没多少钱，合身的话现在就给我剪吊牌，看你这两周表现吧，表现好的话当奖金了……小男孩怎么这么抠门的。”

檀辰无奈地看他火速剪了吊牌。

汪如海继续教育他道：“该省省该花花，出去谈生意也是这样，有些小钱别太计较，我也知道你家没什么钱，所以我们这不是来赚钱呢吗，但有时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自己品品。”

檀辰简直没脾气了，举手投降。

汪如海过够了嘴瘾，看着他收拾行李的背影又莫名想起了自己，试图找补两句：“我也不是……批评你，只是一些过来人的经验。”

檀辰笑笑说：“我懂的，汪老板。”

经过这么个小插曲，两人的关系反而好像更进一步。之前没太多接触，基本都是汪如海单方面布置任务，檀辰多一句无关的话都不会说。汪如海原本还担心这孩子是不是过于闷葫芦，心想就当带个花瓶加苦力，至少看着还是挺养眼，也能打个下手。这一天有的没的下来，他反而发现其实檀辰话并不算少，只是不说废话，脑子也很活，不是认死理的人。

只是少年人嘛，还需历练，多见见世面就好了。汪如海心下如是说。

第二天一早，檀辰又在早餐厅见到了世面，没想到世界上有如此丰盛的自助早餐，胃口大开的同时心想一定要带奶奶和张望吃一次。

汪如海也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昨天开了一天车，一早多个电话轰炸提前两小时取到了自己的大衣，此时悠然自若地让服务员倒了杯咖啡，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保持一点点饥饿感会让你的大脑更灵活，”汪如海一口饮尽剩下的咖啡，示意服务员再去给自己倒杯茶，“叠加咖啡因，效果更好。不过你年轻，可以多吃点，中饭不知道到什么时候，这包子这么好吃吗，给我来两个。”

檀辰把自己盘子里的小笼包夹了两个到他盘子里，喝不惯咖啡，就着茶吃了一笼。

“还不错，”汪如海一口一个，吃完拿纸巾优雅地擦擦嘴角，“别吃太撑了，一会晕车了跟我说，绝对不允许吐我车上，要不你带个塑料袋吧。”

檀辰被他说得恶心一阵，就此打住，找服务员要了个塑料袋揣进兜里。

“知道我们今天去的哪几家吗？”汪如海看似随意地问道。

“程心服饰，车程二十分钟左右外的服装饰品大厂，市面基本40%的饰品都是他家供货，老板姓程，风格比较野蛮，之前跟你合作过。”檀辰也学着他擦了擦嘴角，对答如流。

汪如海颇为欣赏地点点头，“不错，补充一点就是之前跟他们合作的不是很多，也就二十来个品，但是供货速度和质量比较优秀。笔记本没白给你预习，这家能谈下来问题不大，但就看他们能拓多少品了，老板确实野，他要问你其他供货商和渠道的情况你就当不知道，什么都别说，人家倒茶你就喝。”

檀辰点点头：“我也确实不知道。”

汪如海：“很棒，就这样。”

檀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