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现象?”
陈妄低低重复着这四个字,眼尾轻轻颤了颤,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手背,那里还残留着她掌心的微凉,像一片薄雪落在肌肤上,迟迟没有消散。
他眼底忽然泛起细碎的光芒,像暗夜里被乌云遮住的星子,终于悄悄露出光芒,“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说我不是‘灾星’”
苏桥雪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你的母妃当年以命相护,怎能说她不爱你?”她微微一顿,声音轻的犹如鹅毛划过,“只是,她的圣命早已千疮百孔,最终选择了解脱,那是她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这番话既是说给陈妄听的,也是说给自己的,她在心中默默低语,“妈,你只是选择了解脱,我又怎敢怪你抛下我?”她纠缠了二十多年的心结,仿佛在这一刻忽然释然。
“不是你的错”,这五个字,像一柄淬了暖意的剑,精准无比地刺入他心口最坚硬的冰层。陈妄猝然抬头,近乎失态地望向她。
她说——不是他的错。
这轻飘飘的一句,竟让他固守了三十多年的世界,震耳欲聋地裂开一道缝?
他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看着她,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微弱的,想要相信的念头。
等等——血月?
这个念头猛然在苏桥雪脑海中掠过,她眼底瞬间亮起异彩,她转身抓住陈妄的手腕,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难掩的兴奋。
“王爷,上次出现血月是什么时候?”
陈妄正出神,闻言侧头看她,虽不解其意,却还是如实答道,“我们新婚的那日。”不知为何?说到“新婚”二字,他刻意加重了语调,心中泛起一丝隐秘的雀跃,他们——是夫妻。
新婚那日?苏桥雪心口一紧,不就是她在阴暗的地牢里醒来的日子吗?
难道——她来这里,和血月有关?
这个猜想让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若是血月引发某种未知的空间异象,才让她的灵魂穿越到了谢枕月的身上,那下一个血月之日,是不是就能成为她回去的契机?
苏桥雪眼底的茫然渐渐被期待取代,全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
“从你出生,一共有过几次血月?”
“三次”
“三次?要那么久啊?”苏桥雪呐呐自语,
她记得血月约三年一次,或许时代不同会有所差异,但总归有了希望。
苏桥雪望着院中残雪,长长舒出一口气,接下来的日子总是要过的,既然避无可避,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用寒凉的手拍拍脸颊,似在驱散心中的郁郁,她是苏桥雪,她在最简陋的环境中也能稳拿手术刀,她曾是军中的全能标兵,她闯过毒窝,熬过酷刑,如今又怎轻言认输?
理清思绪后,她忽然问道,“崔嬷嬷的女儿出了什么事?”
陈妄明显一怔,随即眉峰轻蹙,“崔嬷嬷没有女儿”
“可她明明说——”,苏桥雪侧身看向他,语气笃定,“我听的很清楚,那不是口误。”
陈妄心头一沉,指尖在袖边来回摩挲,“不可能,崔嬷嬷是母妃的贴身丫鬟,随母妃入宫,从未婚配。”
“未婚不代表未育”,苏桥雪打断她,“更何况那么多年,你又怎知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陈妄的喉间轻轻滚动,眼底情绪翻涌,苏桥雪的话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始终忽略的空白。
他从未探究过崔嬷嬷的过往,北地归来,朝局如沸,他疲于应对,匆匆把她接回王府后,便没怎么过问,也从未想过她在宫里的十二年,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念头闪过陈妄的脑海,崔嬷嬷手中那方绣帕,帕面上绣着认不出的图案,针脚也是歪歪扭扭,和她素日精湛的女工相去甚远,她却视如珍宝。
除非——那是出自极其重要的人之手。
“是我疏忽了……” 陈妄喃喃自语,眼底的冷静如同冰面骤然碎裂,他猛地转身,整个人仿佛失了重心般的趔趄,踉跄着往外走。
苏桥雪望着他仓促远去的背影,还是喊了一句,“你的腿——?”
陈妄刚踏出房门,天枢鬼魅般的跟了上去,苏桥雪不由的探出头想要看看,这人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去往皇宫的路上,蹄脚生风,扬尘飞驰,一红一黑两匹骏马,前驰后逐,他身上的玄色长衫也随风飞舞,猎猎作响,宫门守卫见来人是靖宁王,纷纷跪地行礼,更是不敢阻拦,陈妄勒马不歇,一路畅通无阻,直抵玄门。
陈妄收紧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他甩鞭弃马,脚步略显踉跄,却执拗的不肯停下。
站在景溪宫朱红宫门前,陈妄猛然刹住了脚步,望着他居住了十余年的宫殿,反倒踌躇起来,地上的积雪无人轻扫,将殿内的痕迹埋得严严实实,昏黄的阳光斜斜的照在雪面上,却没有一丝的暖意。
陈妄抬脚而入,积雪已没过了脚踝,冰凉的触感顺着脚踝往上爬,腿上的旧伤隐隐作痛,他却浑然不顾,往前走便是母妃当年常住的寝殿,雕花窗棂早已蒙尘,他矗立良久,终究还是调转方向,去了崔嬷嬷曾住的偏房。
屋内灰积寸厚,却井然有序,物品依然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就连那个针笸箩也依旧没有动过,这是他常待的地方,母妃神志不清的时候,崔嬷嬷就会把他藏在她的屋子里,这里每一个物件他都熟悉的很。
陈妄指尖轻拂桌沿灰尘,脑海里闪过季伤的话,崔嬷嬷是自尽,第一次悬梁却被苏桥雪意外救下后又服毒,分明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一个抱定必死之人,她临死之前的那些话,是在绝境中提醒他,或者向他求救,他只沉浸在被嫌弃的情绪里——忽略了。
“找 ——”
陈妄沉着声,一字落地,便俯身在屋内翻找起来。拂过积尘的桌椅,掠过整齐叠放的旧衣,连梳妆台的抽屉都一一拉开,却始终没找到半点线索。灰尘呛得他喉咙发紧,可他毫不在意,只一遍遍地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以崔嬷嬷的性情,若是留下什么线索,定是会藏在她最熟悉的地方。
直到目光落在墙角那个樟木箱上,陈妄的动作骤然顿住。
那是他四岁那年,崔嬷嬷亲手为他做的。彼时母妃还在,景溪宫满是暖意,崔嬷嬷用晒干的樟木片拼了这只小箱,他当时把弹弓、木雕、还有母妃缝的小老虎玩偶都塞在里面,宝贝得不行。
他记得,母妃去世那年,崔嬷嬷把它摔了,碎得七零八落,他当时还哭着捡了好久。后来这箱子便没了踪影,他以为早就被丢弃,却是被崔嬷嬷收了起来,碎痕处被细心地黏合,缠着淡褐色的麻绳。
陈妄缓步走过去,触到箱盖的瞬间,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吹去盒面上的灰尘,缓缓打开,翻动着里面那些小物件,心中掠过一丝异样,只是在最底层却有一样不熟悉的东西,一个碧青色的香囊,他缓缓拿起,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图案,低语道,“这个图案,怎么那么熟悉?可——在哪里见过呢?”
屋外阴风卷尘,簌簌不绝,却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
“谁?”
天枢反应极快,手按腰间短刃便冲了出去,不过片刻,便揪着个小太监回来,随手一扔便将人扔在陈妄脚边,小太监裤脚沾着泥雪,被天枢攥着胳膊,整个人抖得像风中残叶,头埋得低低的,抬头看人的勇气都没有。
“你是谁?为何在此窥探?”天枢的声音沉稳有力,却依旧没有起伏,他们才刚到景溪宫,便有人找上门来。
小太监被这一声呵斥吓得一哆嗦,膝盖一软便跪在地上,他哆嗦着回话,声音细若蚊蚋,
“参,参见靖宁王——奴才,奴才是永巷的杂役——贾严”
话音刚落,贾严猛地挣开天枢的手,“咚”的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下去,“靖宁王!求您救救溪儿!求您救救她!”
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下,两下,三下,很快便渗出鲜血,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晕开了印记。
陈妄眉头紧蹙,溪儿?是谁?
他沉默着,只是看着贾严,眼底闪过淡淡的杀意,“你如何知道今日本王会来?”
贾严磕头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眉心的血顺着鼻梁淌到鼻间,沾着尘土,混着泪水,狼狈不堪,“奴才原是葛贵人宫里伺候的,葛贵人仙逝后便被送到永巷,是崔嬷嬷救下奴才,才保住奴才的命”
陈妄指尖来回摩挲,望着贾严的脸,似在甄别他说的是真是假,葛贵人?圣上的生母?被太后刺死的那位?
贾严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的几乎断气,“奴才与崔嬷嬷相依为命,可突然有一天来了个黑衣人,之后崔嬷嬷把奴才叫到身边嘱托,若是有一天她没有回来,就让奴才每日都来景溪宫等候,若是看到王爷,便把溪儿的消息告知您”
“溪儿如今被关在永巷的晦奴坊”,说到这里,贾严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奴才也曾托人到晦奴坊照看溪儿,可奴才没有能力,无法把溪儿救出晦奴坊,只能依着崔嬷嬷的话,每日都来景溪宫外候着,这一等便是半年,今日总算见到王爷,您发发慈悲,救救溪儿吧!”
陈妄心头一沉,崔嬷嬷这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提前做了安排?还是秦太后的安排,只为引他入永巷,永巷那个地方,谁死在哪里都不会有人追究。
但,他别无选择,陈妄缓缓站起身冷声道,“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