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期待夏远山看到自己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期待夏远山能对他眼前一亮。
他像是藏着一个宝藏,因知晓宝藏面世时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而能安然忍受隐匿状态的暗无天日。
江离离很自信,尤其在指导老师那频繁的夸赞下,他羞涩之余,更是飘飘然。
只不过他从不在人前表现得“飘”,因为他只期待,只在乎夏远山的评价——夏远山的夸赞,才有令他喜悦到头昏脑涨的效果。
至于其他人的赞美,他只会矜持一笑:感谢你的夸赞。
——这份矜持与“谦逊”,也成了别人夸他的理由。
除了夏远山夸他时,他会真正有种被认可的飘飘然感,旁人给他夸赞而产生的飘飘然,其实不是因为“被认可”,而是,他会觉得:你看,他她它ta都夸他了,那么自己的优秀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那么,想必夏远山也会夸他吧。
一想到夏远山将来会夸他,他就“飘”了。
江离离不知道那个“将来”具体是在什么时候。
但他知道,将来一定会有这个“将来”。
江离离是非常理想化,他用理想支撑自己,使自己没在“未恋先失”中垮掉,相反,是在被拒绝后斗志昂扬地投身练习中。
他要用优异的成绩给自己“增值”。
可当现实的威慑过于强大时,他的理想化,于在所难免中消退了。
——他口口声声说要进入娱乐圈,他信誓旦旦地对夏远山担保要做大明星,他暗搓搓要借此与夏远山般配,整个团队耗时几个月助力他进内娱——他把一切都压到内娱,而今,他即将接受经纪公司的“质量检测”,意即,事情成败在此一举。
他的命,就悬在经纪公司的招收与否,这一条线上了。
太恐怖了。
好像毕业生招聘会那会,人生二十多年的经历,全压在一纸简历上,受HR挑剔,一旦被拒,感觉过往二十多年都白活了。
一旦毕业即失业,感觉人生都不值得了。
大四那会的江离离确实被拒绝了。
其实他可以不被拒的,很多人都想招他,但他不敢去——他心知自己无权无势闯文娱界,就是在赤身**进龙潭虎穴。
于是他跨专业面试。
但,人家专业的人都用不完、挑不赢,又怎么会用他这非专业的人呢?
说不清这次对面试经纪公司的恐惧,是否因过往的创伤而加重,但显而易见的是,江离离的理想逐渐凋零了。
江离离心想,如果,假设,要是……没有那个“将来”,怎么办?
如果,夏远山不认为他是优秀的,怎么办?
如果夏远山不认为他优秀,而他也没被经纪公司签约,怎么办?
这种惊疑不定令他彻夜难眠,他焦灼到整个人都变得萎靡不振。
因训练已经结束,指导团队早就各回各家,独留一个负责他情绪状态的人——那人,说白了,就是继夏远山任的心理咨询师——还在东城看护他。
江离离耻于把自己的内心分给别人,他不愿让别人知道他的龌龊,可同时,他又不希望那咨询师赚钱赚得太容易。
尤其是,他不希望夏远山的钱那么轻飘飘地就花了出去。
于是江离离找了心理咨询师,变扭地说明自己的焦虑和恐惧。
而咨询师的建议是,把这次面试当做行业考察和自我检验,把这种焦虑和恐惧当做成长的证明……
江离离:……?
不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这次的面试不那么重要、它只是我未来某次面试的垫脚石?
还把负面情绪当做积极信号?这是让我苦中作乐还是让我“笑对人生”?
江离离觉得那咨询师就是什么都不懂、只会瞎说一气。
——他要是真能看淡这次面试,他怎么会焦虑到失眠?
既然他都失眠了,就意味这次面试无比重要,重要到失了这次机会,他未来的天就会坍塌!
——他睡眠问题都这么严重了,还怎么让他积极看待消极事态?
到底是那咨询师有自虐倾向,还是他不够贱、不会跪舔那狗屁倒灶的生活?
江离离心知如果自己不表现得“痊愈”,那咨询师就会一直逼逼赖赖,于是他心中嗤之以鼻,面上却摆出大彻大悟。
待出了咨询室,他心想,什么嘛,还什么某咨询室特邀讲师、什么某心理协会副会长、什么叉叉委员、什么叉叉叉组长——名头听着响亮,一咨询,也不见得有多厉害。
哼,还没有人家夏远山、没人家一兼职咨询师厉害!
——其实江离离未免钻牛角尖了。
那名咨询师的能力是否配的上其的名头姑且不提,光说那人是夏远山重金聘请的,夏远山好歹在咨询界混过,谁是虚名、谁是实干,她自然清楚。
而光是有夏远山的筛选这一点,就足以保证那人能力不凡了。
江离离的吹毛求疵,说白了,是对夏远山的忠诚在作祟。
他只能接受夏远山对他的咨询,哪怕夏远山随口一句咕哝,他都会觉得那是醒世名言;至于其他人,即使那些人真是掏心掏肺苦口婆心,他也只会认为那是毒鸡汤赛砒霜。
所以江离离觉得自己被那咨询师给霍霍了,心中烦闷不消反增。
恶化的情绪,又给他增添了一个找夏远山的理由。
——不像过去,过去他想找夏远山就能随意地找她,而现在,他需要为自己“想她”找个理由,以便不让自己显得莫名其妙。
即使很多时候,“想她”,本就是个莫名其妙的怪癖。
江离离积攒了有很多找夏远山的理由。
但可惜的是,这个“很多”里,没有一个能称之为“冠冕堂皇”,没有一个是令他“不得不”找夏远山的理由。
也正因此,当他在床上辗转挪移,一冲动,打通夏远山的电话后,他手足无措,只是僵死着,以一个极其变扭费力的姿势躺着。
昏暗的房间,只有手机屏在亮光。
莹莹幽光照在他脸上,显得他阴森又诡异,同时他表情实在滑稽,一种介于小心翼翼又激动不已、克制而放肆的狰狞表情——像是一个超出运行指令的机器,正因这份出格而程序错乱。
江离离当然是惊喜的,可旋即女子那通劈头盖脸的定论,登时把他吓破了胆。
他没听清夏远山喊了谁,但他依稀理解夏远山是在说些他无法想象的“宏伟事业”。
想到自己还在为一点小情绪而困扰得睡不着觉,夏远山却在与人商谈大事——无论是他的矫情,还是她的进取心,都令江离离羞愧难当。
尤其是那句“别用你那泡妞的语气跟我说话!”,简直要让江离离哭了。
江离离心想,他的语气,很令夏远山恶心吗?
可是,他不是一直这么喊夏远山的吗?
江离离开始自我唾弃了,心想,天哪,他在做什么?他哪来的脸面叨扰夏远山?
他自己悲春伤秋空耗生命就算了,怎么还能浪费大忙人的一寸光阴一寸金呢?
江离离原本找夏远山的理由就不充分,即使他用各种理由堆砌,也不过是建立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借口”烂尾楼,如今自我否定再加上环境摧折,“轰隆”一声,楼塌了。
随后扬起阵阵灰尘,呛得他呼吸困难,迷得他双目通红。
江离离哽咽了,强装着,才勉强没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爱哭鬼”属性。
等挂断电话,手机息屏,黑暗就占据了房间角角落落。
黑夜盘踞他身上,让他体验了久违的无望感。
也不知道消沉了多久,恍然听到一声特殊的手机铃——那是他区分夏远山与旁人的独特铃声。
来不及多想,他条件反射的接通了电话,条件反射地快乐起来、条件反射地……想她,念她。
江离离记得夏远山身体不舒服,因而格外心疼,即使他想争分夺秒地黏着女子,却还是强行把自己的灵魂从夏远山的身上扯下来,就像扯一块魔术贴。
——好痛的。
他听夏远山点出自己失眠的事实,也想不出理由来否定,只好硬着头皮说:
“是有点……可能是我睡前看了会手机,心情激动,暂且睡不着吧。我,我躺一会,应该就能睡着了。”
夏远山听出他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像是男子自知自己的失眠是触犯了什么大忌,他得检讨过错、以求她原谅。
可失眠能有什么过错可言?
夏远山知道江离离就是那种“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的人,他为失眠而自责也不足为奇。
夏远山脑子不疼了,也不为下午的会议而烦躁了,她现在一心一意,都是对男子的关心——条件反射地关注男子的状况,像是镌刻在基因里的底层指令,当条件触发时,她的状态与言行就会脱离理性的掌控。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只是自然而然地调侃:
“真的吗?等挂断电话,你躺一会,就真的能睡着?”
江离离脸一红,当然是假的了。
他向来喜欢跟夏远山嘴硬,总是谎话连篇,但总会被夏远山看破,被他自己说破,一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