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他竟然问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跟你表白?
还不是因为喜欢你。
蔺扶嘉第33次表白,最终竟然也以失败告终。预想中的拥抱、牵手等环节,一个都不会在这个夜晚发生。
只是表白失败也就算了,更令她感到局促的是——
晚上他们还要一起聚餐。
她要和刚刚拒绝她表白的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互相祝贺对方毕业。
空气一时陷入沉寂。
很快,有极力吞咽的微弱水声响起。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宋颐一双黑眸微微睁大,唇角的笑容缓缓凝住。
沉默片刻,他忽然声音很轻地开口:“蔺扶嘉,你在哭吗?”
低沉的语气里沾染了一丝犹豫不决。
伴随他话音落地,蔺扶嘉悬挂在右眼睫羽下方的泪珠,延着柔嫩的脸庞,悄无声息地滑落。
‘啪嗒’——
透明的水花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绽开。
宋颐一下变得慌乱。
他从裤袋里摸出纸巾,展开两片递出去,磕磕绊绊地问道:“你要不要擦擦?”
他话没来得及说完,最后一个字音还飘荡在半空,蔺扶嘉见状一把将其扯过,顾不上动作是否粗鲁,胡乱在眼皮上按了按。
喉管像是被盐水泡胀,无形的疙瘩堵在喉咙口出气的位置,不上不下。她难受地想哭。
可是身前还站着宋颐。
跟别人面前丢份,一向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浅浅吸了一下鼻子,蔺扶嘉含糊不清地说:“才没有。”
话音方落,才察觉这声逞强几乎跟蚊咛差不了多少。于是她又特意清了下喉咙,郑重其事地跟人强调:“我这是被风吹的。”
说完似嫌这个借口不够充足,紧跟着在后面找补,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
“你不要以为我是因为你才哭的。不就是被你拒绝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早就习惯了。”
擦完眼泪的纸巾被她揉成一团投进了右手边的垃圾桶。少女扬起一张脸,清凌凌的眼里仿佛覆了层水膜,明波荡漾。
她抱怨:“这公园怎么设计的?建在风口,是想把来这里散步的老人小孩都吹感冒吗!?”
蔺扶嘉柳眉倒竖。
还有心情发火,还有心情为广大人民群众操心身体健康——
看来被风吹迷了眼是真的。
见人恢复正常,宋颐不由松了口气。
相识的三年里,蔺扶嘉隔三差五跟他表白,每次被拒绝,脸上也都是笑嘻嘻的,没几天又跑过来围在他身边,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她黯然神伤躲起来哭泣的样子。
要将男女之间的喜欢,和她那双清澈透亮、一眼可见底的眼睛联系在一块儿,着实有些困难。
想必所谓的‘喜欢’,也不过是随大众。
他还以为这次会有什么不同,原来不过是旧事重演。
幸好他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好了,你的惊喜我收到了,谢谢你的礼物。我们现在去找其他人吃饭吗?”
宋颐问道。
他说着冲蔺扶嘉扬了下手里的礼物。
掂了下重量,还挺沉。
钢笔、书、顶级小牛皮笔记本这些,蔺扶嘉一早就送过了。这次选择送某一系列的香水,还是梁梦寒提议的。
她的原话是——
你以前送的都太小儿科了,这次必须搞个大的!
香水不像围巾那样直接,但却足够暧昧。
创造一种独属你们两个人之间的连接,以后只要他在别处闻到这股气息,随时随地就会想起你,魂牵梦萦。
礼物的包装由蔺扶嘉亲手完成。
她练毁了无数个,好不容易系出完美精致又小巧的蝴蝶结——
天蓝色看上去梦幻,却也十足显黑。
但经他手一衬托,反倒显得他手更加漂亮。
宋颐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天冷时,骨节处会泛起淡粉色的红晕,红与白交织,脆弱到近乎漂亮。
他手背上的青筋并不过分凸出,恰到好处的微微隆起,观感上一点都不显得粗犷。
一想到今晚不会再有机会牵住这只手,蔺扶嘉心里名为‘难过’的静湖,又悄然泛开涟漪。
久等不到她答话,宋颐只好将问话又重复一遍。
蔺扶嘉从怅然若思的情绪中拔回一丝心神,无力地冲人点了点头。
“走吧。”
-
在蔺扶嘉和梁梦寒原先的计划里,她跟宋颐表白成功后,立马赶去和其他人会合。
等众人到齐,再宣布他俩在一起的消息,接受朋友们的祝福。
因此,吃饭的地点就定在附近。
一家私房菜,走路几分钟就能到。
蔺扶嘉推开包厢门时,只听‘砰’地一声,漫天花瓣雨兜头飘落下来。
他们常在一起玩耍的人,算上宋颐,总共有五人。
小团体里只有她和梁梦寒两人是女孩,其他三个都是男生。
梁梦寒俨然提前做过准备,见她进来脸上神情不太对,脱口而出的一句‘欢迎我们的小情侣’紧急刹车,音调险些拐劈叉,最后变成——“欢迎我们的......小寿星!”
其他两人被她临时变卦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好歹人都还年轻,反应迅速,极其丝滑地改了口。
今晚的局是蔺扶嘉主动攒的。
哪怕核心目标未能达成,她也不好搅乱气氛。
毕竟今天除了她过生日,高考也在今天结束。
房间里的三人道完祝福,放下手里的礼炮,挨个上前和她拥抱,完了送上生日礼物。
蔺扶嘉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微笑,一一收下他们的礼物,被梁梦寒牵进去坐下。
服务员开始上菜,宋颐的礼物姗姗来迟。
他下楼去拿,梁梦寒有意凑上来安慰,蔺扶嘉朝她投去一个‘我没事’的神情,又用眼神示意了下其余两人。
梁梦寒最懂闺蜜性格,最后只能作罢。
宋颐送给她的礼物是一个随身听,言明里面已经将她喜欢听的歌曲全部下载好。
比起以前送的玩偶拍立得,显然是用了心的。
蔺扶嘉与他低声道过谢谢,和其他礼物收在一起。
宋颐瞥见她将随身听随意丢在一边,侧眸看了她一眼。
蔺扶嘉并未察觉,她和梁梦寒说悄悄话,和其余两个人开玩笑,神情姿态一如往常,逗得包间内的几人哈哈大笑。
时间流水一般淌过,转眼来到十点。
饭桌上只剩下残羹冷饭,因为有女生在,大家都没点酒。
结完账,五人一起走出餐馆。
时候已经不早,按照往常,接下来应该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但今夜注定不平凡。
马乘风嚷嚷着要去唱K,魏清然经常跟他混在一起,第一个举手赞同,问蔺扶嘉去不去。
蔺扶嘉神情恍惚,好似没有听到。问到第二遍,她才点了头。
蔺扶嘉说要去,梁梦寒自是欣然前往。
话轱辘转到宋颐这儿,他一向不泼人冷水。早在魏清然询问他去不去时,他就已经叫好了车。
冲众人晃了一下手机屏幕,宋颐笑着挑了下眉:“去坐车吧?”
魏马二人闻言一阵欢呼。
二十分钟后转场KTV,比起在餐馆吃饭,少男少女们明显放开许多。
几人家境基本相当,点起酒来没那么多顾忌。
侍应生递上酒水单,马乘风接过后随手划掉几个,然后大气横粗地吩咐:“其他各来一瓶。”
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男生连连点头,笑容满面地合上菜单就要告退。
忽听魏清然道:“老马你怎么全点成酒了,嘉嘉能喝吗?”
一行人里就蔺扶嘉最小,其他人早在去年就已过完成年礼。
马乘风掌心‘啪’地一声盖脑门上,转头语气严肃地问人侍应生道:“你们这里有旺仔牛奶吗?”
这两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蔺扶嘉听完冷笑了声:“今天就算我未成年也喝定这酒了,待会儿敢不敢和我拼?”
魏马两人自然不敢。
连连摆手后,马乘风从侍应生手里要回单子,重新勾了几瓶低度数的果酒,把笔递过去,对方却没接。
男人盯着蔺扶嘉看了半天,突然来了一句:“这个小姐姐成年了吗?我们这里严禁向未成年人售卖含酒精的饮料。”
马乘风当即喷出一声,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见蔺扶嘉脸色不太好,魏清然连忙出来打圆场:“你都叫她‘小姐姐’了,肯定成年了呀。”
这一出实在过于幽默,梁梦寒也没绷住笑出了声。
蔺扶嘉眼神幽怨地看了身旁人一眼。
侍应生提出要检查身份证,蔺扶嘉僵坐半晌,脸色难看地从包里翻出身份证递出去。
等到包厢门合上,沙发上的众人立时笑作一团,就连一贯静淡的宋颐,也将拳头抵在唇边,肩膀轻颤。
蔺扶嘉张望一圈,发现没人站在自己这边,生气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最后还是马乘风好言相劝了近两首歌的时间,最后才大发慈悲地将麦克风接过去。
-
既是庆祝,蔺扶嘉也不敢太晚回去。
散场是在凌晨,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跟唱,她的声带像被砂纸打磨过,听起来沙哑至极。又兼喝了酒,王叔来接她时,她乖乖开口喊人,直把为她掌着车门的中年男人叫懵了——
这声音,还是他们家大小姐吗?
王叔想教训两句,蔺扶嘉初次喝酒,喝得有些醉了,整个人醉醺醺的爬上车,身子一扭,软泥似的栽倒在座位上,食指竖起来抵在唇前,笑着冲人‘嘘’了一下,嘘完脸庞抬起来凑近车窗,双手扒着窗沿小声说道:“王叔你快开车,别被我爸妈发现了。”
王京自蔺扶嘉小时候便护送她上下学。
无奈发动车子,回去一路上车速一直控制在不紧不慢的区间。即使遇上红绿灯,也能提前制动刹车,确保汽车行驶得足够平稳,不会打扰到后座酒意上头的娇小姐。
夜星遥坠在黑沉无际的晚空,凌晨的夏风轻柔无比,拂在脸上,像被点点星光轻轻吻过。
在车上小憩了一阵,睡得蔺扶嘉七荤八素,下车路都走不稳了。王京只好将人搀扶到门庭。
拇指按上门锁,指纹对应上,刻有繁琐花纹的门‘咔哒’一声开了,玄关暖黄的光线霎时倾泻出来。
这么晚了,一楼的灯怎么还亮着?
蔺扶嘉被酒精泡晕了脑袋,一小部分神经向外延伸,放电,重复过去十几年的思考。她心头渐渐涌上一个不好的猜想——
她爸妈不会还没睡吧?
低头看了眼腕间的手表,凌晨十二点四十五分。
这下真是死定了。
她懊恼地咬了下唇瓣。
酒意在这一刻清醒了大半,蔺扶嘉摇晃着身体走进去,连鞋都忘了换。
不意外地,与端坐在客厅等她回来的蔺父徐母碰上视线。
蔺全舟见她进来,率先沉了脸:“去哪里玩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倒是她母亲徐霜清女士,关心完她是否饮过酒后,语调顿时婉转了不少。
“嘉嘉,你先过来。”
虽然生日已经过去,但蔺扶嘉在自己家里向来有撒娇卖乖的资本。
眼见情况不对,她踩着带一点跟的鞋子,身子歪歪扭扭地朝两人走过去。没在沙发上就座,手臂大张,整个人肆意地扑进妈妈怀里,像离巢归来的幼鸟。
头发在人颈窝轻蹭了蹭,蔺扶嘉撒娇地喊:“妈妈——”
其余装痴卖乖的话被徐霜清按在她手臂上的动作截断。
女人的动作十足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宝贵易碎的艺术品。
她双手按在刚刚成年的女儿的肩膀两侧,将人身体扶正,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情眼神看向对方,嗓音轻缓如同早晨带着雾气的林风:“嘉嘉,还能坐正吗?妈妈有事情跟你讲,你坐端正好不好?”
蔺扶嘉云里雾里,点头又摇头,但依女人所言,最终还是坐直了。
头顶的水晶灯光照奇亮,映照的她脸色有几分苍白。
脸庞发麻这种感觉,蔺扶嘉只在孩童时期过敏的时候体会过。
徐霜清涂了口红的艳丽红唇一张一合。她细听对方讲话时,脑海中无端浮现一句话——
这么晚了,妈妈怎么还没有卸妆?
视线将人上下打量一遍。
穿着也很整齐。
为什么不换睡衣?
她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不过没等她问出口,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蔺扶嘉倏地从沙发上起身,她忘记自己听见了什么,但根据她父母担心的神色来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静静在原地站了两秒,蔺扶嘉突然甩开母亲伸过来要扶她的手,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跑去。
前庭花园里,王京刚从车库出来,迎面撞上她,正要问她慌慌张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蔺扶嘉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人手腕,语速快而急切地说道:“王叔,我知道已经很晚了,也到了您下班的时间,但你能不能送我去一个地方?”
王京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问她要去哪。
蔺扶嘉浑身冰冻住的血液瞬间沸腾。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她扯住人衣袖,用尽全身力气把人往车库的方向拽,被重炮夷成平地的心里当时只有一个想法。
她父母不要她了。
她得去找梁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