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门口悬挂的破旧酒幌在寒风中僵硬地摆动,门内透出昏暗的光线和一丝微弱的暖意。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劣质酒气、汗味和陈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大的厅堂里零星坐着几桌人,看衣着气息,多是些低阶散修和本地小门派弟子。他们的谈话声在门开的瞬间戛然而止,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带着审视、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小师弟!过来这边!”
这熟悉的称呼让殷自息有一瞬间的错愕,他随声望去,那里当然没有李淮归他们,而叫的也自然不是他。
倒是阮长舒随声走到一张桌子前,殷自息一时没有依靠,也跟着阮长舒走了过去。
那桌坐着三人,两男一女。招呼阮长舒的是个身材高壮、面容和善的男子。要说温润可靠,能抵得上自家的大师兄,但对方生了一双好看的含情眼与薄嘴唇,比李淮归多了几分和气,与酒馆内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旁边坐着一位面容姣好、眼神却带着几分疏离与精明的女修,身着御寒的锦缎袄裙,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而另一侧则是个瘦小的少年,看起来怯生生的,正低头小口啜饮着杯中浑浊的热饮。
“小师弟,你可算回来了。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那位和善的男子伸手将阮长舒牵到一旁,目光随即落到紧跟过来的殷自息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这位是……?”
和善男子的问话,将桌上另外两人的目光也引到了殷自息身上。那女修眼神中的审视意味更浓,指尖敲击桌面的节奏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而那瘦小少年则飞快地抬眸瞥了殷自息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仿佛受惊的小兽。
阮长舒身形微侧,不着痕迹地将殷自息半挡在身后,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明确的维护之意:“途中偶遇的同道,万法玄宗高徒,殷自息。”
他言简意赅,并未过多解释,却点明了殷自息的来历,足以让桌上几人收起些许轻视。
“万法玄宗?” 和善男子脸上笑容更盛,连忙拱手,“失敬失敬!原来是名门子弟。在下常司衡,止忧门弟子。这两位是云间仙门弟子,霜湘满道友,和祝余生道友。” 他指了指那女修和瘦小少年。
他又示意了下阮长舒:“我这位师弟,你应当是认识了。”
殷自息点一点头,后拱手礼貌道:“见过诸位道友。”
常司衡热情地挪出位置,招呼殷自息和阮长舒坐下,又扬手叫店家添了两只粗陶杯和热汤。
“殷小友也是为了失踪之事而来?”常司衡压低声音,切入正题。
殷自息点头,正色道:“正是。奉师门之命前来调查。常道友,你们似乎在此已有时日,不知有何发现?”
常司衡与霜湘满对视一眼,霜湘满接过话头,她的声音清冷,带着理性的分析:“我们不过比你早到三日。目前掌握的线索不多,但都很奇怪。”
她纤细的手指在粗糙的木桌上划过:“第一,所有失踪都发生在夜间,确切地说,是在子时前后。第二,失踪地点分散在镇子外围不同方向,并无明显规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现场没有任何挣扎或灵力波动的痕迹,人就如同凭空蒸发。”
殷自息蹙眉:“没有丝毫痕迹?连脚印都没有吗?据我所知,近期并无大规模降雪足以覆盖足迹。”
“问题就在于此。”霜湘满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有的现场,失踪者的脚印清晰可见,走到某一处便戛然而止,仿佛被直接从原地带走。而有的现场,甚至连脚印都没有,像是人在行走过程中就突然消失了。”
霜湘满的描述让桌边的空气又凝滞了几分。凭空蒸发,痕迹全无,这远比激烈的搏杀更令人心底发毛。未知,往往是恐惧最好的温床。
“这几日,我查探到了几处现场,” 阮长舒突然接口道,“确实如霜道友所言,干净得诡异。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镇民们讳莫如深,问起‘雪妖’,要么摇头不语,要么眼神惊恐,仿佛多说一个字就会招来灾祸。”
常司衡叹了口气,那张带笑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阴霾:“我们尝试在夜间巡逻,但一无所获,反而弄得人心惶惶。这镇子……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罩子给盖住了,憋得人喘不过气。”
殷自息默默消化着这些信息,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储物袋,那块沉甸甸的“板砖”胚子似乎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他看向阮长舒,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眼神沉静,带着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
“当务之急,是找到新的突破口。”殷自息沉吟道,“既然现场没有线索,或许我们可以从失踪者本身入手。他们之间是否存在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共同点?比如,都在失踪前接触过特定的人、物,或是去过某个相同的地方?”
霜湘满赞许地看了殷自息一眼:“思路清晰。我们正在整理所有失踪者的详细资料,试图找出规律。可惜镇民配合度太低,进展缓慢。”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问。”阮长舒忽然开口,他目光扫过酒肆里那些缩在角落、眼神躲闪的本地修士,“强硬手段不可取,但若以利诱之,或能有所收获。”
常司衡眼睛微亮:“小师弟的意思是?”
阮长舒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那是几块品质不算顶好,但在这苦寒之地绝对算硬通货的下品灵石。
“悬赏。提供有效线索者,可得灵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殷自息立刻明白了阮长舒的意图。这确实是个直接有效的办法。他也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小瓶,里面是几颗云袅袅给他的、适合低阶修士固本培元的丹药:“我也可以提供一些丹药作为酬谢。”
常司衡抚掌笑道:“好!双管齐下!我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他立刻招呼过酒肆那一脸精明样的老板,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关于悬赏寻找失踪修士线索的消息,就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这小小的“暖炉”酒肆里悄然荡开涟漪。
消息散出后,酒肆内的气氛似乎更微妙了。窥探的目光依旧存在,但其中少了几分纯粹的排斥,多了几分权衡与算计。
几人商议后,决定分头行动。祝余生和霜湘满负责整理现有卷宗,并利用悬赏进一步收集信息;阮长舒则打算再去一次最新的失踪现场,查看可能被忽略的细微法术痕迹或异常;而殷自息,则决定在镇子里走走,凭借先天道体对灵气异乎寻常的感知力,看看能否发现什么不寻常的气息波动。
“殷道友,一切小心。” 临分开前,阮长舒沉声叮嘱,“此地诡异,莫要离镇子防护范围太远。”
“我明白,阮道友也请小心。” 殷自息郑重回应。
离开略显窒息的酒肆,殷自息独自一人行走在永安镇冰冷坚硬的街道上。寒风依旧,他放慢脚步,将神识如同蛛网般缓缓铺开,仔细感受着周遭的灵气流动。
镇子的灵气稀薄而驳杂,大多来源于镇民自身和少数几家设有简易聚灵阵的店铺,如同雪原上零星散布的枯草,微弱且平凡。他走过紧闭的民居,路过贩卖皮毛和粗糙矿石的摊位,感知中一切如常。
就在他走到镇子西侧,靠近那低矮雪墙的地方时,脚步蓦地一顿。
一种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违和感,如同冰层下潜流的一丝寒意,被他敏锐地捕捉到。像是一种……空间的细微褶皱,或者是某种极其高明的隐匿法术残留的痕迹?它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与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殷自息屏住呼吸,全力运转先天道体,将神识凝聚成一线,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丝异样波动的源头——那是雪墙外不远处,一片看似平平无奇的雪松林边缘。
痕迹太淡了,淡到几乎无法追踪。但他可以肯定,那里绝对有问题!
殷自息先是用符咒将消息传递给阮长舒他们,后再警惕地探入松林深处。就在他的神识触碰到某片区域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冰冷、带着强烈吸扯感的波动,如同深水下的暗流,猛地攫住了他的神识细丝!
那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牵引!仿佛要将他的整个神魂都拖入某个无边无际、寒冷黑暗的深渊!
殷自息闷哼一声,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眼前景象瞬间模糊,耳边似乎响起了无数细碎冰晶碰撞、又像是女子哀怨低泣的诡异声响!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那吸力却骤然加大!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按在了他的后心!
一股精纯锋锐、带着破邪意味的灵力瞬间涌入,如同利剑斩断丝线,强行切断了那股诡异的吸扯!
殷自息踉跄一步,脸色煞白,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看向身旁。常司衡不知何时出现,按在他后心的手尚未收回,那双总是以祥和示人的眸子里,此刻却也紧张地冰冷起来。
“刚才……那是什么?” 殷自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若非常司衡及时出手,他不敢想象自己的神识会被拖到哪里去。
常司衡缓缓收回手,站起身,目光依旧锁定那片区域,声音低沉而凝重:
“它刚才,试图标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