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 第111章 第一一一章

咚咚咚。

时潇并起手指敲响防盗门。

林晦一反常态，神色冷漠靠楼道墙上，视线虚虚落在楼梯间某处，也不顾披着的风衣被白灰蹭了一背。

敲门声又响了几次，林晦不忍心时潇再敲，视线轻抬，面无表情刮了门牌号402一眼，低声道：“他肯定不......”

噶！

风沿着缝嗖嗖地过，又过了几秒，门缝才开得大点。

防盗门里面是道红木材质的门，款老得跟上世纪残留一样，底儿上赫然有道豁口，拉开时正好撞上款式老旧的瓷砖花纹，又发出声粗噶的长音。

看清里面人异类的穿搭，就算是时潇，镇定的表情也不免出现几丝破裂。

只短暂一瞬，时潇就收拾好情绪，沉声自报家门：“局长好，是我，时潇。......后面的是林晦。”

里头不是别人，洪城市局从警三十二年的龙头老大哥——成德富。

时潇开会时没少见，但也仅限于开会而已。

会议桌上不怒自威那人衣衫向来一丝不苟，纽扣甚至也擦得锃光发亮，如今出现在家中，洗得下垂的老头衫外搭一件中山装，这反差用不伦不类形容都欠点火候。

中山装倒是很板正，应该是提前熨烫过。

“嗯，进来吧。”成德富咔哒一声打开防盗门，负手而立，转身领着两人往书房走去，“也别把这儿当自己家，不合规矩。”

时潇右眼皮剧烈抽动一瞬，拽着垂眼不吭声的林晦进门，低声道：“......进来，有点眼色，两道门都关上。”

成德富声音远远从书房传来，声音洪亮拆台：“用不着，里面那道门开着，防盗门拉上，留点穿堂风削削某人锐气。”

屈指抵着额角，时潇声音压得更低：“不想关门就让开，我关。”

咣！

林晦眉眼轻抬瞥向时潇，手腕一翻，防盗门被重重带上。

下一秒，书房里有来有回一道掷地有声的冷哼，时潇无奈长出了口气，拉着林晦大踏步往书房走。

进门后，时潇略打量了眼客厅，挨着浴室的门边毛巾架上挂着两块毛巾，叠得整整齐齐，一块儿崭新的黄毛巾，另一块白色的毛巾边角都起了毛。

“坐吧，书房门关上。”成德富坐到红木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两人。

桌子年龄不小，边上还有黄色划痕，露着内里纹理，椅子却是崭新的。

书房门厚度超过旁门三分，红木桌前放了两个高度相当的板凳，并排立着。

一把带靠背的红木椅，另一把则是黄色的四腿凳，四角直愣愣立着。

门林晦关的。

回过头时，时潇正准备坐黄色凳子，刚动作就被身后快步折回来的林晦手急眼快单手托住手臂，径直送时潇到旁边的红木椅上坐下。

全程林晦看都没看主位那人一眼。

时潇眉心微动三分，眼神却平直看向桌后一动不动注视一切的成德富。

林晦不坐，反倒折回去靠墙上，嘴唇微抿，稍垂着头似乎想什么事儿。

暗红色衬衣妥帖地套身上，暗紫色大衣虚搭肩膀，右手插在笔挺的绿色西服裤里，风格粗得要命，偏林晦左手衬衣腕边被细细卷起，刚好露出打到小臂的石膏边缘。

盯了眼半隐在阴影中没开口意思的青年，成德富哼了声。

......混不吝的小子。

时潇声音沉静，先开了口：“局长，休息时间打搅您，主要是想向您请教两件事，汝麓分局的张局应该——”

视线从规规矩矩打着绿色暗纹领带露出白色衬衣领口一身齐整黑色西服的时潇过了圈，成德富视线快速略过墙边扬头看窗外的林晦身上，最后才又落回到时潇那儿，速度极快不过一瞬。

成德富略一抬手打断，指尖下落，虚指着凳子正对面氤氲着茶香热气的两瓷杯，茶汤清凉，呈着七分满。

手拿杯盖，成德富推开茶水并不着急喝，缓缓开口：“......不提旁的，你在会议室的论断，我已知晓。张如海该说的跟我都说了，不该说的也没落下。避嫌条例我省的，不该你后面穿得跟个老梆茄子似的的小子知道的，这书房门一关他听不到。就先聊聊他能听的，喝茶。”

成德富这话说完就没再吭声，但真瞧见时潇右手持杯，左手托住杯底轻巧地奉出瓷杯的模样，还是挑了下眉。

直到时潇动口，成德富才用杯盖重新推开茶汤，低头啜了口茶，嘴唇微动：“挺早之前的事儿，能记住的我就跟你们聊聊，记不住的，你们也别见怪。先聊聊那小子他妈吧。”

***

杨千酌手里拿着招聘广告，翻了个白眼对着旁边人吐槽：“啧，好严苛的要求！面容姣好，盘靓条顺找誰啊，身高还有限制，这是招服务员吗？这皇帝选妃还送凤冠霞帔，金珠玉饰，一个月两千的工资这要求，疯了吧？”

女人马尾高高束着，模样瞧着温婉，偏那双眼生得肆意，听到这话没动作，人还懒散地半靠椅子，二郎腿翘桌上。

哪怕椅子挺硬，这姿势不见得有多舒服，女人还是没动弹。

左耳挂着有线耳机，线藏在衣服里，齐修安歪头右耳听着杨千酌抱怨，有一搭没一搭回：“鬼知道，任务怎么也分不到咱这种已婚贵女头上，不过，老千啊，局长早上晨会动员到底说的啥啊。那鬼画符底下还得垫个纸，咱局长那话一说，我咋感觉魂儿在飞呢？”

杨千酌正准备回话，眼尖地瞟到齐修安脖颈间的耳机线，伸手要夺。

齐修安也不躲，由着她拿过另一边耳机。

杨千酌震惊道：“这是你家那个小王子弹的？那么厉害，上次你听的还是磕磕绊绊，不错不错，哎？这次弹到结尾，怎么没脆生生的报幕啊？是不是你先生没录？”

右手从耳机线下面穿过，跟左手汇合枕到后脑勺，齐修安这才回：“跟他爸生气了呗。理由就那几个，嫌我不回家，嫌我回家晚，嫌他爸让他睡得早，小孩子家家的，脾气倒是大得很，跟他爸和我都不像，啧。”

录音又重播了一遍，杨千酌满脸好奇：“那为什么不让你先生抱着他出去溜溜，兴许就能拗拗性子，就不那么想你了，小孩子爱玩是天性嘛——你先生不是个艺术家？想象力论起来，肯定天马行空的，怎么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修安，你也别谦虚，咱局里胆子最大的肯定有你一个，顶着主任的面，敢面不改色蹲法医室盯着开膛破肚的尸体吃泡面的就你独一份。”

齐修安瞥了眼门口，悄悄把耳机线从衣服里顺出来，小心收回桌子，低声回：“结婚前天马行空，结婚后跟个傻狗没区别，天天嚷嚷着没灵感，别人干那行的做个梦，喝个酒就啥都有了，偏偏摊上一个锦衣玉食不会做梦的主儿，喝酒更别提，啤的都得跪。”

“再说了我家小公......嗯，王子想我不好吗？我就乐意他自己随风长，有道德，守法律就行，至于旁的，管别人干嘛？不过还得早点睡，不然长得矮了，媳妇儿容易嫌弃。”

齐修安想着笑了下。

“那尸体总归不是个形态吗？有什么好怕的，巨人观也好，水底直立的尸体也罢，只要想到他生前也曾是人，有家人有朋友，我就一点其他感觉都没了。咱这行的，不就是为他们讨个真相？我还是得在我宝贝面前温柔点，万一以后太自由，成长个老油条就不好了，哎！你别说，老千，我想了想，长大了万一成个小流氓好像也不错。”

“精辟，好想法！”杨千酌趁着局长没看到，偷摸冲齐修安竖了个大拇指。

...

齐修安胳膊揽着杨千酌，正好走廊撞上一脸愁容的成德富，搭腔道：“唉，被拐的姑娘们，成副局，确定里面有消息？现在还没人愿意去？”

成德富摇了下头：“......未婚姑娘誰想去，已婚姑娘也有顾忌，这事儿牵扯又大，从线人那儿得到一点消息就不错，现在主要是不知道真不真，愁啊。”

齐修安眸光微闪，怎么来的就怎么跟杨千酌一起退出去，头也不回说：“哦，行吧，那你继续加班，我俩下班喽！”

叩叩叩。

齐修安恨不得贴墙上跟个无脊椎动物似的靠墙站着：“成副，我试试吧。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过那个要求，证件什么的你可得给我伪造好，呸呸呸——配备妥当，我年龄这关首先就过不去。”

成德富眉头紧皱。

别人不清楚齐修安的家世，他可清楚，独她老公那关就难得很。

齐修安人虽然特立独行了点，家底儿毕竟在那儿摆着，何况家里还有个当眼珠子宠着的宝贝疙瘩。

成德富犹豫了片刻，说实话齐修安是他第一个就考虑过的。

年轻漂亮，知根知底，身体素质又好。

但也是第一个打消念头的，毕竟有老公有孩子，行事乖张，难以捉摸。

成德富略带迟疑说：“你丈夫和孩子那儿，你......可以吗？这个任务说大不大，但是时间线可能需要拉的长些，毕竟是前期摸排消息的，就是这个场所性质，确实对姑娘家家的不太友好。”

齐修安伸了个懒腰，干脆又靠回墙上，想踢脚下的石子，突然意识到这是办公室，没石子儿踢，直起身，掏出个U盘放到成德富桌上。

沉默半晌，齐修安说：“说实话，不可能没疑虑，但我一想到背后可能真得藏着一大帮姑娘，这心总是揪得慌，后来我想了想，何必呢——我那天问过我儿子一句话，要是妈妈有件想做但是又有点顾忌的事怎么办。”

齐修安微低下头，黄褐色的眸子看着成德富，语气却很轻，像是模仿她心肝宝贝儿的口吻：“那孩子跳下钢琴椅，直勾勾看着我说，......要是妈妈的顾忌是我，那不用担心，我会无条件的支持妈妈想做的，成副，那孩子性格绕的很，难得这么直白，我挺震惊。”

齐修安又笑：“至于我老公，你面前的U盘就是他的保证书，行吧，成副局，你考虑一下，我走了，也别太把我当回事，有更好的选择您尽管选，我就是个保底的，拜拜。”

***

成德富没有刻意煽情，只简短地把往事概括完，再平铺直叙敞到两人面前。

“......我妈自己去找你说的？”窗户的光打不到林晦那儿，人站夕阳的阴影里，林晦黄褐色的眸子看向成德富，亮得惊人，嗓音沙哑：“除了她还有其他人吗？”

成德福提起茶壶，睨到时潇丝毫没减少的茶水也没在意，径直原位放回去。

没有丝毫犹豫，成德富说：“很抱歉，当时综合考虑，齐修安是最适合的人选。”

林晦摇了摇头，因倾听而略微前倾的腰背缓缓靠回墙上，再次开口，嗓音清朗了不少：“没什么好抱歉的，我妈自己选的就够了。前期摸了什么线索，用不着跟我俩说。......要是跟时潇问的第二件事相关的，等我出去，你们聊。”

“说说我妈怎么跟那个组织掺和上，又是怎么死的吧，说的不好听，您也别在意，我现在没心情咬文嚼字。”

成德富目光灼灼扫向几乎与阴影融在一起的林晦，这孩子真是像极了当年的齐修安，甚至比齐修安性格乖张的更甚。

......没错，更甚，他很不想信，但是据他这些年对林晦的关注。

林晦这孩子确实聪明，不往正道上使，也不往歪道上使，只往他心中认定的那条道上使，看似跟个泥鳅一样滑溜得不行，本质上是条身处光明窥视黑暗的银脚带。

有自己的善良，行事不疾不徐，很少对旁人显露自己的锋芒，一般人触动他时，很少主动攻击，甚至会把头压在身下藏起头不动。

但是把他欺负急了。

成德富眯起眼。

......尤其跟他凑到一起的聂双，林景荣真是会挑人，挑誰不好，独独挑上聂永晖，聂永晖也真会生，生了个聂双，跟林晦年龄相仿，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偏偏玩的到一起，那疯小子就是条过山峰。

书房一时安静下来。

时潇扭头看向垂着头的林晦。

像是察觉到时潇的视线，林晦特地小幅度偏头。

时潇瞳孔里登时完整映出林晦那张脸，黄褐色的眸子凝着时潇，林晦抿直的唇角瞬间笑意分明，短短几息内，点点碎碎流光迅速潋潋流动着星芒。

“咳咳咳！”

成德富这时早已收拢发散的思绪，重咳出声，打断某人浑然不觉堪称孔雀开屏的求偶行为。

除了他书房，爱去哪儿开就去哪儿开，怪不得张如海这段时间那么抓狂，还没心情咬文嚼字，有工夫谈情说爱，哼！

他可得好好跟张如海聊聊抓纪律的问题。

时潇心跳漏了拍，立即垂下眼睑，耳根变得通红，只留冒出头发的一点耳尖尚未染上红晕，转过头看向成德富，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沉声道：“局长，不好意思打搅您，您继续。”

成德富看不到，站后面居高临下的林晦倒瞧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