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不再是熟悉的雪松林与夜空,而是一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诡异之境。上下四方皆是无垠的幽暗,仿佛置身于没有星辰的宇宙深渊。然而,在这片黑暗中,却又漂浮着无数大小不一的、如同破碎镜面般的冰块,它们散发着惨淡的幽蓝光芒,映照出扭曲的光影。刺骨的寒意并非仅仅作用于体表,更仿佛能直接冻结灵魂,连体内灵力的运转都变得滞涩起来。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无处不在的低语与哀泣。仿佛有无数女子在这片空间的尽头幽幽哭泣,声音缥缈而怨毒,钻进耳膜,直抵神魂,试图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恐惧与绝望。
“稳住心神。”
一个令人安心的熟悉声音从身后传来。如同暖流拂过,暂时驱散了部分寒意与精神侵蚀。殷自息他猛地回头——竟是梁韶!
梁韶依旧是那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粗布衣衫,腰间悬着那枚莹润玉牌,只是手中多了一柄未曾出鞘、却散发着无形锋锐之气的长刀。他的出现,如同在无尽寒夜中点燃的一簇篝火,瞬间驱散了萦绕在殷自息心头的部分寒意与惊悸。
“梁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殷自息又惊又喜,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左右张望,却没看到阮长舒他们,又跟着问:“其他人呢?梁大哥,你有没有看到几个和我一起掉进来的修士?”
梁韶的目光快速扫过殷自息,确认他无恙后,才摇摇头:“并未。想来你的同伴是被困在别处了。”他顿了顿,目光看向周围,“此地空间紊乱,如同迷宫,你们应该是被随机抛入了不同区域。”
殷自息的心沉了下去。同伴们不知所踪,生死未卜,这比他自己陷入险境更让人焦灼。
“梁大哥,我的同伴们……”殷自息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焦急。
梁韶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目光依旧锐利地审视着周围漂浮的幽蓝冰镜。
“此地乃幽魂以天地怨气结合空间碎片强行撑开的‘镜域’,结构极不稳定,且会随其心意变幻。你们被卷入时,阵法扰动空间,同伴失散是常事。”他语气沉稳,带着一种见惯风浪的冷静,“当务之急,是找到此域核心,破开它。域破之时,所有被困者自然能脱身。”
他看向殷自息,眼神中带着一丝赞许:“能察觉到标记并果断反击,将其核心逼出缝隙,你们做得很好。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危险。幽魂并非寻常精怪,其怨念之深,能力之诡,远超外界传闻。它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无数冻毙于此的修士与生灵的残魂怨念,在某种特殊地脉条件下聚合而成的‘集合体’。”
殷自息倒吸一口凉气,难怪现场毫无打斗痕迹,它攻击的恐怕直接是神魂!
“事已至此,就不是你们几个人能轻易解决的了。”梁韶手中未出鞘的长刀微微抬起,刀鞘尖端指向一个方向。那处像是被一个巨大的凿子破开,豁然出现了一条出路。
“从这出去,不要回头。出去后,你便想办法联系仙盟,让他们过来解决。”
殷自息看向那条“出路”,并非通往熟悉的雪原,而是一条在无数幽蓝冰镜间蜿蜒、极不稳定的狭窄通道。两侧镜面光滑如刃,映照出殷自息和梁韶扭曲晃动的身影,那些低语与哀泣仿佛就贴在镜面背后,伺机而动。
“梁大哥你不一起走吗?”殷自息问道。
梁韶摇了摇头,目光依旧锁定着那条不稳定的通道深处,那里仿佛有更浓郁的黑暗在翻涌。
“我需留下断后,确保通道暂时稳固,并寻找此域核心。”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獠狡猾,若察觉我等皆退,必会立刻封闭通道,甚至转移核心,届时再想寻到并救出你的同伴,便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看向殷自息,眼神锐利:“你身负道体,灵觉非凡,出去后尽快联系仙盟,指明此地异常及‘镜域’特性,才是解救众人、根除后患的正途。留在此地,若我失手,不过是多添一个被困之人。”
道理殷自息都懂。梁大哥经验丰富,修为深不可测,由他断后牵制,无疑是最佳选择。自己留下,确实可能成为拖累。但……让他就这样抛下刚刚重逢的梁大哥,抛下生死未卜的阮长舒他们独自离开?
他看着梁韶沉稳却孤直的背影,想起阮长舒在雪原中沉默可靠的陪伴,想起常司衡爽朗的笑容,霜湘满冷静的分析,甚至祝余生那怯生生却努力帮忙的样子……一股热血冲上心头。
“不,梁大哥!”殷自息上前一步,与梁韶并肩而立,眼神坚定,“我不能一个人走。阮道友他们因我提议才陷入此地,我岂能独自逃生?而且,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对那‘标记’和空间波动有所感知,或许能帮你更快找到核心!”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灵力流转,先天道体的敏锐感知全力张开,努力在这混乱的镜域中捕捉那一丝熟悉的、冰冷的源头气息。
“我感觉……核心的波动,似乎就在那个方向!”他指向通道左侧一片格外密集、幽蓝光芒几乎连成一片的冰镜区域。
梁韶看着他眼中不容动摇的坚持,又瞥了一眼他指的方向,那里传来的怨念与空间扭曲感确实最为浓烈。他沉默一瞬,终是叹了口气,带着些许无奈,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也好。跟紧我,不要擅自行动。”他不再多言,手中长刀微震,一股无形的气劲荡开,将靠近通道入口的几面蠢蠢欲动的冰镜悄然震退。
“是!”殷自息精神一振,连忙紧跟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踏入那条由梁韶强行开辟出的狭窄通道。
通道内危机四伏。两侧的冰镜并非死物,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不时映照出扭曲的影像——有时是殷自息记忆中村破人亡的惨状,有时是梁韶周身缠绕着不详黑气的画面,更有无数凄厉的鬼影试图突破镜面,伸出冰冷的爪子抓向他们。那哀怨的低语也变得更加清晰,如同魔音灌耳,不断冲击着他们的心神。
殷自息需要全力运转灵力,紧守心神,同时将先天道体的感知力发挥到极致。他不再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去“倾听”、去“感受”这片空间的灵力流向与情绪波动。
他指引着方向:“左边第三面镜子后,空间褶皱异常!”
“梁大哥!前方怨念集中,小心!”
而梁韶总能先一步预判出攻击,几乎是殷自息话音未落,就精准地击碎了试图凝聚成形的冰镜攻击,或是荡开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怨念黑雾。
长刀始终未曾出鞘,或点或拍,或挡或震,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将危机化解。他的灵力带着一种中正平和却又暗藏锋芒的特质,与这镜域的阴寒怨气格格不入,却又隐隐形成克制。
殷自息心中稍安,一边仰慕梁韶的实力,一边努力感应阮长舒那独特的厉金剑气,或是常司衡温和的灵力波动,然而神识探出,如同石沉大海,只被周围混乱的空间波动和怨念干扰得头晕目眩。
通道幽深,蜿蜒曲折,仿佛没有尽头。两侧冰镜中的幻象愈发猖獗,不再仅仅是恐吓,更开始编织针对人心的陷阱。
殷自息眼前一花,忽然发现自己并非在诡异的镜域通道中,而是回到了熟悉的殷家村。村口老槐树下,父母正笑着向他招手,炊烟袅袅,一片祥和。
“自息,回来了?快过来,娘做了你最爱吃的饼子……”母亲温柔的声音带着真实的暖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眷恋与酸楚瞬间涌上殷自息的心头,他几乎要迈出脚步,扑向那梦境中重现的温暖。
然而,就在脚步将动未动之际,一股精纯平和的灵力如同清泉般注入他几近沉沦的神识,耳边同时响起梁韶沉稳的声音:“凝神。”
殷自息猛地一个激灵,眼前的村庄景象如同水波般剧烈晃动、碎裂,重新显露出那冰冷、布满幽蓝冰镜的通道。他后背惊出一身冷汗,若非梁大哥及时唤醒,他恐怕已被那幻象吞噬。
“此地怨念能窥探人心弱点,折射心象。”梁韶目光扫过周围蠢蠢欲动的冰镜,语气略微凝重,“谨守本心,莫要被其迷惑。你所见所感,越是渴望,越是致命。”
殷自息用力点头,不敢再有丝毫大意,将灵力更多集中于守护灵台。
他注意到,梁韶在面对那些可能映射其自身过往的幻象时,眼神始终古井无波,仿佛那些凄厉的影像与他毫无关系,这份心志之坚,令他由衷敬佩。
两人继续前行,前方通道豁然开朗,出现一个相对宽阔的“冰窟”。窟顶由无数巨大的幽蓝冰锥构成,下方则是一个不断旋转的、由冰雪和破碎魂光组成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由无数痛苦面孔扭曲融合而成的巨大核心,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冰冷与绝望!
那就是“镜域”核心!幽魂的本体,或者说,是它力量的聚合点!
然而,在漩涡周围,漂浮着数十面巨大的冰镜,镜面光滑如鉴,映照出的却不是殷自息和梁韶的身影,而是——阮长舒、霜湘满和祝余生!
他们似乎被困在各自的镜面空间中,正与镜中复制出的自身幻影,或是无穷无尽的冰雪怪物搏斗。阮长舒剑光凌厉,却每每被“自己”的剑招所阻;霜湘满试图破阵,却被变幻的冰镜迷宫困住;祝余生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只能狼狈躲闪。
“是幻象!他们在镜中世界!”殷自息急道。
“不全是幻象。”梁韶目光平静,“镜域能折射并放大他们内心的恐惧与弱点,形成的攻击半虚半实。若他们在镜中落败或心神失守,神魂便会被核心吞噬,成为它的一部分。”
“那该怎么办?”殷自息慌忙问。
梁韶并未答话,手中长刀出鞘半寸。凛冽的刀意并非炽热狂放,而是凝练如万古寒冰中最纯粹的一线锋芒,带着斩断虚妄、破灭邪祟的决绝,无声无息却又快如惊雷,直刺漩涡中心那扭曲哀嚎的面孔核心!
刀光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裁开一道平滑的黑色裂隙,那些蜂拥而出的冰雪触手与怨魂尚未靠近,便被那无形的锋锐之气绞得粉碎,化作漫天冰晶与凄厉的残响。
“吼——!”
核心发出震耳欲聋的、混合了无数痛苦意识的咆哮,整个冰窟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湖,剧烈震颤、崩裂!穹顶巨大的幽蓝冰锥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纷纷断裂,裹挟着万钧之势砸落!同时,环绕漩涡的数十面冰镜光芒暴涨,映照出的阮长舒等人身影瞬间模糊,仿佛要被镜中无尽的冰雪与幻影彻底吞噬!
“去把他们拉出来。”
梁韶轻飘飘一句落下,却能穿透咆哮与冰裂的杂音,清晰地传入殷自息耳中。他身形漂浮至狂澜中心,那出鞘半寸的长刀仿佛成了定海神针,刀气纵横交织,形成一片无形的领域,将砸向两人和核心区域的巨大冰锥尽数搅碎、荡开!
殷自息没有丝毫犹豫,梁韶的话如同指令,更是信任的托付。他身形一动,将流云步在当下施展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