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灿习惯在收到新牌后举行一次简易的开牌仪式,挑出二十二张大阿尔卡纳牌抽取牌灵。她打开藏在床底的行李箱,依次拿出圣杯、匕首和植物蜡烛,三个物件分别象征着水、风、火三种元素,
其中她最喜爱的便是银质花莲纹状的圣杯,盛上清水后会泛起粼粼波澜,像撒了层淡淡的银粉。
她铺开黑绒桌布,上面绘着一棵彩色的生命之树,茁壮的根茎深深埋进地底,一根根枝桠茂盛苍郁,延伸到旁边闪耀的星星、月亮和太阳之上。
在一堆水晶原石里,她挑选出一块产自库鲁山谷的绿幽灵水晶簇,每一根晶牙都通透干净,淡绿色的晶底如同一片浮动的沼泽林,能量纯粹且泛着勃勃生机。
这些还是她在留学期间去地下集市淘到的宝贝,陪伴了她许多年。
尤灿打开手机指南针,将水晶放在桌布西方,再在北边放置圣杯、东方放置匕首,用火柴点燃的蜡烛放在南边。
牌盒上是常见的防刮花膜,她拆开塑封,小心翼翼揭开盒盖。
——“砰、砰、砰。”
就在这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每一下都充满着沉稳的力道。
尤灿蹙眉,情绪难得有了起伏,差点想问候对方的祖宗。
她最烦专注的时候被人打扰。
已是深夜,偌大的别墅就住了两个人,敲门的是谁不言而喻。
见房间里面迟迟没有任何反应,司廷御以为尤灿已经睡下了。
他攥紧左手提的礼袋,这么多年里第一次感受到这股莫名的、不受控制的窘迫感。
平常这些事都由秘书打理,他从来不过问。但尤灿毕竟是他的新婚妻子,是他大意了,没有详细记住她的个人资料,差点错过她的生日。
今后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他想。
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尤灿走到房门处,没有打开门,只是微微提高声音,问:“谁?”
“是我。”司廷御的语气沾了几分急切。
尤灿没动,隔着房门问:“有事?”
她的语气冷冷淡淡,看似跟平时没有区别,可司廷御还是嗅出了一丝不悦。
……深更半夜打扰,的确是自己不对。
“赶时间只能准备了小礼物,祝福你的生日。”
尤灿一怔,窝在心口的那簇火弱下去几分。她抿抿唇,说:“我没穿衣服,你放在门口吧。”
——她没穿衣服。
五个字,一句话,她就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丝毫不带尴尬的。
司廷御深吸了口气。
他刚准备放下礼物,门却被“唰”地一下打开了。
他错愕抬头,见尤灿着素白的长款睡裙,该挡的都挡了个严实,只眉头紧蹙,神色疑惑像是在思考什么大难题。
“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她仰着头问,眸底清澈,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思。
“……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司廷御听这话觉得奇怪,很想问她,给寿星送礼物难道不是最常见、最应该的事情吗?
他递出礼袋,言简意赅:“生日快乐。”默了默,又补充道,“下次我会记住的。”
尤灿没有立即接过,注视着他的眼睛,说:“我也会记住的。”
不会欠着他什么。
司廷御的心好像被撞了一下。
……她有时候,直率单纯得像个小孩子。
“早些休息,晚安。”
尤灿回到房间,将礼物放在书桌的另一边,准备重新开牌时,瞥见桌下掉了一张牌。
方才她担心司廷御会进来,便迅速地将牌收齐放在柜子里,想来是太匆忙漏的。
这张牌的牌背融合了四大元素,正中间代表高维之眼的一只眼睛**裸地盯着她,好似在无声地发出邀请,等待她揭开。
很久不曾有过的紧张感跃上心头,尤灿蹲下身,伸手覆上去,好似在郑重地打开埋在地底的宝藏般,轻轻将牌翻了个面。
牌面上,一个骷髅头穿盔戴甲,抖擞地手持死亡玫瑰的旗帜,身骑白色战马正昂首挺胸走向前方。战马高扬马蹄,马下是倒地的国王、丢弃权杖做祈祷的圣职者和跪地晕厥的妇女,唯有纯真的孩子正懵懂注视着迎面发生的一切。一只小船顺流划下,她的视线穿过被层层雾色遮掩的溪流,看见有一轮太阳正在两座高塔之间升起。
——是死神牌。
也是尤灿最珍爱的牌,但是她已经许久没为自己抽到了。
没由来地,她忽然有了一种悬浮在空中般不详的预感,忽上忽下,牢牢攥住她的心神。
几乎是在须臾之间,她的身体不受控住地颤抖起来,好像成了一个向外散发频率的机器,振动感自内部一阵阵地发出,慢慢地,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涣散、逐渐扩大到发黑,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尤灿晕了过去。
*
【代号013,新区域已抵达,可以醒来了。】
【代号013,听到声音请睁眼。】
【013,该醒醒了。】
……
【013,不准睡了!】
这道声音宛若惊雷,震得尤灿大口喘着呼吸惊醒。
突兀跃入眼前的是淡紫泛着蓝的天空,无太阳无云也无风,距离极近,透着股阴沉,好似会在下一秒用力地压下来。
而在天际的另一端,全被一轮圆月覆盖。只看过去一眼,尤灿全身的冷汗都要涔出来了!
只见在月亮的正中间,赫然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脸!
尤灿摸了摸脸,确认自己的脸还完好着,松了口气。她收住惊悚感,再定睛看过去。
这月亮约莫占满了三分之一的天际,是一种耀眼到眩晕的黄色,从外到里像是分成了三层,十六道大小光芒包裹着左侧的满月、右侧的新月,正中间那张瘆人的脸微微下垂,清晰看见正闭着眼紧蹙眉头。
她怔住,坐直了身子,数清月下居然还有有十五滴静止的雨珠,像牢牢地粘在天幕中似的,不升不降。
一个猜测在她脑海里显现出来。
环视一圈,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猩红色的原野上,极大、极宽,一望无际的杂草茂盛到近乎淹没她的肩膀,身后有零星小花绕着一棵枯颓的参天大树生长着,树枝狰狞地向四面八方伸展形成无形的巨大牢笼,空气中还弥漫着丝丝腥臭,像是混合着泥土、死鱼和鲜血的气息,争先恐后地将她包裹起来。
而不远处,一道狭窄的河流顺流而上,延伸到群山交错之际,左右矗立着两座高塔。
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测,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狗吠和狼嚎,像是在刻意竞争般尖锐又刺耳,一声声地回荡在天际,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尤灿警惕地回头一望,瞧见一只巨大的快有半人高的蝎子从身后的草丛中钻了出来,有极黑极冷硬的壳,还朝她挥舞着钳子。
此刻,她毫不迟疑地确认了一个事实——自己像是走进了月亮牌里。
是她的梦吗?
【不是哦。】
在她昏迷时叽叽喳喳的声音再度响起,仔细听声线有几分稚嫩,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尾音浸着愉悦。
【不要用你们人类的思维定义我,我可是没有年龄的。】
……它能听见自己的心声?
【bingo,你猜对啦。说简单点,你的潜意识自触碰到塔罗牌之后,已经和我维系在了一起。你就算是在背地里蛐蛐我,我也是能听见的哦。】
尤灿掐了一把自己大腿,肉感劲道,酸爽感十足,的确不是梦。
她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问:“这是哪里,你是谁,又为什么会通过塔罗牌与我链接上?”
【这是你自己的世界啊。你的心境是什么样子,就会生成同等状态的世界。啧,瞧这阴沉沉的样子,你还是我认识的人类里第一个这么特别的。】
它似乎很厉害。
【那当然,在你之后的塔罗旅程中,我会担任你的导师引领你完成这些任务。】
尤灿越听越糊涂,索性不听了,面无表情道:“我不想经历什么塔罗旅程,送我回去。”
【你想得美。】
【既然你是“它”选择的人,就要遵循宇宙法则的安排,否则……哼哼。】
“否则什么,我会死?”尤灿的双眼亮了起来,竟有几分期待。
脑海里的声音顿住了,像是气急败坏,语气变得不耐烦:【好了,你不准说话了,现在我要将你传送到另一个地方去!】
【记住了,你首先要面对的,是你潜意识里的恐惧。】
话刚落,尤灿的面前便自动出现一轮炫目的光圈,与周遭环境相反,光束呈温柔的淡粉色,渐渐地褪成了纯白,像一只被灌气的气球无限地膨胀起来,充斥了整个世界。
尤灿被光亮刺得双眼发痛,闭上眼,感受到这道光束如同温暖的大手,极轻极柔地抚摸着她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被触碰的地方升起密麻的电流感,温暖充盈了全身,斥退一切对未知的恐惧感。
她什么都看不见,却感觉自己好似被传送到了一个崭新的密闭空间。
“我终于见到你了……”
像是在远方,一道温润如玉的女声呢喃着钻入她的耳朵,悦耳、细腻,又低低沉沉的,缥缈得近乎并不存在。
但是这道声音很温柔,伴随而来的是一种踏实的安全感,笼罩住她的全部身心,像是在保护着她不被什么东西伤害到。
尤灿再次睁眼时,面前的环境又变了。
天空恢复成了她熟悉的样子,是蔚蓝的天幕,飘着几缕云丝,赤红朝阳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鼻腔里的空气也变得清透,悦人心脾。
她脚踩着潮湿泥土,正站在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上,两旁是随风翻涌荡漾的油菜花海,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金黄的花瓣与青梗交映的画面。而在花海尽头,矗立着一栋栋砖瓦矮房,炊烟缕缕。
“诶,这不是二丫头么!咋滴在这待着捏!”
遥遥走过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皮肤黝黑,声音粗犷,只穿着白色棉褂子和短裤,头戴大草帽还扛着一把锄头,一看便是农民。
尤灿听到这声称呼,脸色煞白。
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她这才低头打量自己,明明才在客房换上睡裙,此刻她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红衫,下身搭着一条藏青色灯芯绒裤子,赤足的小脚丫沾满了泥。伸出手一瞧,又短又细瘦,分明是小女童才会有的一双手。
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答案缓缓在脑海里形成。
她这是……回到小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