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潇垂下眼,压下心底几乎要翻涌而出的情绪:“那件事真实存在。即使由于药物和只林晦一个人的供述不足取信,具体细节也有待考量,但是——”
张如海手里搪瓷缸子的底部敲敲桌子,跟了他快五年的早已脱色的保温杯今儿提早退役,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
严肃语气打断,张如海神色凝重:“时潇,你知道倘若你的推测成真,意味着什么吗?”
时潇自然知道。
不仅意味着底下潜伏着一个关系网巨大盘踞多年的黑色组织,而且触角甚至于很有可能已经伸到他们汝麓分局内部。
时潇闭了闭眼,有些东西他其实不想说:“张局,咱分局内部可能已经——”
张如海早想通所有症结,立刻打断:“你都说人多眼杂,闭嘴吧。自己知道就可以,多说多错,懂不懂?生瓜蛋子!”
顿了顿,张如海走到时潇面前站定,盯着时潇问:“你为什么笃定我不是,时潇,你可不是那种看职位的人,也别跟我说时清河的缘故,你没那么肤浅。要是真因为时清河,你恨不得掉头就走,你的理由呢?”
背到身后的手骤然松开,时潇语气也染上笑意:“您为什么独独拒绝林锦光的大额捐赠?明明连聂双的都接受了。”
张如海一愣。
又是财务部那群碎嘴的,麻蛋。
时清河那个蠢蛋怎么生出这么聪明的儿子?这么多心眼子到底跟誰学的?
有点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抓住那么多东西。
也怪不得快三十了才找到对象。
张如海气呼呼背着手:“我拒绝林锦光的原因,可不是因为这个,你小子想岔了,要是真有证据是林锦光干的,我早给他逮了!”
时潇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
张如海的位置早几年就可以往上动动,偏偏迟迟不肯,局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一个局长屡次推拒升迁调令?
时潇低头整理衣领,缓声开口:“张局,我想见齐修安当年的联络人。”
张如海转头看向时潇,手指忍不住指着面前这混球,指尖因为愤怒微颤抖:“你小子一回来就冲进我办公室巴拉巴拉跟我扯皮扯那么多,根本目的就是这一个!还林锦光!你从一开始就觉得齐修安的死跟林锦光有关系,还扯林晦!”
时潇后退一步,避开张如海吐沫,语气沉静说:“张局,您真的觉得没关系吗?”
“我有什么理由怀疑一个洪城知名企业家,贡献那么多,就为了做那么大的局杀自己的兄嫂呢!”张如海气急,口不择言开口。
时潇眼皮半阖,垂眸看向张如海:“是没理由?还是没证据?张局,我想走林晦那边的关系,见隐于后方那个无声关注林晦长大的齐修安联络人。”
张如海瞬间像被掐了脖子的鸡,嘴里只剩气声。
沉默半晌,张如海放下手臂,眼却不离面不改色的时潇,质问道:“林晦跟你说的?不可能,他自己就不可能知道!”
时潇嘴角微勾,黑沉的眸底也染上笑意:“张局,您跟我说的,你忘了我问您林晦身份时,您当时怎么说的吗?”
***
张如海阖上眼皮,点点头:“齐修安就他一个儿子,那孩子从小就倔,林家的资助说什么都不肯接受,想一出是一出——本来好好的学他的摄影专业,健健康康的也蛮好,我们也不想他再踏上他母亲这条路,拗不过他自己执意要蹚进来。
“不声不响的从大学毕业,自己闷声去考了刑警学院,看他那样子看不出来吧,人正经八百的研究生,户籍又在这儿,联考过了,选拔第一,我们怎么拦他。”
***
“你从那时候就知道我们暗中关注林晦了?不是,时潇,你小子脑子到底怎么长的?”张如海猛地从回忆里抽身,震惊地看向时潇。
“所以你从那时候就注意到我们的情感倾向?听你孙姨说,你主动追的林晦?难道是为了刺探情报,委身于林晦吧?我可跟你说,你骗誰不好,......不对,骗誰都不行,但是,那小子绝对不能因为感情的事被骗!”
“他本来感情就淡薄,功利性极强,要是你再——不行,不行,我可跟你说,你装都得装一辈子,实在不行,你就变着法的跟他闹矛盾,逼他先跟你分手,也不是不行。总之——”
时潇摁着抽搐的额角,径直打断张如海的‘总之’。
“......您别念了,我俩不分手行不行?我就说为什么每次我打申请,把林晦调出办公室都会不了了之。等您约好时间,通知我就成,我去上班了,再跟您聊会儿我加班都补不回来时间。张局,我这次再打申请把林晦挪出办公室,您必须同意。”
......还说不分手。
在林晦调进分局前,张如海没亲眼见过林晦,只是知道齐修安的事。
当初他就在调查组里,他师兄却在知道林晦顶头上司是他的时候,特意嘱托过他林晦的情况特殊,他那时才知道局里新来的林晦恰恰就是当年他们调查社会关系的主人公——齐修安的儿子。
开始见到林晦真人时,张如海确实存着图省事的心思。
毕竟局里最不为他人所动的就属时潇了,刚好时潇也能看顾着点林晦,所以张如海一直不同意时潇把林晦调出办公室的申请。
至于后来。
张如海看着墙上警校的合影,久久叹了口气,......后来他是真的不忍心。
他观察过时潇跟林晦上班时间的相处,不说形同陌路,也算得上相敬如宾,一次也没耽误过办案。
何况林晦那小子对情绪的观察极度敏感,张如海不想节外生枝。
......他俩怎么真能凑到一起呢?
性别也不对,就时潇上班那个死样子,怎么能处到一起呢?这问题张如海百思不得其解。
再说了,时潇又没亲自拿着申请单找上他。
但如今既然时潇亲口说了。
午休时,卓定远靠桌旁盯着收拾东西的林晦,连连咂舌:“啧,林晦啊,咱时队还是忍不住把你扫地出门了,也挺好,咱俩刚好隔壁。”
林晦也不恼,笑眯眯回:“我桌子挪出来,办公室也腾出位置放了台饮水机。”
......所以两者有个毛的关系?林晦不能是傻了吧。
卓定远嘴角微抽,俯身拉开林晦抽屉,搜摸零食:“不是?你零食呢?我靠,不能是黎杰那混蛋趁帮你搬桌子提前抢走了吧?”
林晦但笑不语,当然不是,他走之前就提前全放时潇抽屉,不过又不能跟卓定远说。
“早吃完了。”林晦支起手肘,随口回:“咱下午去哪儿来着,好像是个慈善组织?干什么的?”
卓定远摊回桌上有气无力:“唔,好像是个帮助有案底的人找工作的?唉,下午再说吧,不行了,我要睡会儿,困炸了——你赶紧去吃饭吧,再晚一会儿食堂连渣都不剩。”
桌子才收拾一半,林晦索性轻手轻脚放好卷宗,准备去大门口拿外卖。
砰。
十分钟后,林晦熟门熟路拎着袋子侧身撞开办公室门,脚尖轻巧踢上,冲着桌后那人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得给自己加班,时潇,你翻那么多老卷宗干什么?”
好不容易从堆砌如山的卷宗海中抬起头,时潇透过缝隙看着笑眯眯的林晦,挑了挑眉:“我吃过饭了,你自己吃去。”
林晦瞥着桌子上的零食袋子,叹了口气,早知道时潇不好好吃饭,他就不给他塞零食。
“那你就陪我吃点,卓定远趴桌子上睡觉呢,我总不好坐旁边扒饭吧,你先拿着点,我把卷宗收好,这不能粘上油。”
时潇接过袋子,垂下眼,无声透过袋子看着里面外卖,有个鬼的油,林晦绝对专门提要求少油少盐了,好歹是煲仔饭,......应该多少有点油。
“......林晦,锅巴呢?”五分钟后,时潇抬起头斜睨着某人,筷子翻开下面白白净净的米饭,“你家煲仔饭一点锅巴都没有?”
林晦有点闪躲地避开视线,剃过刺的鱼腹位置放时潇碗里,解释道:“分局附近新开的一家私房菜,应该味道不差,油放少了,肯定没锅巴。”
时潇翻了个白眼,就着林晦夹过来的鱼肉嫰白的蒸鲈鱼扒饭,口味清淡,用料扎实。
但是——
“誰开的?为什么跟上次吃的那家饭店味道一模一样。”
林晦笑着摇了摇头:“上次那家也是我伯母开的,她听说你胃不好,担心中午老吃重油重盐的不好,正好她有家新饭店在选址,咱分局附近地段还不错,索性就开在附近,要是我出外勤不在的时候,你恐怕得自己去门口拿了。所以.....默认少油少盐不加辣,你要再想提要求,恐怕得亲自跟我伯母说了。”
时潇几次放下筷子欲言又止,沉默半晌才蹦出来一句:“我.....还得出现场。”
林晦给时潇加了一筷子炒青菜,语气含着笑意,指尖轻点时潇手机。
“这我做不了主,提前报备一下,放心,就中午一顿,至于吃什么就得看时令什么了,我伯母知道你的喜好和忌口,不过你要是中午不吃又不报备,这次数可就扣了,别人拿过餐才扣,你不拿餐不报备也得扣。”
默不作声就着新添进来的原味炙羊排埋头扒饭,时潇突然偏头看林晦,又蹦出一句:“......钱。”
口袋里掏出张卡推到时潇面前,林晦狡黠眨眼:“付过了,用你工资卡,刷次数的年卡,餐馆新推出的活动,凭警官证可八折参与,午餐随心选,可就近送餐到分局门口,不过他们有个小程序选餐,你没有。”
时潇耳尖微红,低声问:“......不会亏钱吗?”
林晦没说话,只轻车熟路点开时潇手机银行,让他看扣费信息。
时潇脸色瞬间一变,隐隐有点发青,语气带着难以置信:“每个人都是这个价?真的有人买吗?”
“VIP的待遇肯定得VIP的价,明码标价的,放心。”林晦支起手肘,另外的手中指和食指夹起卡晃了两下,轻笑出声,毫不掩饰笑意,“我的这份还是刷的你卡。”
视线在笑眯眯的林晦和扣费信息间来回逡巡,时潇神情微动,似乎有让林晦把吃下去的饭给他全须全尾还回来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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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熙音用脖子夹着电话,语气担忧问:“林晦啊,小时万一不接受怎么办?”
她想让餐馆给时潇中午送饭,偏偏时潇身份敏感,又没跟林晦结婚,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林晦动作一顿,用手摩挲着下巴几瞬,笑着跟宋熙音支招。
“那就设个VIP套餐呗,就用时令应季水果蔬菜定菜单,明码标价写上去,誰来都一样,别人口味自选,时潇的默认少油少盐,别放辣椒,他要是实在想吃味重一点的,求到您那儿的时候,偶尔两次也可以。”
宋熙音往备忘录打着信息,眉开眼笑回林晦:“还是你小子有招,他要是不在局里怎么办,那干脆刷次数吧,再推个活动,凭警官证参与,八折可办理午餐季卡,年卡。哦,林晦,拿时潇的卡付,省得到时候查起来出问题,不能因为这事拖累小时。千万记得办年卡。行了,没你事儿,玩去吧!”
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林晦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估计VIP价格不会低,他伯母虽然护犊子,但是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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