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殷自息他们分别前的前一夜,月明星疏,萧瑟风声吹过,凉意刺骨。
“原来你也来了。”
梁韶走上前去。而眼前这人,不是失踪的常司衡又是谁?
常司衡站在一块悬崖边缘,远远望去,那处曾被“镜域”裂缝撕开的空间已恢复平静,只余下风雪过后的死寂。
他脸上深沉的疲惫肉眼可见,但还是努力对人扯出一个和煦笑容。
“要不是察觉到你出现,我也不敢放那几个小家伙陷入危险中啊。”他拱手行礼,姿态恭敬,却多了几分往日的热络,“照现在身份来看,我是不是该尊称你一声‘梁仙长’?”
梁韶轻微地叹了口气,无奈道:“算算日子,你也是要做掌门的人了,就别折煞我了。”他的目光跟随常司衡看向悬崖下方,问道,“这里有古怪?”
常司衡脸上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他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光,在空中虚划,勾勒出几道扭曲的、仿佛承载着无尽痛苦的符文虚影,那气息与镜域中的怨念同源,却更加古老和隐晦。
“不止是古怪。梁兄,你看这个。”常司衡指向那些符文,“这是我在镜域崩溃时,捕捉到的一缕核心逸散出的印记,并非北境本土产物,而是……被人为‘植入’此地地脉的。目的就是加速和聚合这片土地上千古以来的冻毙怨念,形成镜域。”
梁韶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人为植入?能追溯到来源吗?”
常司衡摇了摇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痕迹被处理得很干净,手法极高明,若非我对神魂印记感知特殊,几乎无法察觉。但这股力量……很熟悉,有些像几十年前蜀蚩地界那次‘万蛊噬心’的祸事……”
梁韶沉默片刻,帷帽下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原来是他们……还以为他们元气大伤后应该老实了许多。没想到沉寂多年,如今又将手伸到了北境……”
常司衡收起指尖微光,脸上惯有的和煦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属于一派未来掌门的沉稳与冷峻:“蛰伏,不代表消亡,或许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此次镜域事件,规模虽不算极大,但手法精准狠辣,更像是一次……测试。测试这种人为催化怨念、制造‘领域’的可行性。”
他看向梁韶,眼神锐利:“梁兄,你常年游走于阴影之中,追查这些蛛丝马迹。仙盟内部……对此可有察觉?”
梁韶帷帽轻动,似是摇了摇头:“仙盟庞大,枝节横生。光明之下,必有阴影。有人恪尽职守,亦有人……或许乐见其成,或身陷其中而不自知。此事牵扯甚深,贸然上报,恐打草惊蛇。”
两人立于悬崖边上,任沉默席卷其间。
“……若是此事再起,”常司衡顿了顿,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梁韶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那位枕师弟,岂不是首当其冲?”
“他这些年一直在找你,连听雨阁都有些绑不住他了。”
寒风卷过悬崖,带着未散的雪沫,吹动了梁韶的帷帽与常司衡的衣袂。
听到“枕师弟”三个字,梁韶周身那仿佛亘古不变的平静气息,几不可查地泛起一丝微澜,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潜流暗涌。他沉默的时间比之前更长,久到常司衡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
“……无所谓。”最终,梁韶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比这北境的寒风更显萧瑟,“反正再过几年,听雨阁就会让他断了情根。倒时,他的执着也只不过是件可说笑闲谈的逸事。”
常司衡看着他,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清澈见底,映着梁韶孤寂的身影:“梁兄,你总是将一切归咎于己身。命格之说,玄之又玄,但人心执念,有时未必全是灾劫。枕师弟他……道心坚定,非常人可比。”
梁韶帷帽下的面容似乎隐有一丝松动,但终究归于沉寂。他抬手拂去肩头落雪,动作轻缓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道心坚定……”他低声重复,尾音散在风里,“正因如此,才更不能毁于我手。”
此刻,悬崖底下,似有墨色开始翻涌。两人一时停了交谈,目光纷纷往下看去。
崖底的墨色并非阴影,而是某种凝实的、仿佛活物般蠕动的黑暗。它悄然蔓延,吞噬着雪光与月色,所过之处,连风声都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真空般的死寂。那黑暗深处,隐约传来锁链拖曳的沉重声响,夹杂着细碎如冰裂、又似低语的诡异动静。
常司衡忽然失笑,施法将试图攀爬上悬崖的墨色稍稍逼退:“看来,‘测试’还未完全结束,或者说……我们惊动了它。”
梁韶未动,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抬起,指尖在虚空极轻地一点。
无声无息间,一道无形无质、却仿佛能切割空间的锋锐气劲凌空斩落。那蔓延最快的几缕墨色如同被灼热的利刃切断,发出“嗤”的轻响,骤然收缩回去。
它蠕动得更加剧烈,像是遇见了什么吃东西不吐骨头的虎狼,顿时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转眼逃出千里之外。
“送佛送到西,我过去看看。”梁韶脚步后撤,准备朝着那团黑色的东西追去。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朝着常司衡道:“对了,你……多了个师弟?”
梁韶的问话轻飘飘的,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常司衡的心湖,漾开了圈圈涟漪。
常司衡闻言,脸上那惯有的和煦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连眉宇间的深沉疲惫都被冲淡了几分。他抬手摸了摸下巴,语气带着点戏谑:“梁兄消息还是这么灵通。怎么,对我那新入门的小师弟感兴趣?”
“他道心不坚,易入魔障。”梁韶简言意骇,“你要小心。”
转眼间,梁韶的身影已如轻烟般消散在悬崖之下,追着那逃窜的墨色而去,留下失神的常司衡独自立于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