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房深夜的灯光一如既往,白得冷静,亮得干净。
舒凯穿着无袖背心,正靠在跑步机边喝水,一边朝祁祺挑了挑眉:“你这么晚找我,是打算跑到天亮还是练出情绪来?”
祁祺拉伸完手腕,淡淡地说:“不练情绪。”
“行,那练回忆。”舒凯把水瓶扔到一边,笑得像刚从角色里走出来,“从你一发微信我就知道你今晚心里有事,不然你不会约我出来,还选健身这模式。”
祁祺没接话,只是打开器械,开始有节奏地推举。
空气里只有哑铃起落的呼吸声。
舒凯也没逼他,只是坐在旁边慢悠悠地拉伸,一副“我等你说”的姿态。
过了一会儿,祁祺才停下来,低声道:“我把一个人弄丢了。”
舒凯挑了挑眉,没急着说话。
祁祺把毛巾搭在脖子上,靠在器械上,眼神落在前方空白的墙面上,像是在看一段不愿重播的记忆。
“我以为她会联系我。她没联系。”
“我以为我记下了她的邮箱,结果没发,也没留。”
“我以为……我们至少还会见一面。”
舒凯听着,没笑,也没插嘴。
等祁祺说完,他才一边绑好护腕,一边轻声道:“你平时表演都没这么多层次。”
祁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是再打岔我走了。”
“行行行,”舒凯站起来,拍拍他肩膀,“不说了,那就练。你压一组,我给你计数。”
祁祺靠上训练板,深吸一口气。
舒凯站在他一侧,看着他推举时咬紧的下颌,忽然收起调侃,认真问了句:“那你打算怎么办?”
祁祺没停,手臂缓慢有力地推起负重。
“找。”
“我得找到她。”
这句话落下后,空气里安静了几秒。
舒凯看着祁祺平稳落下的手臂,忽然开口:“所以你想做什么?”
祁祺没有马上回答。
他靠着训练椅坐了起来,拿起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线条在灯光下清晰又沉静。
“我想来想去……”他说着,声音低下来,像在自我确认,“唯一的办法,可能就是回去找那部手机。”
舒凯挑眉:“你是说……在罗马丢的那部?”
祁祺点头:“对。手机卡补了,但手机本体不在——那里面,才是我记下她邮箱的地方。”
“你知道几率有多低吗?”舒凯语气难得严肃,“就算你记得大概位置,过了这么久也早被人处理了,找不到的。”
“我知道。”祁祺点点头,没有否认。
“但我没别的办法。”“我只知道,我是承诺过她要发照片的。她也是真的等过。”“如果我什么都不做,这件事就真的……到这了。”
舒凯望着他,目光终于变得有些复杂。
祁祺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不怕她生气,怕的是她不再信我。”
“但只要我兑现了承诺,哪怕她不回我、不原谅我……她也会知道,我没有忘。”
他握着水瓶,指尖微微收紧。
“她会出现的。我相信。”
舒凯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站在原地,盯着祁祺看了几秒,像是在认真思考什么。
他太了解这个朋友了。
祁祺慢热,话不多,也不轻易把情绪摊在别人面前。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个人一旦认定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放下。
祁祺一直是圈子里最干净、最自律的那类演员。生活极有节奏,喜欢读书、健身,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也不喜欢应酬,更从不主动靠近热度。
感情方面更是低调得近乎沉默。圈里知道的也不过是大学时有过一个短暂的女朋友,之后这些年,他几乎把全部的热情和情绪都压进了角色里。
舒凯不是没想过——要能让祁祺念念不忘到这个程度的人,一定不简单。
于是他终于开口了。
“我记得你……马上要进组了吧?”
祁祺点头:“定妆之后就正式封闭拍摄。”
“那这样,”舒凯一边走向置物架拿毛巾,一边随口说着,语气却认真了许多,“你安心进组,我过两周要去欧洲出差,顺道拐一下罗马。”
他顿了顿,看了祁祺一眼:“你把手机丢的位置大概跟我说清楚,我去一趟警局问问,看有没有人捡到交过去。”
祁祺猛地抬头,眼中一瞬露出难得的情绪波动。
舒凯却故作随意地耸耸肩:“我又不是专门去找人,正好顺路。要真找不到,你也安心,该做的都做过。”
他拍了拍祁祺的肩,低声道:“你只管把戏演好,剩下的,我试试看。”
祁祺低头擦汗,嘴角轻轻扬起一点弧度。
他没说“谢谢”——他们之间向来不需要说这个词。
但他心里很清楚:在这个喧嚣而拥挤的行业里,能拥有一个舒凯这样的朋友,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
舒凯的背景并不普通。
他出身于一家历史悠久的实业家族,家底丰厚、资源充沛,从小就被安排好每一步未来的路。
按理说,他本可以沿着那条铺好的轨道一路走下去,成为资本市场上的新一代掌舵人,过着衣食无忧、按部就班的人生。
可他偏偏不愿走那条路。
他喜欢表演——不是玩票,而是真心热爱。
从大学开始,他就偷偷跑去剧场蹭课、看排练,一有机会,就找关系进剧组客串配角,甚至做过幕后助理。
可家里并不支持。表演对他们来说,只能是“爱好”,不能是“职业”。
所以舒凯至今也只能偶尔出现在家族投资的影视项目里,有时客串,有时挂个制作人头衔,更多时候,只是在圈外观望、打转。
他知道自己无法真正踏进去,所以当他看到祁祺——这个几乎拿命在演戏的人时,才会那样动容、羡慕,也格外珍惜。
他们在一次合拍戏中结识。一个初露锋芒却依旧沉默寡言,一个外热内敛却看人极准。没多久,两人就成了彼此身边最默契的存在。
祁祺慢热,话少,日子过得像一杯没放糖的茶。可他真心认定的人,从不会轻易辜负。
而舒凯恰恰是那个,不需他解释太多就能看懂他的人。
这份友情,没有过多言语,也不声张,却在每一个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刻,静静站在身边。
此刻,祁祺坐在器械边,听着对面那人继续自顾自调侃,忽然觉得心里那点懊恼与遗憾,也慢慢落了地。
另一头的刘奕羲,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淡定。
回到北京后的第一个周末,她就约了王瑛子吃饭。
不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事,她只是忽然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说说话,也许不是倾诉,只是简单地,把情绪梳理一下。
王瑛子很快就答应了,两人约在市中心一家她们常去的小馆子。
那天刘奕羲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杯热茶,一边看着窗外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下意识地频繁点亮手机屏幕。
手机通讯录里,“Roma那个他”的名字仍然安静地躺在最上方。
那串数字,她并没有删。
自从送出那本书之后,她确实等过——等他发来那张承诺过的照片,等那个画面被完整地兑现。她甚至也想过要不要主动拨通那串号码。
不是没犹豫过。
她无数次在深夜将指尖停留在那个名字上,屏幕发出细微的光,照在她脸上,也照亮了她心底那一点点藏不住的期待。
可她每次都停了下来。
也许是怕打扰,也许是怕太主动;也许是怕,祁祺早就已经回归了他的日常,那个约定——早已在他心里被新的事务替代。
她不怪他。
她知道,生活就是这样。很多看似特别的事,对某些人来说,只是旅途中的一个片段。
可她是真的……记住了。
特别是那一晚。
剧院里惊慌混乱,灯光摇曳,尖叫与推搡之间,是他,第一个护住她的人。
她的确被他紧紧护在胸前,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颤动的呼吸,还有手臂下那种毫不犹豫的力度。
在慌乱的人群中,他像一道结界,把她安安稳稳护在最中心。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英雄的姿态,却在最危险的时刻,本能地挡在她前面。
哪怕到现在,刘奕羲闭上眼,脑海里仍会浮现那一幕——
她靠在他怀里,耳边是他低声说“别怕”的嗓音,那一刻,世界在嘈杂中短暂地安静了。
怎么可能忘呢?
她不止忘不掉一个人,更是忘不掉那个时刻。
就在她陷入回忆时,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叫你好几声了都不理我呢。”
刘奕羲回过神来,抬头看见王瑛子提着包快步走来,语气一如既往地热络,带着属于熟人间的自在。
她笑了笑,起身迎了几步:“早来会儿,顺便想点东西。”
两人坐下没多久,菜就陆续上桌。气氛轻松,她们像往常一样边吃边聊,王瑛子聊到项目进度,又提起最近热播的几部剧,
忽然刘奕羲放下筷子,语气柔柔地开口道:
“我最近……有个新灵感。”
“哦?”王瑛子一边剥虾一边顺口问:“什么方向?”
“想写一部情感剧。”刘奕羲说得很轻,却没有退缩。
王瑛子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眼看她:“你说什么?”
“情感剧。”刘奕羲笑了一下,补充道,“不是爱情脑那种,是有现实感的……两个人在特殊情境中产生了连接,然后再……各自回到生活。”
王瑛子盯着她看了两秒,然后缓缓放下筷子,
眯着眼审视道:“你是不是……真的动了心啊?”
“怎么说?”刘奕羲语气自然。
“你平时什么不写就不写情感剧,” “你一动笔就社会结构、人性困境、群像博弈,谁有那个荣幸能让你写感情线?”
她凑近了点,压低声音:“说吧,罗马是不是出事了?”
刘奕羲没回答,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透过茶香,落在窗外那片初春的微光中。
她还是没说出口,但心里早已经有了那个故事的第一句。
王瑛子看着她不言不语的模样,没再追问。
只是端起茶杯,感叹了一句:“行吧,作家开始动笔了,我就不打扰灵感了。你写出来我第一个看。”
刘奕羲轻轻一笑,没否认。
窗外,天光正在转暖,街道的树枝上新叶初绽,人来人往,一切如常。
可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再是原样了。
哪怕那个人没有出现,哪怕那封邮件最终也没能抵达,可他曾护住她的那一刻,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个再难抹去的刻痕。
而她,也终于愿意,用文字替自己问一问——如果重逢,那个人,还会不会,走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