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年再次踏足无清市,这里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邬南彦忽然注意到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熟悉的身影。这条路的尽头只有解家,他隐约猜到那人是谁,但车子速度太快,在他犹疑之际已经停在了解家门口。
解家别墅建造在两百年前,据说是当时的解家家主为了讨混血妻子的欢心,投其所好设计成欧式庄园。
庄园的铁门感应到车辆,缓缓向两侧打开。
车子驶入,在即将到达主楼门口时,邬南彦看到那里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位高贵妇人。邬南彦记得她,她是解家现任家主,她和邬南彦印象中的没什么两样,除了盘在脑后的乌亮发丝改成了银白。
从他们决定前往无清到启程,中间仅半月时间,消息就已经传到了解家人耳朵里,可见南逸祖宅这次选的位置也不隐秘。与南逸东躲西藏相反,解家祖宅在无清屹立了千年,不知是为了震慑逃窜不息的南逸族人还是为了什么,他们将自己的名声打的响亮,政界,商界,无孔不入。
邬南彦被雷恩抱下来放到轮椅上,妇人命保镖上来推轮椅,她们在简单的寒暄一番后一同走进主楼。一个没说来意,一个没问原由,双方都默契地沉默。
解家人不多,不如南逸热闹,大抵是都在外奔波搜寻自己的猎物。
家主叫解语梅,亲自将四人安顿好后叫人准备晚餐。
诺亚不太满意自己的房间和邬南彦的隔得太远,但作为客人却不好说什么,所以她趴在邬南彦耳边悄声说:“她都把我们隔开了,我不要,我要和你一个房间。”
邬南彦点头答应,看着自己的房间若有所思,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位处三楼的房间原本是属于解川的。说到解川,他又想起方才在路上瞥见的人影。
直到晚上坐在餐桌上,解川的身影都没有出现。
上了餐桌,解家成员才像觅食的老鼠一样陆续出现,看着门口不断涌入的解家人,诺亚有些惊异:“他们怎么像吸血鬼一样?”
雷恩和肖恩按住诺亚的肩膀,将她按在两人中间,而邬南彦,则是早就被解语梅推到了身边的位置。
解家成员不似南逸族人想象的那样阴毒,相反,在邬南彦四人一一自我介绍后,他们也克己守礼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诺亚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殊的人,巫女说她的诅咒现如今虚弱至极,也许病弱到无法下地,真是个好消息,想到这里,她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然而安心了不到两秒,她再次抬头一一审视在座的解家人。
年纪大的暂且略过,那些青年男女看着神色如常,都没有把眼神放在邬南彦身上。最后,诺亚的目光落在对面的一个孕妇身上,她面色惨白,唇色却鲜艳如血,眉头蹙着,手也放在肚子上,汗珠从她发间流出,无声无息地没入鬓角。
她要生了。
诺亚这样猜想,果不其然,下一刻,女人猛地扶住桌子,颤抖着起身。怪异的是,解家人像是看客,始终无动于衷,任由女人独自起身离开。
邬南彦看着那女人离去,又转头看了眼解语梅,“那位夫人是要临盆了,庄园里有医生吗?”
“不用担心,她能自己解决好。”解语梅神色依旧,给邬南彦夹了只虾饺,“这是鳌虾,肉质很嫩,你一定会喜欢吃的。”
解语梅好像格外关注邬南彦,至少从开始到现在,同为南逸族人的雷恩肖恩和诺亚,都没能和她真正对话,邬南彦看在眼里,却不觉得奇怪。
解家人的淡漠薄凉好似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想,是血管里翻涌的血液将他们聚在一起,如果血脉被斩断,解家或许会土崩瓦解,不复存在。事实上,他们连血液都是冷的,每一张平静的面容下都是一潭死水,而能使他们荡起涟漪的人,不在这里。
诺亚是唯一对此惊奇的人,她站起来:“没看到吗,你们家孕妇要生了!”
“她可以自己解决。”
这唯一的解释令诺亚感到荒唐,她不可置信地摇头,随后追了出去。
“诺亚!”邬南彦没能把她叫停,只能让肖恩跟过去。留下的雷恩与邬南彦隔着桌子对视,其余只剩下碟筷碰撞的声音。雷恩没什么心思,填饱了肚子就放下筷子。邬南彦则是没什么胃口,他时不时看向门厅的方向,那里始终不见诺亚和肖恩的影子。
窗外雪白的云团不知何时变得像灰砖,沉甸甸地压下来。
解语梅望过去,眼中不见一丝情绪,但她说:“可惜啊,要下雨了,原本想带你们去后山看看,秋天那里最美了。”
荒山上哪里来的景,美得又究竟是景吗?这个问题邬南彦三年都没得到答案。他没想到,率先给他解答的是诺亚。
雨越下越大,诺亚和肖恩却迟迟没有出现,邬南彦倒是拨通了肖恩的电话,但不知是不是山上信号不好的原因,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皱着眉头辨别了许久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当时晚餐已经早早结束,聚在一起的人又再次散开无影无踪。
他叫来管家,请求派人出去寻找,然而不等管家说话,伴随着闪电将屋外照亮,肖恩冒雨抱着诺亚回来了。
“怎么淋成这样,阿生,叫医生过来。”
原来有医生。
诺亚昏迷着,身体发烫,她秾丽的脸皱成一团,嘴里不时发出恐惧的呻吟,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肖恩倒是没什么事,冲完澡喝了热茶,现在又生龙活虎。
诺亚被安置在邬南彦房间,挥退了仆人,诺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四人。
“发生了什么,你们去了哪里?”
“诺亚跑得很快,我就一时没追上就跟丢了,这庄园的路也绕,我跟着脚印上了山,就看到她躺在一棵树下,身上都是血。”肖恩搓了搓鼻子,“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想只有诺亚知道。”
当时肖恩将诺亚抱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匆忙,没注意到诺亚粉色的裙子上有些不对劲,医生检查一番后没发现伤口,这血是别人的。
“孕妇呢?”
“我没看到。”
许久,邬南彦让他们先回去,雷恩打算将邬南彦抱到另一张床上。邬南彦摆手拒绝,“不用,诺亚身边得有人看着,我刚好也准备睡,你们回去吧。”
邬南彦是他们四人中年纪最长的,肖恩和雷恩也很愿意听他的话。
喝了退烧药后,诺亚的体温降下一些,邬南彦有一次把被踢开的被子盖好,随后操纵轮椅去储物格里翻找东西。他对这间房子的构造还算熟悉,果然一会就找出两个样式古老的宝箱。
宝箱外观华丽,重量也不容忽视,但他知道,这唱的是空城计,里面什么都没有,用来给诺亚压被子再合适不过。如他所想,诺亚挣了几下就不动了。
诺亚换下来的血衣躺在角落,邬南彦看着,直觉血迹来自那名孕妇。按照常理,孕妇临盆应当第一时间坐上救护车,而不是独自跑上荒无人烟的后山。在解家,不合理也许就意味的合理,所以即便孕妇是他们中谁的女儿,姐姐或是妈妈,他们也只会将这当作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对待,并将原本属于孕妇的安抚留给受惊的客人。
邬南彦想到了解川,他现在应该快成年了,没猜错的话傍晚那条路上的人无疑是他了,现在过了午夜,这间房间原本的主人始终不见身影。
一声咳嗽响起,唤醒了诺亚床头的壁灯,也唤醒了沉思的邬南彦。
他过来摸了摸诺亚的额头,确认温度并未上升后递给她一杯水,诺亚没有接下水,而是抓住邬南彦的袖子。
“她生孩子了,狼,有狼!孩子是,是……我看到了,我的印记。”
她一边说一边哭,语无伦次,仿佛一切历历在目,被子给不了她安全感,所以她试图脱离被子钻到邬南彦怀里。
“好了,没事,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邬南彦扯过被子把她裹好,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另一只手有规律的在她背上轻拍。他的腿没有知觉,所以诺亚并没有什么重量,他甚至还能带着她左右晃晃,记忆里有人曾经这样安抚过他,很好用,只是记忆太遥远,他已经忘记那人的面容了。
等怀里的人慢慢冷静,邬南彦低头看,诺亚已经躺在他肩头睡着了。他又晃了一会,准备把人放回床上,不料只松了一只手,诺亚猛然睁眼:“不!”
“放心,诺亚,我就在这里,我哪里都不去。”
诺亚最终还是躺在了床上,喝完一杯水后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邬南彦也不催她,给她测了体温,然后喂了药。
“有点不可思议,但是,我也有点不确定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还是说这是梦,哥哥你打我一下。”
邬南彦笑了声说:“那你试着想我现在能站起来。”
诺亚皱着眉,眼睛都在用力。
“想了吗?”
“在想了。”
邬南彦努力了一下,遗憾地告诉她自己站不起来,“所以,诺亚小姐,这并不是梦。”
“好吧,”诺亚开始组织语言,“那个孕妇跑得很快,我本来想打电话叫救护车,但手机没信号,下雨了,我怎么叫她她都不停,我甚至怀疑她是个聋子。她停在一棵树下,我以为她终于舍得回去了,没想到她直接……”
她停住,看向我的眼神带着试探,我适时追问:“她怎么了。”
“她回头,我看到的是一头狼,她变成狼了!整个人直立着转向我,她一直在流血,我以为撞鬼了,但她的肚子里有孩子在哭,我听见了,然后,然后她把肚子硬生生扒开了。那个孩子不哭了,他往外爬,脚被脐带缠住,但他还在试图向我的方向爬,那个女不对,是那头狼,变得奄奄一息,我愣在原地很久,直到那个孩子也不动了。”
“她们死了?”
诺亚摇头,“他睁着眼睛的,他一直在看我,最开始我没发现,后来我实在担心她们出事就去把脐带解开,那个孩子突然转过来抱住我,其他的我就不记得了。”
她所讲述的太过天方夜谭,担心邬南彦不信,她又想起了心口的胎记,“我的胎记,我的胎记变红了!那个孩子抱住我的时候。”
邬南彦眉目一凛,旋即看向门口,下一刻,敲门声响起。他瞥了眼墙上的钟,凌晨两点,他实在想不出会有谁深夜到访。诺亚吓得躲进被子,伸出一只手来拉扯邬南彦。
门外的人孜孜不倦地敲,即便无人回应,一声声闷响像夺命的警钟,诺亚几乎要哭出来了,她想把外面的哥哥拉进来,然而手却被放开。
“别去!”
诺亚听见开门声,然后是几声交谈,她又感觉到心口的胎记开始发烫,顿时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