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送到讯问室门口,曾瑜拍了下时潇肩膀,转身欲离开,他打算去旁边的监控室呆会儿,顺带瞧瞧他昔日搭档的风采淡了没。
见时潇没动弹,曾瑜还以为这家伙近乡情怯,朝着里面努了下嘴:“你也不是总是背时,喏,准备进去吧,人按手续提出来了,现在就搁里头坐着,能挖多少就看你本事了。”
时潇一挑眉,门口原地站定转头,嘴角微勾:“.....最佳搭档,不跟我进去走一遭?”
曾瑜瞳孔微震,沉默半晌,咧嘴一笑。
昔日的少年志气和惺惺相惜,如狂风般席卷过时间长河,霎那间卷土重来。
江城市公安局的现任‘二哥’,揽着前江城市公安局副支的肩膀,一如二十出头的他们一遍遍一日日推开讯问室门那般相继进门。
砰!
垂头丧气的田振锋不停扣动手指,听到响声猛然抬起头。
艰难咽了下口水,田振峰整个人彻底蔫了,这两个人他都认识。
一个是他没忍住再次犯事冷着脸哐当一下把他摁冰马路上的人,一个是在人授意下从洪城远道而来江城调查的照片主人公。
时潇微扬下巴,堪称礼貌地先跟田振锋打起招呼:“你好。田振锋?”
几个字儿,时潇话却顿了几个音,本该充斥暖意的问好,声音真传到田振锋耳朵里,却如盘踞树枝阴影之下吐信子的毒蛇般阴冷狠厉。
这种死寂并未停很久,时潇说:“田振锋,你不是江城本地人。......怎么就偏偏特意跨过八百里之遥从洪城远道而来,专程来到我以前就职的地方不遗余力地打听我呢?嗯?”
这种跟作风严苛著称的江城市局不搭调的问话方式当然完全超出所有人预期,可讯问室外有权限看着的那几双眼睛没一个人吱声,甚至室里头现任二哥副驾上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完全不问世事。
田振锋一听问的不是他现在犯的事,松了口气,下意识跟前十几次笔录回答一样:“因为我太仰慕时队长,所以特地想多了解点关于您的事。”
曾瑜憋不住了,噗嗤一下笑出声,田振锋这话,他听过很多次,偏偏主人公是时潇,常听常新。
原来时潇这是招惹了个私生饭,还是个劣迹斑斑的。
时潇没理,眼皮半掀,抬眼问:“好。我在洪城的职位是什么?”
田振锋不假思索回:“汝麓分局刑侦大队长,前江城市公安局副支队长。”
曾瑜嘴角紧抿,誰告诉的。
誰告诉田振锋时潇前江城市公安局副支。
他特意叮嘱过,不许任何人私自向田振锋透漏丝毫关于时潇的任何消息。
但如果不是他们市局的人说的,那会是誰?
经手田振锋的分局,还是羁押田振锋的看守所?
一瞬间,曾瑜心里百转千回,即使眉宇压着,那一瞬间的压迫感也警醒了田振峰。
田振锋赶紧找补:“我在江城这些天辗转多方打听到的,跟其他人没关系!”
时潇黑沉的眸间闪过几丝沉思,进来前曾瑜跟他介绍过田振锋情况,档案他翻阅过,高中学历,作奸犯科,劣迹斑斑。
唯独在此之前田振锋从未踏足过江城。
他的事多年前确实闹得挺大,但那也仅仅局限在系统内,换句话说,田振锋不可能对他的身份如数家珍。
所以——
是誰授意田振锋远道而来奔赴江城,又为什么特意让他们知晓?
没错,就是特意。
时潇抬起头,直直看向焦灼不安的田振锋,语气低沉:“誰派你来的?别着急狡辩,田振锋,你在洪城的辖区并不是汝麓,你所犯下的案子社会危害程度还到不了需要跨辖区拘捕的程度,我没有提审过你,甚至于你的卷宗都不曾到过我手上。所以,到底是誰授意你来江城?”
田振锋瞳孔剧震,手指颤抖的幅度更加剧烈,甚至于连带着手铐一起咔咔作响:“没有人,我是无意间看到正在现场——”
曾瑜径直出声打断,神色不屑,他其实更想拿鼻孔朝着田振锋:
“少跟我俩在这装蒜,别跟我扯一见钟情那套,你有老婆孩子,还喜欢出去打野食,卷宗上写的清清楚楚,从你在江城犯下案子时,你的档案就在这儿了,少跟我来这套一见钟情的恶俗戏码,也不拿手铐照照自己,什么样子?”
田振锋嗫嚅开口:“......勘查线索的时队长,为他的敬业精神所折服,把他当成我的榜样——”
曾瑜悻悻摸了摸鼻子,无声开腔:“......哦莫?”
时潇第一次觉得那闹山雀还算消停,半阖眼皮,继续问:
“现场在哪儿?什么时候?当时跟你一起的有同行人可以为你证明吗?或者说,你怎么能远远地站在警戒线外一眼就找到我,不惜抛妻弃子,远离从小生活的地方,来江城市公安局附近打探我?他给你的是现金还是其他有价值的物品?”
田振锋慌乱回:“哪里用得着给钱,我怎么......”
...
几乎是习惯性,职位原非昨日的俩人并排走着,一进自己办公室,办公室门刚关上,曾瑜气势不蓄了,二哥也不当了,一脸气愤屁股歪暖气片上骂骂咧咧:“靠,为非作歹,不干好事!坐个公交车上还能伸咸猪手,嘴是真特么的硬!”
时潇没往那张唯一主座坐的意思,甚至看一眼都不曾。
衣服不正经,人也懒散靠上墙,时潇摇了下头:“最起码证明他背后确实有人授意。田振锋的经济来源,你查了没有,他能取保候审那么多次,不可能手头没钱,他老婆孩子问不到,银行账户倒是问的到。”
曾瑜翻了个白眼,这么基本的东西怎么可能没查?
“给他打款的是个专门帮助像田振锋这样有前科人的爱心组织,他们背上案底后,出来想找个正常工作都难,就有些社会知名人士给他们专门成立个类似个基本保障的基金会,还专门雇佣的有帮他们取保候审,咨询法律的律师,但是,我说实话,这种组织可能本意是好的,要是管理不当——”
曾瑜顿了顿,时潇不是外人,他就有话直说了:
“很容易就会姑息养奸,而且他们本来性格就偏激,再像模像样搞一些聚会把人聚起来,一些意志不坚定的很容易就.....哎~你记不记得,咱当初一帮人还因为搞了个坦克壳子被约谈了呢,那像田振锋之流爱钻法律空子的就更别提了,湍急浑水里的过江之鲫啊,再怎么意志坚定,啧。”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手臂,时潇说:“基金会是洪城的?直接打款给像田振锋这样犯过罪的个体?”
听见时潇斟酌半天的用词,曾瑜兀自乐出声。
得,他还是多虑了,时潇还是那个时潇——面对各种各样形式的犯罪,心中自一杆秤。
无关刑罚,无关性质,有关案情。
有的罪哪怕判下来是故意杀人罪,在时潇那儿也能称为人,有些罪哪怕是只是小偷小摸,也顶多只能称为个体。
办公室就一把椅子,没人有要坐的意思,曾瑜刚从暖气片上歪起身,人径直也往墙上一靠,刚好俩人一明一暗正对面。
“市局经侦说是洪城那边的,具体信息不知道,等手续办完人从看守所提出来,我连人带着卷宗一块转给你们分局,别问我为什么不是田振锋所在辖区派出所。他这都舞到你面前了——”
曾瑜一推眼镜不知道想到什么,乐了:“说严重点就是涉嫌危害人民警察人身安全,理所当然的是优先你们分局,至于避嫌条例,等到你们分局那边自己分去。”
时潇眯起眼,又摇了下头:“手续办完,卷宗转过去就行,至于田振锋。他这起案子之前,你们是不是摸出来他江城私底下犯了不少事?”
“确实还差点,怎么个意思,先要卷宗不要人?不对,人没从看守所出来,你们也要不了,让我想想,没那么简单,你小子指定心里琢磨什么。”
手摩挲着下巴,曾瑜一挑眉:“你小子是不是想把田振锋扣江城。啧,论黑还是你小子黑啊,能震慑田振锋背后的人,又能让那些跟田振锋一起背地里不干好事儿的人心生忌惮,你说你但凡把这么深的心机,分出来一点在搞人际关系上,用的着急流勇退吗?”
时潇原样环起手,只微微抬起掌心阻止下文。
他跟曾瑜的想法恰恰相反。
田振锋背后的人有很多种手段调查他。
与其说调查,不如说是让田振锋带着答案找答案,他可能并不在意田振锋调查出来什么结果。
简言之,既然选择身份相比其他人更引人注目还有遐想的田振锋,不是隐藏,恰恰是为了恰到好处的暴露,或者说极可能是宣战。
......偏偏还不违法。
“行吧,那就手续走完再说,聊点其他的,彭局说你找了个对象?”
曾瑜事一略过就问起八卦,惊讶程度比刚毕业那会儿档案室见世面瞧到噩梦几星期,奇葩程度堪比山海经混聊斋一水儿卷宗更盛。
“那你丫还不给我说,什么时候摆喜酒,我休假都得去。我可得看看是誰收了你这个妖孽,哎,对了时潇,你是不是身体好不少,我怎么感觉你现在不像个孤僻爱加班的流氓头子了?”
“反倒,像个,怎么说呢?让我找找词儿,哦,对,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个韬光养晦的温润贵公子,啧,你早该这样了,你要是当初这个样子,那狂蜂浪蝶不得狠着劲儿的往你身上扑啊,哪儿能轮得着弟妹,别愣着,照片给我,让我瞅瞅你对象。”
线索还得回洪城查,急不得一时,手续办下来也要时间。
时潇适才抬头。
不过,怎么一个两个开口闭口就打听他对象,他找个对象很稀奇吗?
狭长眼尾挑起,剑眉斜飞入鬓角,时潇破天似的混不吝怼回去:“滚蛋,哪儿有弟妹,你就比我早出来两个月,跟我这儿装什么哥呢?就俩字你能说错俩,聊个天都能被人牵着鼻子跑,还当什么二哥。我对象男的,听懂没?”
曾瑜眼神有点发直,瞠目结舌,人差点也跟着一道直了:“我靠,你丫真弯的啊,我寻思你当初出柜当喝水是打发我不让我给你相亲呢。那咱俩住宿舍的那么多年算什么,不能对我有非分之想吧?”
时潇摁着自己剧烈跳动的额角,一字一句骂:
“少特么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用的着看你,看你我还不如自己照镜子,就你这一跑操就当狼王的破身体素质,跟我装什么?滚蛋,一边玩去——还敢说我?次次相亲拉着我,你都没想过为什么相亲对象全都撵着我跑?”
曾瑜撸起袖子,一脸愤慨:“你还敢说?当初要不是我硬拖着你,你丫可真就一点社交都没有,我那是义薄云天好吗,拿着我终身大事硬生生拽着给你物色对象啊!那妹子多好,你丫硬是一个都看不上,后来,我特么当初真以为你弯的,顶着我妈捏着鼻子相了个男的!”
多年过去,再听到这等隐秘往事,时潇作为主人公其一听着也嘴角微抽。
郁结的气一股脑怼上嘴,曾瑜越说越气:“你倒好,一到良家小姑娘,你丫就装死,八句崩不出你一个字儿,我寻思你特么就好那偏口,那段我耳朵快被我妈薅因公殉职了,这才央了我妈只相牛鬼蛇神。”
“好家伙,人不就说他开了个gay吧,你丫立马不装死了,变着法的套话,真炸出来人家违法乱纪了,上午相的亲,中午就找线人查个底儿掉,再综合两个队线索一看,有谱。晚上人家gay吧一营业,坐指挥车里盯着治安联合禁毒大队那帮生瓜蛋子哐叽一脚给大门破了——”
曾瑜顿了下喘气,中气十足继续:“禁毒抓吸药的,治安摁□□的,两手抓。你是一边不落啊,吃肉的吃肉,喝汤的喝汤,合着你拿我相亲钓鱼执法呢!你知道不知道,现在人家一听是我相亲,扭头就走,深怕上一秒跟我坐餐厅,下一秒就进笆篱子,不行,你得负责,快点,照片拿出来我看看!”
时潇翻了个白眼,转头呛:“你丫没吃肉,你丫没喝汤。领奖台上就你笑的跟朵太阳花似的,再说了,他一贩毒头头,脑子疯了相警察,搁这儿玩背德禁忌之恋呢,不抓他抓誰?想看照片直说,滚蛋。”
曾瑜目的达成,嘿嘿一笑,咂舌道:“我靠,这车标,这长相,富家子弟啊,时潇你可得捞着兄弟点,他有兄弟姐妹没?表的也行。”
时潇眯起眼,揶揄道:“这时候不挑性别?行了,别装了,当初......谢你了。”
曾瑜瞳孔地震。
“我靠,时潇,假的吧,你不能真被夺舍了吧?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现在那么直白了?”
“呼,也许吧,说实话,当初的事,我差不多都快忘完了。”时潇叹了口气,径直踏出办公室门。
曾瑜今天不上班,他是特意加班的,他知道。
一巴掌拍上曾瑜后背,时潇说:“走吧,跟彭局吃食堂去。”
曾瑜被拍了一个趔趄,骂骂咧咧道:“你丫吃菠菜了,劲儿是真大,咱俩道什么谢,啧,你可得好好干,别到时候人家看你晋升慢看不上你,把你甩喽。他家人没反对吧?当初你离开......”
时潇闻言脚步一顿,转过头笑着对曾瑜说:“真结婚了,主桌给你留个位。”
“上来就玩真的啊?......你看我干嘛,我又没玩过假的,你还想把我也逮进去?”
知道他兄弟正义先锋的尿性,曾瑜撇了撇嘴:“天天加班,哪儿有空。我可跟你说,我得当伴郎,其他人都得往后稍稍。还得谢谢田振锋,不然就你这脾气,八百年都不会再踏上江城,我也不问你查了什么被人盯上,注意安全,就这一句,走吧,搭档!”
时潇嘴角微勾。
曾瑜说的没错,狗屁回家过年,要不是曾瑜跟他说之前调查他的那些人之一的田振锋因为案子再次进了看守所。
哼。
那两张请假条压根就不可能出现。
似乎感受到曾瑜蹭着话小心问了但没得到回答的黯然,时潇转头笑了笑,郑重地拳头抵住曾瑜后背朝前推了下。
“当初离开真是我选的,我不后悔,真的,兄弟,别想太多,还是两年前那句话,有机会顶峰再见。”
不过——
时潇低头看向脖子上挂着的银白链子,之后发生的那些事,确实他也控制不了。
看他妈是主要的,他妈为了他才拖着不跟他爸离婚,她担心他心里还有时清河,怕他有遗憾,他还真没有,顶多就是感慨而已。
他妈和他哥这些年一直有往一张卡上打钱,但他一分没动过。
时潇这次来还为一件事——告诉他妈如果真的想离婚,不用为了他再拖着,他没遗憾。
跟时清河的那顿饭,他险些哭出来的原因,不是因为感受到时清河的父爱,而是为自己这十一年不值,也明白了一件事。
他就是时潇,无关他人。
更无关时清河。
啧,要是真离婚,就看他妈想去哪个城市住。
江城,洪城,或者哪个城市都行,南诏也行,好久没回了,跟伯母一起旅行也可以,她俩肯定聊得来。
林晦跟他说,聂永晖和宋熙音本来定的是双人环球旅行计划,临行时聂永晖的腿摔了,宋熙音二话不说把聂永晖往特护病房一送,时间一到,拎着包就出发。
他喜欢这种洒脱,他希望他妈也能有,他妈要是不喜欢也行。
总之怎么样都好,只要她乐意,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都可以,不必为任何人拘着,不必为时清河,不必为他哥,更不必为他。
街角昏暗,十八岁的时潇攥紧录取通知书,紧贴着墙,迷茫问向空旷的四周:“我真的可以吗?”
如今,那层蒙在心间那层长达十一年的阴翳终于在冬日暖阳下尽数消融。
二十九岁的时潇双手插兜,回头望着江城市局高大森严的公安大楼,回身冲不远处出来送他的曾瑜挥手。
半晌,时潇转过头,斩钉截铁低声回:“......我为什么不可以?”
情人节?!
这还没见面呢,场景不合适,小剧场又不过期,留明年得了。
本来正常他俩就放不了假。
难怪呢,原来情人节,我说怎么前几天开始山上那几个家伙个儿顶个儿的躁,还寻思后遗症没消身上刺挠。
说回正事,好不容易下次山,人还闲得慌,今儿加回班,好吧,主要前几天那错误犯得忒大,稍微有点心虚。
这不好。
我怎么能心虚呢,按理来说活猪不怕开水烫才是我该发扬的风格,等我调整心态整改整改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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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