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手十指纤纤,骨节玲珑,肤光胜雪,触之若凝酥,处处透着娇柔,罗袖滑落,露出的小臂上隐现淡青筋络,恰如春溪浸玉,温润的惹人怜爱。
与她那双常年浸在消毒水里的手截然不同,她的手干涩粗糙,泛着冷白,指腹与虎口处凝着薄茧,那是无数次握手术刀磨出的硬甲,哪有半分这般柔润?
身上的丝绸衣裳拂过肌肤,柔得似云朵包裹,小臂内侧晕着一抹嫣红,艳而不妖,恰似雪中红梅,在莹白肌肤映衬下愈发的鲜活夺目。
而这枚缺瓣梅花的胎记,与她身上的那个胎记一模一样。
苏桥雪指尖微颤,轻抚臂间的的梅花,茫然与惊惶如潮水涌上心头,这具身体是谁?她又为何会置身于此?
后颈忽然袭来一阵锐风。
苏桥雪来不及回头,本能的向右侧闪避,凌厉的掌风堪堪擦过她的发梢,一缕青丝悄然飘落,落在雪地上,黑白分明。
纤细的脖颈划出一道细细伤口,血珠缓缓渗出,她的后背惊出薄汗,头皮更是阵阵发麻,方才若是慢上半分,断的就不止是这缕青丝了。
她心知绝非此人对手,只能攻其不备,腰身一拧,左手握拳如锤直击对方腰侧要穴,可对方反应更快,向后滑开半步便轻松避开,衣袂翻飞间带起细碎雪尘。
一击落空,她顺势扯下对方腰间的一枚玉佩。
苏桥雪眼底寒光一闪,趁机欺身向前扣住他的手腕,姆指死死抵住尺神经沟,寻常人受此一击,当即手臂酸软无力,可当她发力时,对方竟纹丝不动。
反倒是她自己用力过猛,被惯性带得向前踉跄,眼看就要失衡跌倒,对方却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向后一带。
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在空中转了半圈,跌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他——坐在轮椅上?
不待她细想,轮椅借势向后疾滑,苏桥雪眸色一凛,趁人重心未稳屈肘向后,击向他的膻中穴,待他力道微滞,她便借势转身,左手攥紧对方的手腕,一个巧劲将他掀翻。
“砰”
积雪飞溅,碎玉乱琼般扑了她满脸,玄色身影竟真被她从轮椅上拽了下来。
陈妄坠落的瞬间,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苏桥雪只觉腕骨一阵剧痛,力道瞬间泄了大半,重重的跌进雪地里,陈妄也顺着这股拉扯,直直覆压下来。
玄色衣袍如夜幕笼罩,将她整个人罩在阴影里,汗水血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寒意顺着衣料缝隙往身体里钻。
她抬眸,直直的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那里似有千军万马奔腾,又似寒潭凝冰,让人不敢直视。
他身形极具宽厚,将她完全禁锢在身下,双手被牢牢按在雪地里,半分动弹不得。
陈妄的冷冽的目光扫过她的右臂,瞳孔骤然收缩,那抹嫣红太刺眼—— 缺瓣的梅花胎记,边缘浅淡晕染,与他记忆里雪夜中的那点暖红,分毫不差。
“谢枕月——”。
他低声呢喃,似在确认,又似自语,眼中的冷厉渐渐褪去,腕间力道也不自觉的松了几分,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胎记,薄薄的老茧擦过她娇嫩的肌肤,带来一阵酥麻的触感,奇异的带着几分迟疑的温柔。
他的呼吸微微乱了。
苏桥雪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四肢越来越沉,意识被雪幕包裹,一点点坠入黑暗,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看见男人紧蹙的眉峰,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转瞬即逝。
最后萦绕在耳边的,是那句魔咒般的低语。
“欠你的,我还了——”。
陈妄的指尖悬在那抹嫣红的上方,凝滞片刻,终是轻轻落下。
指腹触到微微凸起的纹路,炙热的让他倏然收手。
他不会认错。
十五年来,这个印记在他的脑海中非但没有褪色,反而愈发清晰,这朵梅花,早已刻进骨血里。
真的——是她?
这个念头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所有思绪,指尖残留的温热让他想起十五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般漫天飞雪,她踮着脚尖用温热的手捂着他额间的伤口,他没看清她面容,只有臂间那朵绽放的梅花,在雪光里摇曳,像团暖红的火。
后来,他找了很多年。
她却如雪地里蒸腾的雾气,风过无痕,甚至寻不到一丝存在的痕迹。
年岁渐长,他甚至开始怀疑,那臂间的梅花,耳畔的低语,不过是梅梢落雪映入眼底的错觉,或是他濒死之际做的一场幻梦。
可此刻,指尖下的触感——温热的,真实的,那微微的突起随着脉搏轻轻搏动,狠狠的撞进他的心口,烫的他心口发紧。
谢枕月底细,他查的一清二楚,生母早逝,被继母秦夫人娇养,渐渐养出了一身骄纵任性的脾性,文墨不通,女工不精,活脱脱的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浑身是伤,却防倒了他王府两名侍卫,甚至还能在他的手下过上三招,最后将他从轮椅上拽下来。
王府的侍卫皆是百战老卒,绝非泛泛之辈,天枢检查过看过,那两名侍卫所受之伤,皆在关节,颈侧等要害之地,精准,狠辣,力求一击制敌,这绝非一个养在深闺,只知骄纵的贵女所能为?
若她真的是谢枕月,是如何在谢家和王府的密探之下,隐藏的如此之好?若她不是?她臂上的胎记是巧合?还是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苦寻十五年而不得的人,怎会如此巧合地,以他侧妃的身份出现在王府?
秦家处心积虑的安插人在他身边,不是应该蛰伏,静待时机吗?又为何会选在新婚之夜下毒杀他?
这一切的疑问拧成了一股冰冷的绳索,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雪花依旧飞扬,却没让他生出半分寒意,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沉甸为一片冷硬的坚定。
无论她究竟是谁?背后又藏着何种目的?既然踏入了靖宁王府,终是跑不掉的,他有的是时间与耐心,把这些谜团一一解开。
当务之急,是厘清她身边之人的底细,那个叫春娘的最为可疑。
看来,是时候会会那个叫春娘的。
“天枢”,他敛起心绪,声音压得极低,听不出一丝波澜
“王爷”,门外立刻传来回应,天枢不知何时已静立在门外,一身浅青劲装,腰间悬着长刀,站姿笔挺如松,垂首敛眸站在门外,安静的静待陈妄接下来的命令。
陈妄广袖一幅,轮椅旋转一圈,只留下一句冷冽的吩咐,“撬开春娘的嘴”。
天枢垂首领命应了声“是”,在陈妄转身的刹那,他微微抬眸,目光极快的掠过主子那异于平日的紧绷背影,指尖无声的按上腰间的短刀,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疑虑,王爷方才,似乎——动怒了。
“找季伤来”
陈妄的声音拉回了天枢的思绪,他连忙收敛心神,跟了出去。
苏桥雪缓缓睁开双眼。
入目的是素白纱顶,浅青流苏,天光闪影落在锦被上,忽明忽暗,风从半开的窗缝里钻进来,拂得流苏轻晃,意识慢慢回笼,她晕过去了。
掌心传来温润的触感,她低头看见自己还紧紧攥着一枚玉佩,是方才打斗中从男人身上扯下来的,质地莹润,即便是她不懂,也看得出是上好的玉,正面镂刻着一朵梅花,花瓣边缘晕着浅淡的胭脂色,像刚摘的红梅拓在玉上,花瓣舒展灵动,唯有右下侧缺了一瓣。
她指尖轻轻拂过缺口,触感温润光滑,似是经年累月的摩挲,磨去了棱角。
目光不自觉的落在臂间那朵梅花上,形状竟然和玉佩分毫不差,仿佛玉佩是照着胎记雕刻而成的。
那个男人——就是他们口中的王爷?他们之间有什么牵扯?
她撑着身子缓缓坐起,环顾四周,房内陈设简单,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气,这里不是东南亚毒贩的老巢,也不是最初关押她的那间屋子,甚至——她不是原来的她。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伤口已被仔仔细细包扎妥当,锦被滑落,寒意顺着脊背漫上来,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攥着玉佩的手更紧了些。
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她愈发清醒的意识到一个事实,她不仅换了时空,更取代了别人的身份。
她现在是谢枕月?是她给那个王爷下的毒?为什么?仇杀还是受人胁迫?
无数的疑问涌上来,太阳穴突突作痛,仿佛有无数细针扎进脑海。
不,她是苏桥雪,是猎鹰战队最优秀的随队军医,她在执行一个跨国毒贩集团的卧底任务,九死一生才把证据传回国,她明明听到了警笛声,眼看就要完成任务归队了。
对,她要归队。
既然她是死了来到这里的,是不是再死一次,就能回去了。
起心动念,苏桥雪鬼使神差的狠狠的朝着床柱撞去。
“砰”的一声闷响,剧痛瞬间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