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蔺扶嘉不知在哪里看到过,说是人生是无常的。
车窗外的灯盏一束束打进来。光影先是在她挺直的鼻梁上落脚,随后掠过湿润的面颊,没入她乌黑的发。
回忆十八岁这天发生的一切,蔺扶嘉想,这句话说得没错。
她没向宋颐表白前,并不知道对方会拒绝她。他们关系与两年前刚认识那时候相比,亲密了不少不是吗?
她如果今天早点回家,也许父母不会坐在客厅等她,她也就不会听到他们离婚的消息。
......可是。
可能吗?
如果她没有在今天跟宋颐表白,考试结束就赶回家,遵从父母的意愿在家里开派对,这一切,难道就真的不会发生吗?
她父母,好像是特意等着她的啊。
泪水盈满眼眶,多的从缝隙中流淌出来。
蔺扶嘉的手胡乱阻着,可还是挡不住泄洪的闸口。顷刻间,她泪流满面。脸上像是披上一层银霜,皎洁的月光在上面奔走。
她低低地啜泣着,后视镜里多次探来关切的目光,但都在触碰到她满脸悲伤后,无声无息地收敛回去。
蔺扶嘉说不清自己哭了多久。
她只记得,站在梁梦寒家的小洋楼外,隔着门栏朝里面张望时,梁梦寒从里屋的台阶上跑下来,舒展的身体像一只自由肆意的蝶,被黑暗侵蚀的身影渐渐在冷白的月光下显现。
她面朝自己跑来,步伐迅而疾,站定后抬起上目线,不可思议地大喊一声:“嘉嘉!”
梁梦寒眼里还有心疼。
太好了。
她想。
这个世界上,总算还有人没有抛弃她。
蔺扶嘉立在大门外面泣不成声:“梦梦,我今晚想和你睡,可以吗?”
话音落下,她便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这可吓坏了梁梦寒。
她急忙拍开门锁,冲过去一把搂住蔺扶嘉,焦急地问道:“嘉嘉,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宋颐欺负你了?!”
不等对方回答,她便在心里骂:该死的宋颐!
少女双手在她身上胡乱摩挲,神情着急的像是华美的裙装被歹人用火把点着。
蔺扶嘉被她这副模样逗笑,怔愣片刻,红着鼻子与人解释:“没什么,我只是有点难过,今晚我们睡在一起,好不好?”
她意有所指。
“像小时候那样。”
两人从小便黏在一起,晚上睡觉也要在同一张床上。那时候两家还是领居,蔺扶嘉经常带着自己的娃娃去找梁梦寒,夜深了后,两人将被子蒙过头顶,打着手电看绘本、说悄悄话,偶尔还会讲鬼故事。
可惜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在上中学时,梁梦寒一家从蔺扶嘉身边搬离,自此不再是她的邻居。
两人住在城市两端,被绵延无际的钢铁楼林分隔,再要像小时候那样关系好到如同孪生姐妹一般整天黏在一起,除非逢年过节,否则很难重现。
蔺扶嘉短短一句话,同时也勾起了梁梦寒儿时的回忆。
她当即便道:“好啊。今晚我们就像小时候那样,睡在一张床上,盖一床被子。还是我睡外边,你睡在靠墙的那边,好不好?”
蔺扶嘉从小睡觉就不老实。就连现在的床,都在外面加了一道护栏。
她瘪着嘴点了点头。
梁梦寒牵着她的手将她带进去。
梁梦寒大概能猜到好友为何这样——
蔺扶嘉性格跳脱,举止大方活泼,像一只小太阳,永远有用不完的朝气。即使面对困难,也不会轻易屈服。哪怕通往成功的道路上铺满荆棘,她也会一边笑着说‘这些尖刺扎得我脚心好痛啊’,一边勇往直前地向前冲。
她是轻易不会被打倒的人,生命力顽强,用野草形容最为恰当。
可她终归是个女孩。拥有坚韧不拔的同时,也有一颗脆弱敏感的心。
蔺扶嘉多喜欢宋颐呀。
她本质上是对未来无所谓的那种人。家里的独生女,父母无限为她托底,因此养成她不思进取的习性。
可她为了能和宋颐有以后,有将来,她开始埋头规划自己的人生,投入到她声称看一眼就头晕目眩的题海。背单词,记公式,错题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解。甚至因为焦虑成绩,在某一段时间内疯狂掉称。违背自己的天性去做这些,只是因为,她喜欢宋颐。
她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与对方相配。
只是没有想到,做了这么多,告白了那么多次,最终面临的结果,居然还是失败。
蔺扶嘉的眼泪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而流,为她无疾而终、甚至尚未发芽的爱情而流。
作为她的闺蜜,梁梦寒想——
她不要指责蔺扶嘉不够成熟,为了一个男生哭哭啼啼,更不要批评她的脆弱。她要将自己的肩膀借给对方,供伤心的嘉嘉依靠,头埋在她肩头哭泣。
任何人都应该有爱与被爱的权利。
她的嘉嘉,是世界上最好的嘉嘉。
-
蔺扶嘉真正止住难过,是从梁梦寒刻意拉着她讲小时候的趣事开始。
她发现,梁梦寒记得她好多糗事。包括但不限于,一个雨天,她在家门口连摔三次。路边有人经过,是当时她们那一排别墅里,身姿如白杨般挺直的少年。
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个人的面容。
年代过于久远,时间为记忆蒙上一层薄纱,雾蒙蒙的看不真切。但根据人大致的轮廓来看——
蔺扶嘉惊奇发现,原来她从小,注意到的都是同一类型的男生。
个子高挑,身形颀长,劲瘦,身材比例很好。
她没有告诉梁梦寒父母离婚的消息。
梁梦寒父母早在她念初一时便分居两地,梁父这些年来看望梁梦寒的机会屈指可数。
她不想让对方再经历一次痛彻心扉的难过。
不就是父母离婚吗?她自己可以处理的。
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是吗?
她可以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