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医生,你还在听吗?”
尤灿出游的思绪被这声呼唤扯了回来。
她定睛,环视所处的环境:室内窗明几净,白色的墙纸和地砖,用镂型墙面隔开,一半用于办公,严谨整洁;一半是咨询场所,摆着两只浅黄皮绒沙发,用可爱布偶、色彩斑斓的油画和鲜花作装饰,温暖轻松。
这是在她的办公室,面前坐着她的病人,她还在上班时间。
尤灿挂上从容的微笑,身子朝对方半倾,接上话时语气少了些许冷淡:“嗯,你既然说自己看透渣男了,那为什么还要与另一个只认识半个月的男生发生关系?”
这还是她正式入职这家医院后接触到的第一位刚成年半月的女孩,棕色卷发,绿色眼影,抹的粉底液浮了粉,已是深秋的天气仍穿着单薄的JK服,说话时埋头绞着双手,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这已经是第三次疗程,她的家人守在外面,不可视铁门有效地挡住了那道窥探的视线。
熊梓萌没料到她会一针见血地指出事实,咬了咬下唇,小声道:“他背着我劈腿,还脚踏三只船,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去找别人?”
尤灿笑了:“找别人可以分成三种方式,搞暧昧、建立关系、N夜情。小萌同学,我想你需要改变自己的认知,在有大量更便捷更有效的方式面前,为什么要选择一条最能伤害自己身体和尊严的路?”
“因为他说他爱我……我也对他有想法,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体验一下试试?”
尤灿静静看着她:“把你睡了,再把你甩了,最后跑去你的前任面前炫耀这件事,这就是他的爱?”
熊梓萌脸色煞白,雾气很快弥漫了整个眼眶。
她们面对面坐着,中间摆放了一张白色的欧式小圆桌,曲奇香味浓郁,助理特意冲泡的美式和热可可已经凉透。
尤灿喝下最后一口咖啡,面前的人已经用完了纸巾,妆容混着鼻涕和泪痕,看上去一塌糊涂。
她沉默着再次递过去一包纸巾。
熊梓萌却摆手,抽噎着起身,说:“尤医生,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她和她是一对一的心理咨询关系,说出这句话的含义不言而喻。
尤灿连眉头都没挑一下,抬腕看表,提醒道:“你预约的咨询时间是两个小时,现在还剩下十四分钟。”
换言之,既然是特意来的,就这么提前走了很不值当。
这还是在京市三级甲等精神专科医院,挂号难、预约难、价格还高。因此院方特意开设了免费的青少年心理咨询项目,但名额难抢,有太多人想进来都做不到。
然而熊梓萌不带半点犹豫,直接转身朝门口走去,像是在逃避什么洪水猛兽般,卷发发梢一颤一颤的。
尤灿缓缓起身,隔了段距离还是能听见她朝家人咆哮:“都说了我压根不想来,为什么还要逼着我过来,非要把我逼死了你们才满意吗!”
嗓音尖锐,高昂,带着几分歇斯底里,重重地撞进她的耳膜。
——那你就去死啊,死在我面前看看!
尤灿的手生理性地颤抖起来,她抬起另一只手摁住。
之后还是助理南乔闻讯赶来,跟这户人家说了几句体己话,及时地关上了门。
“尤姐,这……什么情况?”
尤灿没什么表情:“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小姑娘不想来了。”
南乔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次了啊。
尤灿坐回办公桌前,找出熊梓萌的资料和保密协议,最早的一张是三周前的。
在问及想咨询的问题是什么时,底下的方框里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为什么我不被爱?
尤灿盯着这七个字看了会,最终将文件全部收起,重重地压在抽屉最底下。
办公室没有其他人了,她在工位静坐片刻,还是起身踮起脚尖在书架最上层取下一个盒状物。
立体的长方形状铁盒,手心大小,随着使用次数频繁,边缘褪出几丝铁色显得陈旧。掀开盒顶,里面静静躺着七十八张韦特牌,牌背是一朵缓缓绽开的白色死亡玫瑰图案,似乎在等待被她触碰。
上一次拿出塔罗牌,还是尤灿计划去找司廷御结婚的时候。
当时她同样坐在这个位置,洗好的牌呈一字在眼前排开,想要探究的那个问题也愈发明晰。
——为了补偿妹妹,值得去嫁给他吗?
——他会是什么态度和处理做法?
此前,尤灿只在家族长辈口中听过这个名字。司氏继承人,天之骄子,商业奇才,手腕狠辣不讲任何情面。
她要去找这个人当未婚夫。
但是最终,尤灿没有去抽哪怕一张牌,只是敛下思绪重新收起来,心里却有决断了。
尤灿的手缓缓覆上叠在一起的七十八张牌,以搓麻将的形式将牌以顺时针方向摸散、聚合、推远再拢收到一起,整齐划一后抽出三叠,交错叠放完成切牌,最后再以一字状摊开。
宽实的白漆桌面上,牌压着张张文件,尤为显眼壮观。
尤灿的心神已经平稳下来,先前在脑海里争嚣的种种声音隐匿了,不再冲撞她的每根神经。
她深呼吸几次,闭上眼,静心默问着:一个月内,熊梓萌的感情发展趋势是怎样的?
她选择万能牌阵,要抽三张牌,设定第二张为重点牌。
有段时间没抽牌,她心里还有几分迟疑和不安,手放在牌背上却踏实了。
——星币四逆位、高塔正位、圣杯一逆位。
尤灿的心沉了下去。
万能牌阵的特点是精简,牌面也大多更直观。而这三张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从左至右,象征财物含义的星币呈倒置,出现被天雷谴罚崩塌的塔顶,甚至代表情感意识的圣杯之水也溢了出来……尤灿仿佛已经看到熊梓萌接连遭遇损财、突发意外和感情不顺的场面。
她抿了抿唇,卦不能空起,糟糕的局面不能明说。若是熊梓萌后续真的不再来咨询,她也无能为力。
所幸塔罗牌的预测准度并非百分之百,它并非是一个能去算命的灵物,只是一种占卜类工具。
最究竟灵活的,是人心。
尤灿收起牌放好,继续专注工作。
*
到了下班时间,南乔跑去敲开办公室的门。
“尤医生,晚上有时间吗,新街口开了家川菜馆子……”
剩下的半截话她还没说出口,有些目瞪口呆盯着刚好站在门口置物柜边的尤灿,她正在给中指戴上婚戒。
铂金戒托上,自然镶嵌着一枚碎钻,切割的每面都闪烁着光舞。然而看得出尺寸有些许宽松,一套手指便滑了进去,却依然显得面前的人端庄文雅,高贵如钻石。
“尤医生,你你你……您结婚了?”
南乔没想到婚姻这两个字这么快就会和尤灿搭上边。
自尤灿毕业归国来到这家医院工作后,每天都是雷打不动地八点上班、在岗位上坐如钟、根据工作量下班。极少参加聚会和应酬,也不跟其他同事有过多的交集,待人接物都是客气有礼的,没半分逾矩,也因此显得更冷淡疏离。
尽管如此,她出众的履历摆在这,听说家里还跟医院有层关系,其他人也最多在私下议论几句古怪。
尤灿“嗯”了声,没作解释,只是说:“不好意思,晚上我跟老公约好了,要一起吃顿饭。”
南乔连忙摆手:“这有啥的,以后等您有空了咱再约啊。”
话是这样说的,可她咀嚼着尤医生刚刚那番话怪怪的,“老公”两个字说起来都是公事公办的感觉。
*
尤灿刚进地铁,便接到了主任的电话。
“小尤,你这个月是怎么回事?今儿有个家长还打投诉电话到我这边来了!”
‘我知道你刚回来,国内环境不同,你还不太熟悉现在的未成年人,但既然病人挂上了你的号,还是要尽尽职业本份不是?你还在国外读了这么多年,培养的专业能力和职业素养放哪儿去了?”
尤灿言简意赅,只是说:“那个女孩子已经是成年人了。”
“出现心理问题和做错事,是两个概念。我既然是她的心理医生,就更不能由着她的情绪引导她走上歧路。”
主任默了默,在忍气吞声和发泄怒火之间,利落地选择了挂断电话。
尤灿听到电话那头响起突兀的嘟嘟声时,地铁刚到新的一站。车门如同张开的两翼翅膀朝左右敞开,也将她心头这丝不快挥了过去。
手机突然一震,是她的老公发来的信息。
【司廷御:在哪?】
她回:地铁。
【司廷御:?】
【尤灿:?】
【司廷御:我记得尤伽上个月刚送你一辆新车。】
尤伽是她曾经的哥哥,也是司廷御的发小。
京市的上流圈就这么大,几个世家都是彼此往来的,类似树缠绕根枝的关系,利益根深蒂固。
正因为如此,当尤家父母找回了他们的亲生女儿云绮、提出想要交换未婚夫时,尤灿不能拒绝。
哪怕她只见过妹妹的未婚夫一面,连他长什么样都没记清楚,两个人还是领了证,搬进同一座宅子。
尤灿慢吞吞地打字:我还不会开车。
【司廷御:明天我配给你一名司机。】
尤灿皱眉,她厌恶有人冒昧地施加好意改变自己习惯的事情。
还不等她回复,又蹦出了两条短信。
【S:生日快乐。】
【S:礼物寄到了你的新家门口。】
尤灿心一跳,盯着这两行字发愣。
她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见到他给自己发信息了。
后知后觉,尤灿才反应过来,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她已经二十五岁了。
地铁驶到市中心广场站,下去一大批人,涌上更多的一批人。夹公文包的,跨双肩包的,拎小皮包的,包挤着人,人挤着包,榨出一摊黏黏糊糊的汗渍,暖气升腾着,空气浮动着汗液的气息,全涌进了尤灿的鼻腔里。
她的胃部隐隐发痛,忽然涌上一股深重的恶心感,恨不能把自己摁在原地将全身上下吐个干净。可她忍住了。
阅读指南:
1:以塔罗文化为基础的小说,不懂塔罗也能读明白,欢迎试读。
2:感情流大于剧情流,但不局限于爱情。
3:成长型女主,前期很疯,后期会变得像个人。
4:角色行为请勿代入作者三观立场,作者只负责码字Ov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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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她的二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