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地点是司廷御选的,在一家近文化公园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应侍员领着她坐上观光电梯时还能望见底下那条幽暗的城市河。
包间敞亮,司廷御已经晃着酒杯独坐在那,他脱下了西装外套,领带松散系住微敞的米白衬衫,微微偏着头俯瞰霓虹夜色,一双长腿随意搭着,流露出与身份不相符的散漫和慵懒。
尤灿进来时,先看到的便是他那过分优越的五官线条,硬朗、清晰,延伸到突出的喉结上,肌肤光泽,被朦胧的暖光衬出几分不真切的美感。
其实他这张脸还是很容易记住的,因为好看,像极了破次元的人物。
不该在这个世界上。
司廷御听到动静,掀了掀眼皮子,看见是她,起身接过她的包,还淡淡说了句:“看来坐地铁还挺快。”
尤灿:“是站着来的。”
司廷御无语了。他有几分认真的眼神落在她面上,欲看穿她脑袋里想的东西是什么,却像清风拂过雪面,怎样也融不开那摊冰冷。
尤灿的美和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大气明艳的五官揉着浑然天成的娇柔,走路姿态板正不张扬,只眉目间流露出丝丝冷淡,全然不像一个刚结婚的人。
两次见面,她都只穿黑白灰三色,又高又瘦,放在人群中不会太过扎眼,但气质是独一份的出尘。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司家的公司,尤灿站了近两个小时的地铁去见他,出站时左脚高跟鞋又断了跟。
在按时赴约和绕路买鞋之间,尤灿选择了前者,她甘愿拿自己奉行的时间原则去赌对方的态度,索性直接选择脱下高跟鞋,全靠足行按时到公司。
秘书尴尬地领着她进办公室,司廷御看见后还有几分错愕。
那还是他们的初次见面。
初秋的天气,她大踏步风尘仆仆地走进来,着白色打底衫,外搭灰色大衣,黑长裤显得双腿笔直,整个人简单干练,最显眼的是拎在手上的那双黑色高跟鞋。
她的脚上只套着轻薄的棉袜,从地铁站走到公司,一路上不知遇到了多少个眼神各异的路人,气场仍旧从容镇定,内收了几分攻击性显得傲然恰到好处。
“司先生,我是尤灿。”她神色冷淡,仿佛主动约见面的人不是她自己。
司廷御颔首,多了几分正色:“尤小姐。”
室内空气一点点凝固起来,司廷御耐着心,长指一下下敲击桌面,等待她再次开口。
然而尤灿好像卸下了重负,自在地坐在沙发上,接过秘书递来的热茶时还不忘轻声道谢,气定神闲地小口浅饮起来。
终于,司廷御率先败阵。
“不知尤小姐今天……”
“司先生,愿意和我结婚吗?”
司廷御一怔,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端着茶壶往外走的秘书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妈呀,她听到了什么?
现在这些世家小姐都是这样打直球的?
尤灿又喝了口茶,才放下茶盏,不慌不忙看过来,声音镇定:“想必你已经听说过,我是尤家养育了十三年的养女,去年他们找回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云家现在最幼的小姐,你曾经的未婚妻。”
她说得这么详尽,司廷御似笑非笑:“尤小姐,我理解你得知妹妹被找回来后的心情,可杀人谋财这事,司某可干不了。”
尤灿切换了一个看弱智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他,嗤笑道:“原来是这样,我倒是能理解云绮为什么放着你这个现成的未婚夫不要,上赶着要求和我交换了。”
她吐出字眼:“司先生,想太多是病,得治。”
好厉害的一张嘴。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愿意露出故意遮掩的、去咬人的锋利獠牙。
司廷御面上波澜不显:“是司某的错。”
“所以,云绮想要和我交换未婚夫,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
“嫁给你?”司廷御扶额,无奈地笑了声。
也得亏是她,要是换个人、换个场面,早成了煽人泪下的求婚现场。
尤灿一顿:“通俗说法来说,是一男一女从法律层面缔结婚姻关系,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妻,但是我可以向你承诺,我们互不干扰,只在对方需要时提供帮助。”
“什么需要?”
“你想要什么?”尤灿定定地看着他。眼神直白,一眼望到底的澄澈,像是完全没明白这话说得有多么暧昧。
司廷御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像是在权衡利弊,手指间飞快地绕着一支钢笔。
尤灿循循善诱:“家族联姻一场,我们各取所需,你的财产、私生活我不会沾染半分,而我需要你做的也仅仅是提供一纸婚姻契约和明面上的配合。”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一男一女独处一室,谈论的还是情感问题,她也仍旧保持着绝对的理性去做效率最大化的决策。
似乎婚姻对她来说,只是轻飘飘的两个字、二十个笔画就没了。
司廷御抬眼看她:“什么时候结,想好了?”
尤灿扬了扬嘴角,不示弱地回以一个坚定的眼神:“现在。”
于是,他们这一对在婚前只见过一次面的新人,马不停蹄地派人取来证件,赶在民政局下班前领上结婚证。待尤、司两家人收到消息时,喜庆祥红的证件已经稳稳地拿在了手上。
而明天,就是他们要回门的日子。
越是根基深厚的家族,越注重传承传统,礼法上的规矩少不了。
这家餐厅算是京圈最顶尖的米其林,食物的形式重于口感,每道菜的布置时间都格外漫长。
然而司廷御今晚约她出来,想好了要直奔主题,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抱歉,明天我不能陪你回尤家了。”
尤灿像是早有预料,也不急不恼,反倒好整以暇看着他:“继续。”
被她这样的眼神盯着,司廷御反而生出些许惭愧来。
“临时的商务安排,要飞去国外谈场合作。”
尤灿:“要怎么补偿我,想好了吗?”
“……你不生气?”
“气啊。”尤灿口吻清淡,偏了偏头,“我记得在合约上写过,在必要场合男方需要配合女方,司先生应该不会不知道,在回门这样重要的日子缺席,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吧?”
她和尤家人本就越发不和,又是自作主张提前结了婚,孤身前往虎穴大概率会被白眼埋没。
司廷御答应得爽快:“你想要我怎么补偿?”
“钱到位就行。”
情绪算什么,一切都是虚的靠不住的,谁会跟钱过不去?
一顿饭下来,司廷御对自己的新婚妻子更加了解了三四分。
理性,淡漠,思维直接,不近人情。和尤家人完全是两种样子。
饭后,司机送他们回到新房,是司氏旗下新开发的一处新别墅区,环境清幽,**性佳,美式风格的装修每一处都是花了心思的。
但却本是司家给司廷御和云绮准备的新房,从开工到装修完毕,花费了三年有余。
甚至连尤灿手上戴的戒指都是司家早些年在名下一处矿坑开采的稀有品种,按照云绮喜欢的样式交给国际知名设计师定制。
尤灿对此无感,照单全收。
推开庭院小门,迎面是高低起伏的名品绿植,盏盏路灯照亮横穿而过的鹅卵石小径,两个人并肩走着,空气静谧。
司廷御有意找话题:“在医院的工作怎么样?”
“不怎么样。”
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司廷御继续道:“我记得你是高考结束后去藤校读的心理学本硕,履历也很丰富,怎么会不顺利?”
尤灿没有对外人说明太多的习惯,但眼前这人好歹是她明面上的丈夫,关系得维系,不能太僵,否则会影响她这么多年的筹划。
她说:“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没什么共情能力,说话难听,也不会体谅客户。”
她对自己的评价倒是中肯。
“那当初为什么想要去干这一行?”司廷御是真有几分好奇。
自尤伽独揽大权后,尤家逐年下滑的趋势才得到改善。身为妹妹的尤灿却放着商科金融不碰,跑去万里之外读了个与家族企业八竿子打不着的心理学。
眼见已经要走到别墅门口,尤灿没将话接下去。她眯了眯眼,看见门前的台阶上的确摆放着一个紫色缎面的礼盒,而旁边还静静立了一束鲜花。感应灯亮起,淡淡的暖光落在蓝紫色蝴蝶兰上,好似能感受到送礼人朦胧的柔情。
司廷御率先走过去,瞥见一簇花束的右侧插着一张卡片,上面用墨绿色墨水流畅地写着两行花体英文:
“To my little princess:
With all my love and best wishes on your birthday. ”
——(致我的小公主:献给你最真诚的爱与祝福,生日快乐。)
司廷御有些错愕,转头问:“今天是你的生日?”语气不由带上了几分懊恼。
尤灿说:“你我刚结婚,你不知道很正常。况且只是一个出生日期,没什么值得庆祝的必要。”
……不该是这样的。
司廷御摩挲着腕带,他原本以为,她是受家庭教育或后天训练使然,才养成了这幅性子。
尤灿也看见了卡片上的字迹,见到那个人一如往常地唤她“little princess”。但旁边多出了一个外人,怎么瞧都别扭了起来。
好在司廷御显然是不介意的,毕竟他们之间只是合作关系。
打开指纹门,尤灿换了鞋便要抱着礼盒和鲜花上楼,却被司廷御拦下了。
她的视线从眼前那只大手一点点上移,落进那双深邃幽暗的眼底,歪了歪头,不解地问:“你要做吗?”
昨天刚搬进这座房子,她没等司廷御加班回来便先去客房睡下了。这套房子本来就大,两个人各住一头互不打扰是件好事,她打算继续维系这种距离。
司廷御:“……我没什么想法,你有吗?”
“我也没有。”尤灿说得干脆。她的观念偏保守,也没有额外的生理需求,不接受缺乏感情基础的房事行为。
司廷御捏了捏眉心,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尤灿利落上楼的背影就心生不快,下意识就想将她拦住。
可拦下了又找不到可以聊的共同话题,实在是……尴尬。
等到偌大的一楼没有其他人后,司廷御才拨通了一个号码。
“去查查尤灿和她家里的关系。”司廷御说,“越详细越好。”
多年纵横商会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大有文章。
*
说是客房,但面积近五十平方米,欧式复古的装修精美又奢华,尤灿锁上门全然享受独处的空间,住着很满意。
沐浴完毕后,她才后知后觉今天差点忘记了吃药。
即便叮嘱过佣人不用进来收拾房间,但她还是不放心,出门前将药物藏在了衣柜最底下。
尤灿熟练地掰出两片盐酸舍曲林和安眠药,温水服下。
她是她自己的医生,很清楚地明白,到了一个阶段后,药物对她的作用已经不大了。
忙完这些日常琐事,尤灿才将注意力放在收到的礼物上。
她和S已经相识十三年,这是S陪伴她度过的第十二个生日,毫不意外,他送给了自己第十二副塔罗牌。
她!终于!可以开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