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微亮 第23章 圣诞节

陈若欣本以为陆曙邀请的只是个小型聚会。结果她低估了外国人对圣诞的重视，陆家郑重到陆爱华亲自到花店邀请自己跟方意参加晚宴。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陆爱华，也是第一次从陆爱华口中得知这个有着一双蓝眼睛的白发老人曾经与自己的父亲陈友有过一段深厚的友谊。

陆爱华身上还保留老派的英国绅士的风度，来见陈若欣时，特地穿上西服打了领结，带着一束花和一份圣诞邀请卡来拜访花店。一进来就对花店的装修表示一番赞美，陆家的重视程度给陈若欣带来不小的震撼。

陈若欣一见到陆爱华，就立刻明白陆曙的绅士感从何而来，这个男孩是真的珍视跟自己女儿的友情，顺道对陆曙又多了一层好感滤镜。

送走陆爱华后，陈若欣立马打电话请教了邵佳晗，既然受邀参加陆家的圣诞晚宴，她也想为陆曙和陆曙爷爷做些什么。

周五晚上母女两带着亲手做得蔓越莓果酱，百果馅饼和圣诞花束坐着陆家准备的车准时抵达时，陆爱华感动得差点要落泪，家里已经很久没有来这么多人了。

陈友的女儿和孙女很好，陆曙跟陈友的孙女认识也是续下了他们的缘分。

家里人一多，为节日购置的东西便多了许多，桂兰在采购时忘记了火鸡配料的小番茄，陆曙想让方意品尝地道的圣诞火鸡的味道，一定要坚持自己出门帮忙买回来。方意趁母亲跟陆曙爷爷聊天的功夫，去厨房帮桂兰的忙。

“老先生和小先生今天真的很高兴，你们没来前就在担心晚餐能不能合你们的口味。小先生还跟我调整了好多次菜单，就怕你们吃不惯。”方意跟陈若欣都是中国胃，很少出去专门吃西餐，陆爱华知道后，专门嘱咐桂兰额外准备几份母女两爱吃的中国菜。

“小先生今天一放学就在整理大厅，虽然我早就收拾好了，小先生还是忙得停不下来。老先生跟小先生平常都不爱说话，空荡荡的房子真的冷清啊。老夫人去世后，家里很久没这样热闹了。”桂兰叹息。她丈夫是陆家司机，也是个寡言少语的男人，老夫人去世后，自己少了说话陪伴的人，见到方意，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惹人疼的小姑娘，不知不觉对方意说了很多话。

“今年我还在愁圣诞该怎么过呢，往年圣诞都是老夫人操持的，陆先生在国外也不回来，我都怕今年这爷孙两不能过个好节。你们能来，我和我丈夫是真的很感谢。”

方意轻轻放下削好皮的土豆：“陆先生？”

“陆先生是陆老先生的独子，也是陆曙的父亲。”方意知道陆曙父母早已离婚，陆曙是跟爷爷奶奶长大的，他几乎从没谈及过自己的父母。

桂兰对陆曙父亲的语气似有埋怨之意：“陆先生很少回来看望自己的父亲跟大儿子，今年还是因为他母亲去世才回来一次，不过呆了两天就离开了。”

中国讲究守孝七天，自己亲生母亲刚离开人世两天，自己慌慌张张就赶回去，作为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桂兰一直无法理解陆家儿子的做法，她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可以冷血到这种地步，何况离开的是疼爱自己的母亲。

“陆曙爸爸跟陆爷爷，还有陆曙平常联系……不多吗？”

桂兰点头，老先生和老夫人每次回国呆的时间不长，今年年初才决定在安城正式定居。在断断续续国内居住的日子里，她就没见过陆家儿子几次面。

“小先生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我没亲眼见过陆曙妈妈长什么样，好像是位舞蹈家。陆先生离婚后很快再婚，听说又有了一个儿子，但从没带回来过，他本人也不经常回来。老先生跟老夫人在家很少谈到他们的儿子跟另外一个孙子。每年圣诞陆先生也不回来，都是在那边过。”

她回忆起了初次见到陆曙的场景。那年自己刚到陆家，还没大人腰高的小陆曙躲在奶奶身后偷瞄自己，满眼都是对陌生人的警惕和防备。她花了好长时间，陆曙才愿意慢慢接近自己。有天晚上她担心孩子踢被子，去照看陆曙时，发现小小的孩子缩成一团，怀里紧揣着自己三岁时跟爸爸妈妈合照的相册，熟睡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白天起床，她问起陆曙是不是想爸爸妈妈了，结果这孩子好几天都不理自己。

“这孩子从小就不容易，豆丁大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担心自己儿子照顾不好孩子，老先生跟老夫人才决定亲自抚养小先生长大。家里虽然不缺钱，但是关爱他的只有爷爷奶奶。陆先生对小先生很严格，除了按时询问课业成绩，其他的都不管。我们也没听过他提到自己爸妈。

“陆家上上下下脾气都挺倔的，爷孙三代都得靠老夫人在中间调停。但是老先生自老夫人去世，身体连同脾气变得都不太好，爷孙俩经常吵架，我们也不敢劝。

“不过今年下半年开始，小陆先生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话变多了，也不再跟老先生顶撞了。”

桂兰的话深深扎在方意心口，陆曙从不提起的过去竟是这样难过。他隐藏的是这样好，在他们面前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一直都是乐观开朗的样子，听卓壮他们几个抱怨自己跟父母矛盾时，也总是笑嘻嘻的，没想到他将自己埋得这么深。她也只是偶尔撞见陆曙思念奶奶的样子。

不过也正常，她也从不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想爸爸，陆曙跟她应该是一样的吧，一些伤痛就埋在心里，挖掘出来总是痛的。

“我很高兴小陆先生跟小姐你成为朋友，他认识你之后开朗很多。他其实不爱说话的，但我看他对你话很多。老先生也很喜欢你，知道小先生邀请你来参加圣诞晚宴，早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圣诞礼物。”

桂兰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陆家的一老一少，都非常喜欢眼前这个话不多，但是笑起来很乖巧的女孩。女孩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嘴角始终是弯弯的，人看了心情总是很好。

“其实陆曙也帮了我很多。”方意并没有在意桂兰说陆曙话少，她脑瓜里的陆曙特别喜欢笑，有他在，她的烦恼好像很快就能消失。想到他的笑，自己也不自觉勾起嘴角，“有他做我的朋友，我很开心。”

“你们聊什么呢？”陆曙放下购物袋，不晓得什么时候出现在方意背后，吓得方意一个激灵，桂兰拿给自己的草莓抖落在地。

陆曙眼疾手快，迅速捡起来冲洗干净，扔进嘴里，重新往方意手中塞了个更大的草莓。

桂兰见状，强忍笑意把两个孩子赶出厨房：“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们出去玩吧。小先生带小意小姐在家里好好逛逛。”

方意跟在陆曙后面，心里一直想着桂兰刚跟自己说的话，陆曙突然停住，自己一个酿跄撞上男生的后背。

“怎么走路发呆啊。”陆曙直接伸手去揉方意的额头，仔细看她有没有撞红，“还疼吗？刚才在想什么呢？”

方意试到额头温润的触感，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跟陆曙的距离过近，脸一下子红了，退到离陆曙有半米远，捂着额头支支吾吾忙说自己没事，其他什么都不肯说。

陆曙笑笑，没有在意，装作无事发生，继续领方意参观这栋房子。

圣诞树摆在客厅中央，火炉和暖气烧的整间房子都很暖和，方意的脸一直红彤彤的。因为刚才的过分亲密，方意尴尬地不知道跟陆曙聊什么，眼神在客厅四处乱飘。

壁炉台上摆放的数张照片吸引了自己的注意。上面有很多陆曙小时候的照片，陆曙小时候的混血感更多些，穿着小西装端着奖杯站在台子上，眼神严肃，没有笑意。

“那是我第一次获奖的照片。”陆曙在旁边介绍道，“旁边是我爷爷奶奶年轻时候的照片，他们那个时候刚认识。”

青年男女各自面带羞涩的笑容，一前一后相隔一定距离站在栏杆旁。陆爱华一顶草帽，即使一身庄稼人打扮，也压盖不了异域的帅气。陆曙奶奶也是一身劳作打扮，方意盯着看了很久，美人即使衣装朴素，也依旧美的动人。

“当时爷爷来国内考察调研，在这里碰见了我奶奶，爷爷对奶奶一见钟情。照片是在奶奶家附近的农田照的。”

“然后他们就结婚了？”

“没有，我爷爷还没开口跟奶奶说上一句话，就被我奶奶的父亲赶走了，说他长得吓人，是洋鬼子。”

那一辈的人吃过太多的苦，对不同于自己的面孔总是格外排斥。因为过去那些不好的历史，淳朴老实的劳动者带着保卫家园的自保心理，对曾经侵害过家园的相似的外国面孔，保持着愤恨与防备。

方意对爷爷奶奶的相遇很好奇，催促陆曙继续说下去。

“我爷爷被赶了一次又一次，干脆不走了，直接在当地开了一家商店。因为大家都想看看外国人究竟长什么样，也对国外的东西好奇，于是都来商店瞧他，发现商店的东西便宜又好用，大家放下戒备，都来找爷爷买东西。这样我爷爷撵都撵不走了。他对奶奶格外好，经常给奶奶送东西，他曾经为了偷偷见我奶奶去翻墙，腿还摔断了一只。我爷爷只会一两句简单的中文，虽然语言不通，两人还是相爱了。

“爷爷问奶奶愿不愿意跟他走，去他的家乡生活。奶奶点头同意了，两人私下瞒着父母偷偷结了婚。”

方意瞪大双眼，陆曙又拿来两人刚到英国拍下的结婚照：“他们私定终身的事情还是暴露了，奶奶被锁在家里，她被迫要嫁给父母多年前给自己定下娃娃亲的一个自己从没见过面的中国男人。奶奶很勇敢，通过他们共同的朋友给爷爷传信，两人在夜里逃走了。他们刚到英国时身无分文，一切从零开始。这张是他们后来补办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两人洋溢着恬淡的笑容，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生活再苦，好像也感觉不到。

“刚开始是爷爷不懂中文，后来来到国外，是奶奶不懂英文。两人就着互相知道的词汇教彼此家乡的语言，日子在他们的语言积累中也慢慢过了下去。”

方意内心久久不能平静，陆曙奶奶几十年前的勇敢放在现在，也很少有人敢踏出这一步。

“陆爷爷汉语说得很好。”如果不看脸，光听陆爱华说话，不会想到这是个外国人。

陆曙点点头：“我爷爷很喜欢中国的文化，在英国家里我们都坚持说中国话。因为我奶奶姓陆，我们后来也都沿用了陆这个姓。”

“你知道爷爷奶奶当时共同的朋友是谁吗？”

方意摇头，见陆曙朝着自己笑，猛然间一个念头滑过，但她还是不敢确定：“是……是我外公？”

她只知道自己外公跟陆曙奶奶同乡，陆曙爷爷也只说过跟自己外公交好，却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渊源。

“我很感谢你的外公，他是我在中国交到的第一个中国朋友。虽然在此后的岁月里，我们少了交流，但是那份感激始终在我们心里，你外公帮了我和我夫人太多忙了。”陆爱华拄着拐棍，来到两人身边，抚摸那张两人初见时的照片，眼神无限深情。

“你和你外公是我们陆家的幸运，感谢上帝赐福，我们再次遇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