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自息仿佛化作一道模糊的鬼影,冲向离他最近的那面冰镜。
镜中,祝余生正被几个与他相貌一般无二、却面目狰狞的“自己”逼至角落,哭喊声已带上了绝望的嘶哑。
“祝道友!守住心神,那是幻象!”殷自息大喝一声,试图用声音穿透镜面壁垒。同时,他并指如剑,体内的灵力汹涌而出,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一道柔和却坚韧的牵引之力,如同灵蛇般探向镜面,试图抓住祝余生的手臂。
然而,他的灵力触碰到光滑冰冷的镜面,却如同泥牛入海,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镜中的“祝余生们”反而更加猖狂,攻击愈发凌厉,真实的祝余生手臂上已添了几道血痕,显然那攻击半虚半实,足以造成真实伤害!
不能硬拉!殷自息瞬间明悟。这镜域诡异,需破其根本,或……以力破巧!
他眼神一凝,想起了储物袋中那件“宝贝”。心念电转间,那块黝黑沉重、坑坑洼洼的“沉渊寒铁”胚子已出现在他手中。来不及多做祭炼,他只能将目前所能调动的、微乎其微的神识联系全力灌注其中,然后低吼一声,将其当作最原始的武器,狠狠砸向那面困住祝余生的冰镜!
铁疙瘩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毫无花哨地砸在光滑的镜面上。没有预想中的惊天巨响,只有一声如同琉璃被重物碾压的“咯啦”脆响!那坚不可摧的镜面,竟被这毫无灵气光华、仅凭自身重量与坚硬的特异材质,砸出了一片蛛网般的裂纹!
镜中的幻象瞬间一滞,那几个围攻祝余生的“镜像”动作变得迟缓和扭曲。真实的祝余生抓住这瞬息的机会,连滚带爬地向着镜面裂纹处冲来!
就是现在!殷自息再次催动牵引灵力,这一次,灵力顺利透过裂纹缝隙,缠绕住祝余生的腰际,猛地将他从即将破碎的镜面空间中拽了出来!
“殷、殷道友!”祝余生摔落在殷自息身边,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显然惊魂未定,但总算脱离了那恐怖的镜像围攻。
“跟着我!别离开太远!”殷自息来不及多安慰,一把将他拉起,目光已投向下一面冰镜——那里,霜湘满被困在一片不断移动、重组冰墙迷宫之中,她试图以法术破墙,但冰墙破碎后又瞬间凝聚,仿佛无穷无尽,她的脸色已因灵力大量消耗而显得苍白。
殷自息如法炮制,再次抡起手中的“板砖”胚子,冲向那面映射着冰墙迷宫的镜子。这一次,他有了经验,将更多灵力灌注于手臂,使得投掷的力量更大,速度更快!
“砰!”
又一面冰镜应声开裂!迷宫幻象剧烈晃动,冰墙凝聚的速度明显减缓。霜湘满何等机敏,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破绽,身法展动,如同穿花蝴蝶般从几面即将合拢的冰墙缝隙中疾射而出,同时玉手一挥,数道符箓射出,并非攻击,而是贴在那些裂纹上,短暂阻止了镜面的自我修复。
“多谢!”霜湘满落到殷自息身旁,气息微喘,但眼神依旧冷静,迅速扫视战场,目光落在正与核心抗衡的梁韶身上,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对殷自息道:“先救阮长舒!”
不用她说,殷自息的目光早已锁定在最中央、也是最大的一面冰镜上。镜内,阮长舒正与一个剑招、身法、甚至眼神都与他一般无二的“镜像”激战!两道黝黑的剑影疯狂碰撞,金铁交鸣之声甚至透过镜面隐约传来,剑气四溢,将周围的冰雪都绞得粉碎。这完全是意志与剑道的对决,凶险程度远超另外两人!
镜内,两个阮长舒的身影已快到极致,剑光交织成一片死亡的罗网,每一次碰撞都迸发出刺目的火星和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真实的阮长舒嘴角已溢出一缕鲜血,显然内腑受了震荡,但他的眼神依旧如燃烧的火焰,没有丝毫退缩。而那镜像,则带着一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精准,仿佛一台只为杀戮而生的机器。
“必须打破这面镜子!”霜湘满急促道,“但他们的剑气太强,贸然靠近,我们也会被卷入!”
殷自息握紧了手中沉甸甸的“板砖”,感受着它与自己那微弱却坚韧的神识联系。他深吸一口气,对霜湘满和惊魂未定的祝余生道:“你们帮我吸引一下那镜像的注意力,哪怕只有一瞬!”
霜湘满立刻会意,双手掐诀,数道冰锥符箓激射而出,并非攻向镜面,而是在镜中战场边缘炸开,爆散出大团冰雾,试图干扰镜像的判断。祝余生也鼓起勇气,扔出几张低阶的火球符,火光在冰镜世界中显得格外突兀。
果然,那冰冷的镜像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滞,似乎被外界的干扰所影响。真实的阮长舒抓住这万分之一的机会,厉喝一声,剑势陡然变得惨烈决绝,竟是不顾自身空门,黝黑剑影如同毒龙出洞,直刺镜像心口!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就是现在!
殷自息将全身力量与所剩不多的灵力尽数灌注于右臂,用尽平生力气,将那块“板砖”朝着镜面与真实阮长舒对应的、镜像身后的空当,狠狠投掷过去!
“阮道友!低头!” 殷自息用神识传去一声暴喝。
阮长舒闻声,几乎是本能地身形一矮。
“呜——”
铁疙瘩带着沉闷的呼啸,擦着阮长舒的发梢掠过,精准无比地砸在了那镜像因前冲而暴露出的后背位置对应的镜面上!
阮长舒:……
“咔嚓——轰!!!”
不同于前两次的脆响,这一次,伴随着巨大的轰鸣,整面巨大的冰镜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琉璃,瞬间爆裂成无数碎片!狂暴的剑气与镜片四散飞溅!
镜中的镜像发出一声不甘的无声嘶吼,随着镜面破碎而寸寸瓦解。真实的阮长舒闷哼一声,被巨大的冲击力从破碎的镜面空间中抛飞出来,落地时一个踉跄,以剑拄地才稳住身形,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冰雪。
“阮道友!” 殷自息连忙上前搀扶。
阮长舒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抬头看向冰窟中央,目光凝重:“核心……”
此时,冰窟中央的战局也已到了尾声。
梁韶那出鞘半寸的长刀已然收回,那些试图修复核心的冰雪触手和怨魂哀嚎着湮灭。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核心,在梁韶的攻势后已变得千疮百孔,发出濒死的、混乱的尖啸。整个镜域随之剧烈摇晃,更多的冰锥崩塌,地面裂开巨大的缝隙,幽蓝的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
“镜域将破,走。” 梁韶袖袍一卷,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裹住刚刚汇合的殷自息、阮长舒、霜湘满和祝余生四人,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来时那条已开始扭曲不稳的通道疾射而去!
在他们身后,巨大的冰雪漩涡核心发出一声最后的、不甘的爆炸,无尽的寒意与怨念如同潮水般向四面八方冲击开来,所过之处,冰镜纷纷化为齑粉!
流光在崩塌的通道中急速穿梭,两侧的景象飞速倒退、碎裂。殷自息只觉得天旋地转,强大的空间撕扯力几乎要将他扯碎,幸好梁韶的力量牢牢护住了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的一刻。
猛地一下,所有的压力骤然消失。
刺骨的寒意被略带凉意的清新空气取代,耳边令人发狂的低语哀泣变成了呼啸的风声。脚下传来了厚雪的触感。
殷自息踉跄一步,稳住身形,抬头望去。
熟悉的、铅灰色的天空,稀疏的雪花飘落,周围是那片他们布阵设伏的雪松林。他们……出来了!
“出来了!我们真的出来了!” 祝余生瘫坐在雪地里,带着哭腔喊道,脸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
霜湘满扶着旁边一棵松树,脸色苍白,急促地喘息着,但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殷自息也感到一阵虚脱,刚才在镜域中精神高度紧绷,又连续动用神识和投掷“板砖”,此刻松懈下来,只觉得浑身灵力几乎耗尽,脑袋一阵阵抽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储物袋,那块救了他和同伴们数次的黑疙瘩安静地躺在里面,冰凉依旧。
他转头看向身旁。
梁韶站在那里,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场恶战只是散步归来。他正目光扫视着惊魂未定的几人,确认无人有性命之忧。
“师兄没出来吗?”阮长舒默默擦去嘴角的血迹,环顾四周,并未见到常司衡的身影。
阮长舒这句低沉的话语,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众人劫后余生的庆幸。
“常道友他……”祝余生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声音带着惊慌,“他……他是不是没能出来?”
霜湘满强压下翻腾的气血,秀眉紧蹙,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雪松林,沉声道:“不可能。我们被卷入时,常道友与我们同处阵外,若论位置,他应是最不易被卷入核心区域的。除非……”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除非他在我们被卷入的瞬间,主动做了些什么,或是……被什么特别针对了。”
殷自息心头一沉,想起常司衡那总是带着和煦笑容的脸庞,以及关键时刻按在他后心、助他挣脱标记的沉稳可靠。他下意识地看向梁韶,眼中带着询问与一丝期盼。梁大哥修为高深,或许知道些什么。
梁韶的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落在阮长舒,眼神深邃难明。他并未直接回答关于常司衡的问题,只是淡淡问去:“这位道友,可是止忧门弟子?”
阮长舒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点头道:“正是。晚辈阮长舒,师从止忧门。”
他虽受伤不轻,脊梁依旧挺得笔直。
梁韶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平稳无波:“你们口中那位常道友,叫什么名字?”
“常司衡。” 阮长舒答道,目光紧紧盯着梁韶,“前辈可知他下落?”
梁韶沉默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常司衡……我并未在镜域核心区域感知到他的气息。”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止忧门功法特殊,尤擅神魂隐匿与牵引。或许他在空间紊乱的刹那,凭借秘法自行脱身,亦未可知。当下与其无谓担忧,不如先处理眼前之事。”
他的目光扫过狼狈的众人,最后落在殷自息身上:“镜域虽破,但其根源怨念并未彻底净化,只是暂时被打散。北境地脉特殊,假以时日,恐再生祸端。需得仙盟派遣专精净化与阵法的修士前来,彻底梳理地脉,超度亡魂,方能绝此后患。”
“联络仙盟之事,便交由你们了。将此间经历,尤其是‘镜域’特性及幽魂乃怨念集合体之事,详实上报。”
“是,梁大哥!我立刻联系宗门和仙盟!” 殷自息连忙应下,从储物袋中取出那枚李淮归给的千里传讯符,毫不犹豫地将神识沉入其中,将永安镇发生的一切,包括诡异标记、镜域经历、梁韶的出现与相助,以及常司衡的失踪,尽数烙印,随后激发了符箓。一道微光冲天而起,瞬息消失在北方天际。
做完这一切,殷自息才松了口气,感觉肩头的重担卸下大半。他转向梁韶,正想再次道谢,却见梁韶对他微微点头。
“此间事了,我也该走了。” 梁韶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梁大哥,你要去哪里?”殷自息急忙问道,心中满是不舍与感激,“这次多亏你……”
梁韶摆了摆手,打断了殷自息的感谢,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稀疏的雪幕,望向了更遥远的北方。
“尘缘琐事,自有其路。你们安然无恙便好。”
话音未落,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身形已如青烟般淡去,仿佛融入了漫天风雪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殷自息望着梁韶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梁大哥来去如风,神秘依旧,但每一次出现,都仿佛在他成长的关节点上推了一把。
“这位梁前辈……修为深不可测。” 霜湘满走到殷自息身边,望着空无一物的雪地,轻声感叹,眼中残留着震撼。她能感觉到,若非梁韶最后那定鼎一击,他们绝无可能如此轻易脱身,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阮长舒默默调息,压制体内翻腾的气血,看向殷自息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他原以为自己凭借毅力与手中之剑,足以应对大部分危险,今日方知天外有天。而殷自息看似懵懂,却总能引来这等高人相助,其机缘气运,确实非同一般。
“我们现在怎么办?” 祝余生怯生生地问道,经历了镜域恐怖,他此刻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霜湘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仙盟援手到来尚需时间。我们先回永安镇,一方面安抚镇民,告知危机暂解;另一方面,也需留意常道友是否自行返回,或是留下什么线索。” 她看向阮长舒,“阮道友,你伤势不轻,需尽快调息。”
阮长舒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殷自息也表示同意。他走到之前投掷出“板砖”砸碎冰镜的地方,神识微动,尝试感应。片刻后,那块黝黑沉重的“沉渊寒铁”胚子便从积雪中飞回他手中。入手依旧冰凉沉甸,表面甚至连一丝划痕都无,只是在核心处,那道原本模糊的神魂印记,似乎因他在危机时刻的全力催动,变得清晰凝实了一分。
“板砖兄……这次,可真多亏你了。” 他在心中默默说道。
仿佛是对他的回应,那铁疙瘩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
殷自息微微一愣,随即嘴角轻轻上扬。
师尊的眼光,果然……从不出错。
四人互相搀扶着,步履蹒跚地朝着永安镇的方向走去。与来时的紧张和决绝不同,归途充满了疲惫、伤痛以及劫后余生的复杂心绪。
当他们再次踏入那低矮的雪墙,回到死寂的永安镇时,发现镇内的气氛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虽然依旧安静,但那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仿佛减轻了些许。一些镇民躲在窗后窥视他们的眼神,除了惯有的警惕,似乎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甚至……一丝极淡的期待?
回到“暖炉”酒肆,那精明的老板看到他们狼狈归来,尤其是少了常司衡,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又掩饰下去,只是默默给他们上了热汤,并主动表示楼上有空房间可供休息疗伤。
第二日一早,常司衡终于出现!他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连根头发丝都没少。
常司衡的归来,驱散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最后一片阴霾。
他依旧是那副温润和煦的模样,只是眉宇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面对众人的追问,他给出的解释与梁韶的推测不谋而合——空间紊乱的刹那,他凭借师门秘法勉强稳住自身,却被抛到了镜域边缘一处相对稳定的碎片空间,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路径脱身,因此耽搁了时间。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加上他安然无恙,霜湘满等人虽觉有些巧合,却也放下心来,更多的是庆幸。
殷自息想起梁韶提及“止忧门功法特殊”时那意味深长的语气,心中隐隐觉得,这位常师兄的脱身,或许并非全然是运气。但他并未深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结果是好的,便足够了。
仙盟的援手在第三日抵达,来的是一队专精净化与阵法的修士,效率极高。他们仔细勘察了雪松林区域,确认了“镜域”核心已被击溃,残余的怨念在地脉中溢散。后续的净化与梳理工作,便不再是殷自息他们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任务既了,众人也到了分别的时刻。
霜湘满和祝余生代表云间仙门,需随仙盟修士稍作交接,并汇报详细情况。常司衡与阮长舒则要返回止忧门复命。
“殷道友,此次多亏有你。” 临行前,阮长舒对着殷自息,郑重地抱拳一礼。他话语依旧简洁,但眼神中的认可与感激却无比清晰。那柄黝黑的无华长剑静静负于身后,历经镜域一战,剑身似乎愈发沉凝。
“阮道友言重了,若非大家同心协力,我一人也绝难成事。”殷自息连忙还礼,心中亦有不舍。这几日并肩作战,他已将这位坚韧的剑修视为了可信赖的朋友。
常司衡笑着拍了拍殷自息的肩膀:“殷小友,日后若有闲暇,定要来我止忧门做客。师兄我定当好生招待。”
“一定。两位,后会有期!”殷自息拱手与众人道别。
望着他们身影消失在雪原尽头,殷自息也驾驭起飞剑,朝着万法玄宗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