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阵子,贺清舒偶尔会来祝荣家做客,但每次都不会空着手,总是会给他带些什么。
有时会是王府井的一块花蛋糕,有时会是稻香村的一盒糕点,甚至有时候学校发了什么他也会献宝一样拿过来。
祝荣虽然每次面上都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心里总是开心的,他仿佛又找到了那个雨后晚上的偏爱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因着这一点偏爱期待明天。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很难得的情绪,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居然有所期待了。
今天贺清舒就拿着学校发的巧克力来找祝荣。
公寓已经提前打过招呼,贺清舒轻车熟路的找到祝荣的房间,敲了敲门,发现里面没人。
他就很自然的坐在门口厚实的地毯上等祝荣回来。
虽然祝荣已经给了他去前台申请备用钥匙的权限,但是对于领地意识极强的他来说,直接闯入别人的领地是极为不礼貌的。
当然,如果主人在还是可以稍稍越矩一点的。
来往的住客虽然不多,但是也对门口这个有些庞大但却尽力缩的很小的身影,投以一些好奇的目光。
贺清舒就这样安静的靠在门上,安静的等到睡着。
祝荣直到晚上九点才回来,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贺清舒。
身上还穿着军校制服,修长的双腿蜷缩着,被壮硕的胳膊圈着,整个人努力把自己缩的很小,想尽力不挡住其他人的路,也想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以他的身形,显然两点都没做到。
他的头埋在膝盖里,又黑又硬的倔强的头发好像都耷了下来,显得好不可怜。
祝荣走到他面前蹲下,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呼吸清浅有规律。
祝荣此时心里突然涌上了一种酸涩的感觉。
他是在自责么?
他为什么自责?
他上一次产生这种情绪还是在杨采薇自杀失败,他守在病床边。
他无法理解自己的情绪,只能告诉杨采薇,刚才自己心脏很不舒服,他觉得眼睛很酸但是哭不出来,又有些委屈好像还有对自己的愤怒。
杨采薇告诉他这叫自责。
他在自责自己没有看住她,让她有机会寻死了。
可是随后她又裂开苍白的嘴笑了笑,告诉他不需要自责,这和他没有关系,所以这不怪他。
他明白了自责,是需要对“自己负责的事”才能发挥的感情。
那今天的事他需要负责么?答案应该是不需要
贺清舒每次来并不会通知他,而自己临时加班,是自己的选择,再正常不过。
可是让贺清舒一个人坐到睡着,他是等了多久啊,这个傻孩子为什么不借用一下前台的电话,给自己打个电话?
或者管前台借用备用钥匙,他压上自己的学生证就能借到,他跟前台打过招呼,也跟贺清舒说过如果自己不在,可以直接进去。
祝荣觉得心底有一点抽痛,是那种一丝一丝,一下一下的疼。
这感觉不好受,他在考虑明天要不要去检查一下心脏了。
他多少了解一点这种不正常的前兆很可能是心脏疾病。
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贺清舒带进去,总不能让孩子一直睡在门口。
祝荣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贺清舒的头,戳的他的头歪了一下,可是却并没有醒,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乱。
祝荣看着贺清舒因为歪头而漏出的耳朵,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上手捏了捏。
真硬。
祝荣想起小时候老家的一句话“耳朵硬的人都犟”,这倒是符合贺清舒的性格。
祝荣想着想着笑了出来,手上也没停,继续把玩着“犟耳朵”。
这时候贺清舒才悠悠转醒,一双刚睡醒还没有完全聚焦的眼睛从臂弯里抬起来,看起来雾蒙蒙的,睡太久了额头上还被压出了红印,看起来惨兮兮的。
“荣哥,你笑什么?”
他一抬起身子,一袋银色的东西滑了出来,掉在了地毯上,由于没有声音,睡懵了的贺清舒并没有发现,还是祝荣捡了起来,对着昏暗的灯光辨别着上边的字。
“荣哥,你去哪了,我等你都等睡着了,哦对,这个是学校发的巧克力,你肯定没吃过,我特意给你带回来,要是带回家让清清看见,她肯定都吃光了。”
“加班。”祝荣站起身开门,先一步进去,直到他摁亮了门厅的灯,也不见贺清舒站起来。
“荣哥,我腿麻了,你让我缓缓。”
可他并不是安静的坐着缓,而是大有手脚并用往里爬的架势,祝荣赶忙制止这个有些恐怖的行为。
毕竟配合着走廊昏暗的灯光,一个人爬进来多少有种恐怖电影的感觉。
祝荣把贺清舒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想搀着他起来,可是废了半天力还是徒劳,反倒是贺清舒一边笑嘻嘻,一边在祝荣的脖领处嗅啊嗅。
“荣哥,你喷香水了,我喜欢这个味道。”
祝荣松开他,拿起门口玄关那瓶蓝色的香水,在他手腕上喷了一下,贺清舒凑到自己手腕上闻了闻摇摇头。
“没有你身上的好闻。”
“一样的。”
祝荣见扶不起来他,只能改为帮他揉腿,可是贺清舒的腿上肌肉又大又硬,没揉几下手就酸了。
“我能起来了,我们进去吃巧克力,这个可好吃了,小时候我爷爷和我爸从部队里带,每次我就能分到一点点,今天我分到这么大一包。”
“你喜欢巧克力?”
祝荣看着贺清舒一瘸一拐的艰难进门,随后又把自己狠狠地摔进了沙发里,他听到沙发骨架低沉的哀嚎了一声。
“荣哥,化了,我抱在怀里抱化了。”
贺清舒哭丧着脸,举着已经软趴趴的包装袋,样子很难过。
祝荣接过巧克力,放进冰箱里,随手从里面拿出一玻璃瓶可口可乐递给他,他现在已经习惯贺清舒的开瓶方式,已经不会再去找什么没用的开瓶器了。
然后从自己的斜挎包里拿出一双新拖鞋,弯腰放在贺清舒脚边,这是他今天午休的时候去单位附近的百货商场买的。
贺清舒进来的急,脱了鞋光着脚就坐进沙发里,看着祝荣回到门口去把他的鞋摆正,又拿起门口的一块擦鞋布认真的擦去上面的泥土。
那双鞋是学校统一发的解放鞋,因为今天训练而沾上不少泥土草屑,脏兮兮的。
但由于贺清舒太着急把巧克力拿给祝荣,就没有回去换鞋子,贺清舒看着祝荣那双白皙纤长的手,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
“荣哥,我的拖鞋么?你什么时候买的。”
贺清舒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企图分散祝荣的注意力,但是祝荣却擦的很认真,头也没回的回复道。
“中午。”
“荣哥,我饿了,有东西吃么?”
这一次祝荣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也就一下,就继续开始擦。
“挂面。”
“你别干这种脏活了,放下我来,我今天是太着急过来了,才穿着脏鞋子进来的,你别嫌弃我。”
这一次祝荣回过一点身体,柳叶似得眉毛皱了起来,满脸透露着疑惑。
“没有。”
这句回答的是没有嫌弃,贺清舒听懂了,但还是有些不安,双手绞在一起。
终于熬到了祝荣帮他擦完鞋子,祝荣又要去厨房给他煮面吃,迟钝如贺清舒都发现,今晚的祝荣有些太过客气,客气的仿佛是在弥补什么。
就在祝荣终于忙完端着面,放在贺清舒面前,贺清舒才有机会跟祝荣静下来面对面说话。
“荣哥,你是内疚你回来晚了,害我在门口等你很久么?”
祝荣放在餐桌上的手指缩了一下,随即他就把手藏在了餐桌下面,点了点头。
“这不怪你,是我想等你的。”
祝荣的头垂的低低的。
没有人等他,贺清舒是第一个,他有些贪恋了,有点想独占这份等待了。
他知道自己心里那份病态的,见不得光的念头在慢慢滋长。
很想贺清舒每天都能等着他。
“对不起。”
祝荣的声音很低很小,细微的几乎听不清,但是贺清舒却捕捉到了。
“今天的面真好吃,你怎么煮的,我煮的就没有这么好吃。”
贺清舒很僵硬的岔开话题,故意把面吃的动静很大,祝荣知道贺家饭桌上规矩很严,吃饭是不能出声音的,而且自己也跟他一起吃过那么多次饭,他总是吃的很快很安静。
所以,他是在引起自己的注意。
祝荣轻轻把头抬起了一点,发现贺清舒也在用眼睛小心的瞥着自己,视线碰撞又很快移开,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了一样。
真好。
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真好,简直畅快到每个毛孔都舒张开。
忽然间,祝荣身体里爆发出了一种巨大的勇气,他想延续这种两人之间相处的时间,他想多一些机会继续享受这种特殊对待。
祝荣直直的盯着贺清舒的眼睛,认真严肃的神情让贺清舒怀疑祝荣要同他商讨什么国家大事,赶紧提起精神认真听,却听见祝荣问道,
“你要留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