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成行 第10章 第 10 章

这趟“出差”其实也是很临时的一个决定。正常来说所有的工厂仓库十二月其实就已经停止生产作业，工人们连续工作了一年，基本就指望这段时间回家过年休息，休到元宵再回来。但汪如海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年后即将有个跨境平台要扩大招商。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当然也需要满足进入的条件——大概就是他要承诺提供多少产品多少货，满足平台初期的扫货需求。

汪如海这几年东奔西闯确实像李小树说的做得小有规模，他整个公司算是他自己也才五个人，但是一年下来有几百万的流水，算是相当惊人的成绩。一方面靠他自己眼光犀利会选品能来事，另一方面其实也得益于轻资产和运营——两个人运营，两个人打包发货，汪老板自己选品加管理，人力成本大幅缩减，此外他坚持一手对接工厂发货，完全没有自己的仓库和生产线，资金流转也非常快。

但现在弊端也逐渐凸显，没有自己的生产线和仓库意味着他需要高度依赖供货商，尤其是在这种扩张机遇来临时，他也有些力不从心。

于是他就想年前极限摸底，整个东南沿海到潮汕地区的工厂跑一遍，给合作过的厂家拜个年，顺便谈新年订货，至少能拿个口头承诺的数字给到平台的招商经理，年后把这个店开起来。

思来想去他决定自驾出行，那四个员工实在分身乏术，临时招人也靠不住，试探着找檀辰看看能不能跟着打个下手，没想到檀辰一口答应。

汪如海：“这趟行程倒是应该没什么风险，虽然有的工厂可能比较偏僻，但我们现在是法治社会，安全问题还是可以保障的。我每天给你开一百五的工资，另外包吃包住，目前暂定两周，后天出发腊月二十九回，如果年三十赶不回来每天双倍付你。”

“你要做的呢就是帮我提前整理每个工厂的供货资料和信息，包括对接人员信息。我看你这学期也没少写，文具这类整理一下到时候看看哪几个厂能集中供货……然后成本核算这块可能也帮我看看，初中数学就绰绰有余了，这学期数学考多少？”

檀辰洗耳恭听，没想到还突击检查期末成绩，迅速反应道：“一百四十五。”

汪如海：“够了够了，怎么考这么高，回头让你跟我们那俩运营学点成本核算就能上手了，很简单。”

他叼着烟，左手拿本电话簿右手拿了张地图，手边的烟灰缸里堆了七八个烟屁股。

汪如海：“行吧，清楚了吗？”

“清楚”，檀辰听得很明白，“多大概率大年三十回不来？”

汪如海想了想，从头捋了一遍，看着他道：“可能性不大，尽量保证你能回家过上年，实在来不及我们肯定也在附近了，给你买个火车票提前回来也成。”

檀辰心想你不用回家过年吗，又觉得跟他没熟到这个份上，干脆点点头不说话了。

汪如海把地图夹进电话簿里，把烟屁股随意地摁进烟灰缸，起身伸了个拦腰，“行吧，那今天就这样，散会。”

十分钟的小会相当高效，檀辰甚至书包都没放下，闻言掉头就准备走。

“欸等会，”汪如海喊住他，“晚上一起吃饭吗？尾牙宴，正好拉他们几个一起吃。“

檀辰跟那几个人都不熟，想必他们吃饭还要喝酒，不知道搞到几点，想都不想拒绝道：“不吃了，我还要买菜带回去，没几天就出发了，我奶奶还不知道这件事。”

汪如海噢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檀辰走出他的小办公室，出门等电梯——汪如海在市区的一个老商务楼里租了一层楼，外表破破烂烂的，内里也就简单装修了一下，一间办公室给他自己办公会客，有时也能堆点预选的样品，一间办公室装那四个员工，一件办公室就充当临时仓库，用于部分货件的转运和打包。

运营办公室里的几个人也习惯了檀辰三不五时来找汪如海汇报，要不是汪如海看着着实年轻，乍一眼还以为是儿子放学了。

汪如海挺乐意做这个便宜爹，但也知道这玩笑着实不合适，后面就半开玩笑说跟檀辰姑且算个远房亲戚，论资排辈自己算是个叔，才不是雇佣童工。

敲定出发的时间，檀辰晚上斟酌再三终于跟檀春编了个完整的谎言。

檀春有点疑虑，但确实也没上过高中，将信将疑道：“这什么冬令营一定要去吗？也不收费，就拉你们去那学习，还包吃包住？”

“是啊奶奶，”檀辰面不改色，一边扫地一边说道，“就是挑了几个尖子生，去省里集训一下，可能就是他们的一个创新教学活动，年前也就回来了。”

檀辰一声不吭坐在檀春旁别剥豆子，檀辰扫着地路过他时踩了他一脚，使了个颜色，檀春这才不情不愿地帮腔道：“是啦我也听说了，好像李绪然想去还没能去成，奶奶你可不要跟她爸妈显摆啊。”

檀春笑道：“奶奶我是那种人吗！”

檀春起身去房间里，从一件旧棉衣的内侧口袋掏出了一个破旧起毛的钱包，数了四百块钱，想想又多数了几张十块二十的零钱，也不避着张望，塞给了檀辰：“出门在外总是要备点，你兜里揣些零钱，整钱塞箱子内侧，分开放，就不怕丢。虽然说学校包吃包住，但万一有什么急需的，买点吃的喝的总是需要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定要注意安全，我跟小望还等着你回家过年呢啊。”

檀辰眼眶有些发热，接过钱，借装进包里的机会，小幅度地深吸了一口气。张望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他红了眼眶，一时有点手足无措，抓耳挠腮道：“是啊哥！必须按时回来，还等你给我过生日呢！”

檀辰控制好了情绪，上去抱了抱檀春，右手搭在张望的肩上，下意识地捏了捏道：“行了，一会跟我先去买点年货。”

张望指哪打哪，上一秒还在那缓和离别悲伤气氛，下一秒已经拿上两个大袋子欢天喜地地准备跟檀辰置办年货了。

往年都是他们三个一起，但今年因为檀辰要出远门，就想着先带着张望把米面粮油等一些“大件”先买上，省得年前就剩他们俩顾不上趟。

到了超市，檀辰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纸条，他负责推着车念，张望负责找货和搬，分工明确，劳逸结合。

张望：“哥，这大米，一定要一口气买十公斤的吗？”

檀辰打量了下张望又打量了下那袋米和剩下的物资，勉为其难降级成五公斤，“那把油换大包装的吧，还有什么生抽老抽，都补上。”

张望：“哥你真的只是去两周吗，这够我们吃半年的了吧。”

檀辰：“够我跟奶奶吃半年，加上你，也就两周吧。”

张望些微回忆起自己的食量和檀春常说的那句“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勉强闭嘴继续搬运。

张望看着堆起来的年货，颇有一丝怅然若失，檀辰负责结账，他负责装袋，装了满满三袋，主动拎了重的两袋，像个保镖一样跟在檀辰身后。

檀辰想把其中一袋抢过去，被他灵活躲开。

“哥，我还是有点担心。”张望持续避开他的手道，“你不会被人拐走就不回来了吧。”

檀辰放弃了争抢购物袋，多出来的手正好能撸他狗头一把，“怎么这么扭扭捏捏的，不就是两周不见。”

张望：“那我们怎么联系你呢，到时候想问你到哪了都找不着人。”

檀辰：“汪如海有手机，我到时候把他电话给你们留一个，但尽量别打，有事我会主动联系你们的。”

张望不爽地撇嘴道：“那你俩难道这两周一直都在一起吗？每天二十四小时不分开的，要是你们走散了怎么办？”

檀辰觉得他是在没事找事，但看在自己即将出发的份上耐着性子说到：“真走散了我就找公用电话，再不济找路人或者警察局，总能联系上的。”

张望：“汪如海到时候把你卖了你还帮他数钱。”

“行了有完没完，”檀辰终于好脾气告罄，回头吼了张望一声，“事已至此，别啰嗦了，你怎么比奶奶还啰嗦……你怎么……你不会哭了吧？”

檀辰感觉自己的怒气值即将登顶的时候，猝不及防看到张望低着头，一下子就归零了，甚至莫名冒出一点歉疚。

张望抬起头，倒是没哭，脸上有种巨大的不安和委屈。

“我只是，怕你有什么危险，怕你也一走了之，不要我跟奶奶了。”

檀辰心想自己真不是人啊，甚至在自己搞清楚怎么回事前有一点心疼油然而生。

檀辰尽量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柔和一点，轻声说到：“不会的，这只是出趟远门，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盯着张望的眼睛，空出来的左手有几分犹豫地搂住了张望的背，又往上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记忆里这好像是檀辰第一次主动抱自己，张望努力地把头往他颈窝里塞，只恨自己两只手都拎着又大又沉的购物袋，但贴近的胸腔好像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他悄悄地深吸一口气，感受到檀辰肌肤和衣服接触的缝隙里散发出的熟悉的味道——尽管两人的衣物都是同一个洗衣机洗出来的，他就是觉得檀辰身上有种不一样的香味，一种格外让他安心的味道。

很多个夜晚当他梦见生父拳打脚踢，梦见生母扬长而去，他会悄悄凑近檀辰的下铺，听檀辰轻微而规律的呼吸声，然后重新入睡。

檀辰：“……”

檀辰：“行了行了，别杵大马路上了。”

张望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檀辰突然读懂了他眼神里的不安。

檀辰柔声道：“我们回家。”

张望：“好，回家！”

纵使张望千般不舍万般阻拦，还是很快到了檀辰出发这天。

檀辰自己收拾好了衣物，檀春连赶了几天的工把他的新年毛衣提前完工，看着他塞进了行李，尽管檀辰主观觉得南方应该穿不上。

檀春又拿出不知道从哪收来的布袋子，里面装了各种吃的：“带几个苹果，平平安安，还有点零食，再带个保温杯，冬天还是要喝点热水，也不知道你们这路上要多久，到省里应该也就四五个小时差不多吧。”

檀春最后一遍检查自己准备的补给包，“要不要再装点什么干粮路上吃？我再给你装两个茶叶蛋，刚卤好的。”

“行了行了奶奶，今早我已经吃了两个了，”檀辰忙不迭地把布袋子系好拿走，以免檀春再往里塞东西，“带多了吃不掉，要是没法保存到时候后坏了就浪费了，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行吧，”檀春想想应该也饿不着，现在带的，就算檀辰半路被山贼抓走关在山洞三天应该都没事。

张望：“奶奶你就到这吧，我送他下坡。”

檀辰：“是啊奶奶，你别跑了，学校老师的车就在下面接，省得你还得再上来。”

檀春应了，站在楼道门口看着两人离开，枯瘦的手悬在半空，指尖无意识地摸索着那破烂的袖套口。

张望帮檀辰拎着行李，沉默地走在前面，檀辰张嘴想说点什么，灌了两口冷风愣是没说出一个字，干脆又闭上了。

两人刚到路口，就看到汪入海的车不紧不慢地驶来。

汪如海靠边停好，先隔着前窗跟兄弟俩点头示意，随即下车来帮他们放行李。

这是张望第一次见到这个檀辰频频提起的男人，就算他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看起来很有几分风度。考虑到长途驾驶，汪如海穿了件很显精神气的皮夹克，里面毛衣背心衬衣三件套，加上成套的裤子，颜色也能看出来是精心搭配过。

反观站在路边的兄弟二人，一水鼓鼓囊囊的廉价羽绒服，大哥姑且还算是干净整洁的学生仔，小弟没怎么拾掇衬得尤为邋遢，背着大包小包，莫名有一丝凄凉。

汪如海随意扫了两眼，先干脆地接过檀辰行李塞进后备箱，“日用品都带全了吧？还有身份证，这最重要，其他的都可以买。”

他又接过张望手里的行李，颇为潇洒地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转头对檀辰道：“这你弟弟？你俩看着一点不像啊，而且你怎么还比人家矮一个头，抢饭没抢过？”

檀辰：“喊汪叔叔好。”

张望从善如流：“汪叔叔好。”

汪如海：“……”

檀辰：“汪叔叔辛苦了。”

张望灿烂笑：“汪叔叔辛苦了。”

汪如海：“…………”

檀辰颇有些训狗有方的自豪，拍拍张望的肩膀，准备上车。

张望原本有那么一丝自惭形秽，叔叔一出口又觉得没什么了，这都差了辈了，那大人会打扮也是正常的。

汪如海骂了声臭小子，也不多啰嗦，自顾自上了驾驶座，“行吧上车。”

檀辰犹豫了片刻是坐前面还是后面，终于给汪如海逮到机会：“当然坐前面啊，坐后面把我当司机吗檀老板。”

檀辰假装没听见，拉开副驾驶的门，看了眼张望，坐了进去，又摁下车窗。

“照顾好奶奶，有事打汪老板电话，号码我写纸条放书桌上了。”

张望眼巴巴看着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半点迟疑，又挺不是滋味了。

“好了？我们出发？”汪如海说着就发动了车子。

“哥！”张望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早点回来！”

他只看到檀辰点了点头，那双很好看的眼睛逐渐消失在缓缓升起的车窗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