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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副......老成,你下次找个烧烤摊呗,次次都是凉皮摊。”齐修安嘴里嚼着拌粉,含糊道:“嘶——一点都不辣,没灵魂,额,说实话,不知道是不是我潜伏不到位哈,就算隔壁治安大队过来把这抄了,都不见得有啥问题,最多里面酒水溢价是真的高。”
“对了,他里面还掺水了,这我看得清清楚楚。”
成德富嘴角微抽,往凉皮里使劲加麻油,低声回:“那可能真的是线人那边消息不太准确,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不行就撤回。”
齐修安眉头微动,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说实话,这次顶着行动暴露的风险,专门找您当面来,而不是电话里说,确实是有点问题,我也摸不准,放心,我专门坐着出租车绕着城外兜了八百个圈,就算有人也被甩的一干二净。”
这又不是美剧,实际情况哪能那么夸张,但是——
成德富皱起眉,接过齐修安随即递来的东西,一用透明塑料袋包着纽扣似的电子设备,狐疑地问:“这是?窃听器,哪儿来的?”
齐修安正好吃完粉,推开碗,挠了挠头:“休息室。就泡在装满酒的酒杯里,我也隐晦打听过那杯酒是誰放那儿的,跟我熟悉的那几个没人知道,我怕打草惊蛇就没多问。”
“而且,有些时候会多些新面孔。这玩意儿也不知道泡酒里泡多久了,指纹什么的应该也查不出来,您带回局里看看,能不能从这个来源里查出点线索。”
成德富点头,突然问:“新面孔,有没有可能?”
纸擦了擦嘴上的油,齐修安低声道:“人数倒是不多,至于那些生面孔的姑娘,怎么说,就是感觉有点怪,又都化着妆,猛地一看也不扎眼,我说的怪是那种少了那种对世俗的热情,您懂吧。”
齐修安顿了下:“就是......这底薪那么低,酒水提成才高,我没机会跟她们进一个包厢,具体的也不清楚,有一次进了包厢后,我借机会装喝懵了进去,里面竟然没人。”
成德富动作一顿,接着问:“大概的频率,你知道吗?”
齐修安耸了耸肩,往后面警惕地盯了圈,起身跟成德富道别:“怪就怪在没频率,您先查着,我就先别撤了,等探查到新线索,再跟您汇报,来都来了,记得让千酌替我没事看看儿子哈,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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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刚说完,林晦出声了:“......然后呢?查到了?”
成德富提起茶壶给时潇填了点茶,茶壶嘴朝向侧面,半晌摇了下头,说:
“没有,齐修安撤出来之后,治安大队找由头查了次,其中具体的我不方便跟你们说,但是并没有任何指向□□团伙的线索,所谓拐卖组织更是虚无缥缈的消息,渐渐地也就没人把这当一回事。”
“......除了你母亲。”
时潇低声谢过成德富,皱眉道:“没有拍下可用作调查的影像?如果拍下那些生面孔,就算当时技术手段不高,只要还留存的有——”
成德富略带赞许地看了时潇一眼,言简意赅总结:“有,但是介于当时拍摄环境黑暗,设备清晰度不足,后来修复了几次,妆感太重,距离太远,本身无法用作证据,可提供的侦查方向不足,就暂时封档了。”
“我妈后来又是怎么查......上去的?”置于裤兜里的手握成拳攥得死死的,林晦修剪整齐的指甲更是狠狠掐进掌心,语气却丝毫没有显露:“又是怎么被人——”
不动声色掩去眼底因心疼泛起的波澜,时潇知道林晦现在肯定痛得钻心。
成德富搁在桌上的手指蜷了蜷,略带不忍说:“机缘巧合下,未经手续报备,她擅自跟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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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副局,我跟您口头报备一下哈,我好像看到点情况,就是几年前我潜进去的那个会所的经理,对,他确实离职了,今儿好像急着去见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您等等,我一会儿跟您汇报,再不跟上就跟丢了,挂了哈。”齐修安边走边说,手疾眼快地将苏炳搭乘的车号拍下来发给成德富。
成德富后悔今天给齐修安准了假,怒火中烧:“齐修安,我命你现在立刻撤回来,什么情况都不清楚,你怎么敢!”
嘟嘟。
齐修安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径直挂断电话。
苏炳下了车,她也紧跟着下了车。
至于口头应下的报信更是没了下文,苏炳后脑勺长眼似的往后瞧了一路,齐修安还是生生借着沿途招牌电线杆藏一路才勉强躲掉,好不容易到了处偏僻的小区。
齐修安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咬着巧克力百无聊赖等着,吃完还顺手将塑料袋塞回兜里,由着手机震动不停,看都没看一眼。
半个小时后,苏炳跟着个陌生的男人下了居民楼,齐修安手疾眼快拍下半隐于黑暗的陌生男人侧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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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当齐修安的联络人,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成德富咬牙启齿砸着桌子,声音闷得突兀:“任性妄为!擅自行动!背了那么多处分,一步也晋升不了,也毫不在意,有一点线索就扑上去,甚至......罔顾自己人身安全!”
时潇无声垂眼,手指轻轻摩挲杯壁,轻声问:“局长,那个男人是誰,又在这件事里担任了什么角色?”
“某人母亲探出来的线索,但是某人听不了。”成德富敛住眼中所有情绪,斩钉截铁开口:“先说点你俩都能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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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局,这案子我都跟了几年了,您千万得让我去,我不开玩笑,这些年这方面的经验我特别足。”短短几个月内,眼角染上细纹的齐修安规规矩矩站在成德富桌前,急切地说:“最后论功行赏的时候,我一丁点都不要,但是卧底这事儿,您千万得算我一个。”
“还论功行赏?案子才立案了多久!你自己查了又多久,齐修安,你说说,你这些年都攒了多少过了,要不是你这些年一直任性妄为,私自行动!程序上你自己犯了多少错?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成德富怒不可遏:“差一点你连警察都当不了了,......要不是你干的这些破事!你这些年立的功,都够你往上蹿多少了!这么喜欢当孤胆英雄,你。齐修安,你有家庭,有孩子!有没有替他们想过一点点?”
齐修安随意地往肩侧看了眼,眼被肩章闪了下,但也只是短暂一瞬,黄褐色的眸子执拗地看向成德富:“我当然知道,这些年多亏您的包涵,但是,成局,眼看着有机会接她们回家,您就应了我这一次,真的,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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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德富长叹了一口气,挺直的腰背微微弯曲,杯中清茶也见底,哑着嗓子道:“齐修安直了一辈子,私底下说话有没有那么直,我不清楚。......但在分局里,我印象里就弯了那么一次,就是办公室里求我那次。”
“那次行动,我拗不过她,让她参与了,她确实也如她承诺的那样,没有擅自行动。所有事先摸排侦查的人员都没问题,唯独——”
成德富呼吸一滞,语气很快稳住:“那次行动从结果上来看大成功,那次我们打掉的的确是个拐卖组织,但是后来我们才知道……”
“那次的事儿是个局,对不对?”
林晦走出阴影,并不坐椅子上,反倒在时潇身侧站定,沉下声音,全然不顾自己的话在书房里投下多大的水花。
“一场又能铲除异几,又能引我妈入套的局,我妈是后来被带到那间工厂的对不对?直到你们后来轻点人数的时候,才发现我妈不在现场,再次出现。”
右手扶住想起身的时潇,林晦并不看时潇震惊的神情,反倒眯眼直直看向红木桌后身体一僵的成德富,语气毫无起伏:“就在那间工厂,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你们在行动后那么久,才发现我妈的......尸体,和那些记忆不太正常的病人,我知道她们都是受害者,也没怨过她们。”
“没被家人领走的那些人,这些年的治疗费用一直是我在垫付,我不是在邀功,我承认我的确想过她们有朝一日能恢复记忆,告诉我当时的真相,甚至——”
林晦顿了顿,垂下眸子,彻底掩住眼底所有的情绪:“那是一开始,后来我没再想过,大概......可能是出于弥补的想法,毕竟我妈的死,可能也给她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我没能力就算了,有能力还不去做,过不了我妈那关,也过不了......我自己心里这道坎儿。”
“行吧,我的份额到此为止,成老,这些年,谢谢您了——替我妈,也替我。”
林晦说完,顶着两人的视线拎起茶壶,手腕往时潇那里偏了一瞬,犹豫片刻,先给成德富倒上茶,不过七分,壶嘴靠近茶杯给时潇续上,才将茶壶重新放回原处。
等做完一切,林晦从时潇身后绕到右侧,缓步走到右边放着另一杯茶的地方,屈起手指五指并拢向下,轻轻叩击桌面三下,接着拿起茶杯,将已经冷掉的清茶一饮而尽,这才放回原位。
林晦屈腿半蹲,目不转睛平视着神情一恢复冷静的时潇,嗓音温和:“时潇,你想我在客厅等你,还是楼下车里,我都行。”
成德富嘴角微抽,他不行,这是他家,为什么要问时潇?
算了。
还有,张如海跟他打包票说林晦绝对不知道,他就说林晦结尾那个问题根本就是故意降低他们戒心的!
成德富翻起旧账。
张如海跟他转述林晦到局里借着张如海的权限看他母亲那件事的时候,他就觉得林晦的反应奇怪。
......齐修安葬礼上脖子那么深的勒痕,再怎么挡上也不可能没痕迹,林晦怎么可能看不到!怎么可能问得出他母亲走的时候痛苦不痛苦,这个跟他智商背道而驰的愚蠢问题。
成德富手指蜷了蜷,垂下眼皮,假装耳聋眼瞎,左手端杯,另一只手拿杯盖,默不作声喝茶。
余光瞥一眼仿佛面前空无一物的成德富,时潇从兜里拿出车钥匙递到林晦手上,低声交代:“......车上等着,小心点你手臂,别再碰着了。”
晃晃手上车钥匙,钥匙碰撞的声音清脆,林晦嘴角微勾,小声回:“知道了,你聊完就快点下来,我在车里等你。”
林晦在成德富忍无可忍作势欲咳前,转身离开书房,轻巧阖上书房的门。
哐!
听到防盗门被关上的声,或者说砸上声,成德富才开口问:“你教的?”
时潇没立刻吭声,反倒半起身拿起林晦才给他续上的茶水,手指来回摩挲着杯底轻声回:“他不喝茶,......他爱喝别的。”
成德富刚好含着口茶,听到时潇的话,差点没呛出来。
不知想起什么传言,硬生生捱过呼之欲出的咳嗽声,成德富说:“少喝点,容易骨质疏松。”
时潇没做声,抬起头看向成德富,神色变得正经:“局长,苏炳私底下见的那个人是誰,或许......是杜子京吗?”
成德富支起手放回桌子上,老辣的目光跟时潇视线交汇,声音变得冷硬:“其实,我开始不信你们俩没有私下讨论过,当然这一点我现在还是持保留意见,张如海跟我说了不少。”
成德富意有所指:“我也确实私底下找人问过你的事,......毕竟你调来洪城的原因确实不太光彩。”
时潇眸光微沉,面不改色回:“是的,局长,所以杜子京就是那次行动化名小鬼,隐而未见的重要线人,对吗?”
成德富眯起眼,环手靠回椅子上,缓和语气:“嗯,你猜的没错,看来林晦最起码没告诉过你跟我相关的事。”
时潇眉头微皱。
他现在获取的消息太少,无法对一个只在会议上远远见过几面的从警多年的老局长做出有效判断。
成德富全程也在观察时潇神情变化,直到现在才微不可察点头。
不错,目前为止时潇除了,大部分情况下,是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架势,彭文尧眼力见还是有的。
这小子确实是个好苗子。
成德富拉平整身上的老头衫,缓缓道:“第一个反对林晦上警校的人,......其实是我。”
这话一出,时潇顿时联想到林晦刚到分局就发生的事,面上表情丝毫没变,沉着问:“局长,方便问一下为什么吗?”
成德富冷哼一声,倒不是冲着时潇:“你有问过林晦突然大学毕业后,又考取刑警院校的原因吗?”
时潇摇了摇头,他没问过,林晦没主动说。
成德富对时潇的反应毫不意外,食指敲了敲桌面:“严格意义上而言,我并不是反对他当警察,而是反对他在洪城的警局供职,乃至于在汝麓分局供职,你应该知道林晦联考的成绩,考取市局的岗位也绰绰有余,偏偏他到了汝麓,跟他母亲一样从外勤做起,当然警衔不一样。”
“......时潇,你猜他在剑指誰?”
成德富说完没做声,安静等时潇回话。
这个问题很重要,他需要从这个问题看出时潇的侦查能力以及......情感偏向。
时潇略一思索,他听到这个问题时就有答案了,但是他不知该不该说。
最后时潇垂下眼,缓缓吐出默念于心的名字:“林锦光。”
成德富挑了下眉,时潇不可能不知道他这个答案几乎明示出林晦对林锦光的态度。
不管这是林晦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查出来的。
这种关系下,时潇能说出这个对林晦不利的答案,本身就让成德富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