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从遥远打更人那里传来的、模糊的梆子声,证明着京城的生机。
余黎坐在窗边的梨木桌前,对着一盏摇曳的孤灯,眉头紧锁。
她来到这个陌生王朝不过短短两个月,竟然就已经发生了两起命案。
前世与尸体和证据打交道的冷静逻辑,与这个充满繁文缛节又处处暗藏杀机的世界格格不入。
白天,城东珍宝阁王掌柜被李茹儿杀害的消息传遍了街头巷尾。官府也已经定案,只是关于三棱锥的消息却没有丝毫。
而昨夜柳姨娘的死更让余黎心神难安,余黎本以为这只是一起简单的失足落水,但想到谢澄白天说的那些话,余黎心中难免焦急。
尸体口鼻处的蕈样泡沫、身上裸露皮肤的细微伤口,还有死者手中紧握的水草……这一切的证据都表明柳姨娘的确是因溺水而死。
可谢澄的话却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她作为法医的神经上。
“要想知道真相,就只能更细致的观察尸体,难道这一切都是凶手的伪装?” 她无声地自问。
在这个没有现代检测仪器的时代,她的怀疑无法验证,更像是一种无凭无据的臆想。
“余黎啊余黎,”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你现在自身难保,在这府里如履薄冰,还去管什么闲事?
难道要跑到灵堂,指着尸体,跟那些官府的人说,你要验尸?凭什么?凭你是嫡小姐吗?他们会把你当成疯子。”
理智告诉余黎,应该明哲保身。但内心深处,那份对真相的执着,对冤屈的本能抗拒,却在灼烧着她的灵魂。
她仿佛能看到柳姨娘的尸体在无声的控诉。
“小姐,您还在想白天的事吗?”一个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秋月圆圆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位沉默寡言却偶尔行为古怪的小姐的担忧。
她端着一碗温热的安神茶走了进来,“夜深了,您该歇息了。官府的人整日带着刀在院子里晃,怪吓人的,您就别多想了。”
苏槿接过茶碗,温热的触感稍稍驱散了些许夜寒。“秋月,你说……如果一个人死得不明不白,却没有人愿意去深究,她的冤屈,是不是就永远石沉大海了?”
秋月被问得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恐惧:“小姐,可不敢这么说!死不瞑目的人怨气重,会缠上活人的!咱们还是少沾惹为妙。”
秋月有些怀疑的开口:“小姐是在怀疑柳姨娘的死有问题吗?”
看,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普遍认知。鬼神之说,远胜于严谨的勘察。余黎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秋月先去休息。
秋月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余黎的内心在天人交战。去管,可能引火烧身;不管,她的职业良知会让她夜夜难安。
就在她纠结得几乎要将手中绢帕拧断时——
“咚、咚、咚。”
三声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
不是秋月那种轻快的脚步声和呼唤,这敲门声平稳、疏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余黎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么晚了,会是谁?母亲?下人?还是……
她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走到门后,压低声音问道:“谁?”
门外,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廊下灯笼的细微声响。
无人应答。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沿着她的脊背爬升。她轻轻拉开一道门栓,将房门开启一条细缝,谨慎地向外望去。
门外,空无一人。
清冷的月光洒在廊前的石阶上,如同铺了一层寒霜。夜色浓重,庭院里的花木影影绰绰,像蛰伏的巨兽。
她的目光向下移动,随即定格——门槛之外,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封素白信函。没有署名,没有火漆,朴素得近乎诡异。
她迅速拾起信,关紧房门,背靠着门板,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她拆开信,里面是一张质地坚韧的宣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笔力遒劲,锋芒内敛,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信的内容很简单:
“苏姑娘:
知你身怀异术,能察常人所不察。柳氏落水之事,疑点甚多,真凶逍遥,恐再生事。明日辰时三刻,荷花池畔,需汝慧眼,辨明真伪。此事凶险,若惧,可不来。若来,但求证之心,吾必护你周全。
——裴砚”
去,还是不去?
如果去,意味着她将正式踏入一个未知的漩涡,可能与一个危险的凶手对弈,以及这个让余黎看不透的世子为伍。前路吉凶未卜。
如果不去……她看着那盏孤灯,仿佛看到了柳氏那双未能瞑目的眼睛。
她真的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在这个时代苟且偷安,任由真凶逍遥法外,甚至可能再次作案吗?
她作为法医的誓言,那份对生命与真相的敬畏,早已融入了她的骨血。穿越可以改变她的身份,却无法抹去她灵魂的烙印。
余黎紧紧攥着那封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夜风。
天空中,一弯残月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清辉洒落在她坚定起来的眼眸中。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强大的力量——追求真相的渴望,已经压倒了它。
她回到桌前,将信纸就着烛火点燃。跳动的火焰吞噬了那些字句,化作一小撮灰烬。
她已下定决心。
明天辰时三刻,荷花池畔。
她倒要看看,这个裴砚,究竟是不是传言中的断案圣手,又能为她,或者说,为这桩冤案,带来怎样的真相!
“秋月,”她朝门外唤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明日早些叫我起身,我有事出门一趟,你不必跟着。”
门外传来秋月迷迷糊糊的应答声,带着不解,但未曾多问。
余黎吹熄了灯,躺回床上。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一场围绕真相的冒险,即将开始。
而她,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将用她独一无二的验尸手法与极致的探查,在这个古老的时代,划开第一道追求正义的光。
次日卯时三刻,余黎已梳洗完毕。晨曦透过雕花木窗,在她月白色的襦裙上投下细碎光影。
“小姐,您真要出去吗?”丫鬟秋月捧着早膳进来,眼中满是担忧,“老爷夫人昨日还说让您在房里好好休息。”
“无妨,反正我也睡不着。”余黎转身,目光坚定,“柳姨娘的案子,我不能坐视不管。”
秋月知道劝不动,只得将一碟桂花糕和清粥小菜摆在桌上:“那您先用些早点,今早厨房特意做的。”
余黎勉强吃了几口,心思早已飞到了那片荷花池。柳姨娘的死如今看来十分蹊跷,她必须要好好的查看一番。
“我走了,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她起身,秋月连忙取来一件淡青色披风为她系上。
初夏的清晨,空气里还带着夜露的湿润。余黎沿着青石小径缓步而行,府中的荷花池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这片池子是余承渊最喜爱的地方,每逢夏日,他常在此赏荷品茶,与友人吟诗作对。
而如今,却成了血案现场。
走近池边,余黎忽然顿住脚步——池畔立着裴砚的身影。他身着藏蓝色长袍,身形挺拔,正俯身查看着什么,神情专注。
余黎抬脚走了过去:“怎么就你一个人?”
裴砚闻声抬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目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目光锐利如鹰,看见余黎神情微微一怔。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裴砚有些疑惑的开口,难道是他信里时间写错了?
“醒的早,就来了,你有什么发现吗?”
裴砚沉吟片刻,点头:“我今早特只身来此勘察,就是因为我担心人太多会破坏现场。”
他侧身让开,“没想到还真发现了一些蹊跷之处。”
余黎走近,顺着裴砚所指的方向看去。池畔的泥土上,有几处模糊的痕迹,若不细看,极易忽略。
“这是...”她蹲下身,仔细察看。
“像是有人挣扎留下的蹬踏痕迹。”裴砚在她身旁蹲下,指向其中一处,“看这里,脚印深而杂乱,显然当时有人在此用力。”
余黎凝神观察,确实如裴砚所说。
裴砚却有些纳闷:“这些痕迹距离柳氏落水处有三步之遥,与官府认定的“失足落水”的位置不符。”
“若柳姨娘是在此挣扎,为何最终会在那边落水?”他喃喃自语。
余黎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问得好。”她起身,沿着痕迹走向池边,“看,这里有些细微的拖拽痕迹。”
裴砚见状跟随她的脚步,果然看到几道浅淡的划痕,从挣扎处一直延伸到水边。
他的心沉了下去——这分明是有人将死者拖入水中的证据!这是谋杀!
余黎继续勘查。晨光渐亮,池面上的薄雾缓缓散去,荷花在朝阳下绽开粉嫩的花瓣。
在这般美景之下,竟隐藏着如此骇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