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脸色不善的季言笑,沈长羡从未见过,顿了下,才回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我的师兄。”
季言笑道:“知道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是谁允许你擅自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的?!”
沈长羡道:“我没有不听你的话。”
“还敢顶嘴?!”季言笑道:“我说过,让你打不过那邪祟就马上回来不要硬撑,一旦伤到了哪里,我一定轻饶不了你!你又是怎么做的?!”
沈长羡道:“我当时想逃,可是我逃不掉。”
季言笑道:“逃不掉?你为什么逃不掉?因为没有人帮你!那些保护不好你的废物师弟,我全都各自罚了一千大板!你觉得如何?”
一千大板,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沈长羡忙道:“这件事情跟他们没有关系,是我让他们走的,季师兄,你别罚他们。”
季言笑“哦?”了一声,脸色更加阴沉了,一把将沈长羡拉到自己的面前,怒道:“逍遥国那帮畜生不如的杂碎是想用你的命去保他们的平安!你明明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答应?!身边竟然不留一个人帮忙,你嫌命长活腻了是不是?!”
沈长羡被吼得一愣一愣的,道:“可是以当时的情况,除了让他们先走,我根本别无选择。”
季言笑更气了,道:“结果呢?!你差点就葬送在里面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就快要飞升了?!在这紧要关头是能受伤的吗?!”
沈长羡道:“作祟的是八百年前逍遥国的常胜将军世无双世副将军,他要的是我的命,就算我不去,他也迟早都会找来的。”
季言笑用力捏紧了沈长羡的手腕,咬牙道:“有我在这里,他敢来吗?!如果他敢来,我就把他给剁了!”
沈长羡吃痛地闷哼一声,道:“季师兄,你捏痛我了。”
季言笑道:“怎么?身上这么多伤都忍过来了,我不过捏你一下,你就嫌痛了?”
沈长羡道:“季师兄。”
季言笑道:“既然你都敢这么任性行事,想必是已经做好迎接飞升的准备了。”
沈长羡一愣,道:“我没有,啊!”
不由分说地就将沈长羡给拉下了床榻,季言笑边往门外走边道:“正巧我现在没有什么事情要做,来,就让我好好地试试,你准备得究竟怎么样了。”
沈长羡失血过多,身体乏力,根本就站不起来,被拉得半跪在地上,后背的刀伤牵扯撕裂,疼得皱起了眉头,挣扎道:“我没有准备!季师兄,你快放开我,我的伤口撕裂了!”
季言笑回过头来,道:“现在知道疼了?早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沈长羡喘息道:“我知道错了,季师兄,你别这样。”
“知道错了是吗?好!”季言笑朝门外的弟子道:“来人啊,给我把东西拿进来!”
“是。”门外的弟子应了一声,拿着几个连接着粗大铁链的镣铐就走了进来。
沈长羡愣道:“……季师兄,你这是要干什么?”
季言笑道:“从今往后,你再也别想踏出落梅阁一步。”说着,接过了镣铐就往沈长羡的手上拷。
沈长羡急忙缩回了手,忍着疼痛往后退着,道:“我不要戴镣铐。”
季言笑道:“你以为你还有得选吗?”
“咔咔”的两声,季言笑置若罔闻地将沈长羡的手腕拷上,又将铁链的另一端拷在了床榻上,才从怀里摸出四张符箓各自塞进了铁链里,道:“这次,没有了法力,我看你还能怎么逃。”
沈长羡一看,才发现那几张符箓是用于封住他的法力的。没有了法力,他就只是一般的平常人而已,根本就挣脱不开这粗大结实的镣铐。
锁完了镣铐,季言笑对那弟子道:“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弟子应道:“是。”便出去带上了门。
眼看着季言笑上了床榻,沈长羡下意识地往床角缩了缩,道:“季季师兄,你还想要干什么?”
“要干什么?”一把将沈长羡拽过拉开了他后背被血浸染的衣衫,又扯开了原本包扎好的白布,才道:“当然是要让你好好地记住这次的教训。”
没等沈长羡反应过来,季言笑就取过一旁的药膏,涂在了他的背上。
“啊!”
沈长羡猝不及防地惨叫出声。
那药膏不知道是用什么药材做成的,一沾上皮肤就仿佛像是上万只蚂蚁在同时啃噬着伤口一样,疼得沈长羡撕心裂肺的,奋力挣扎道:“好痛!季师兄,我知道错了!你放开我,我真的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是吗?可是我觉得,不好好地让你痛一次,你就永远都不会长记性的。”说完,又剜了一块药膏抹到伤口处。
沈长羡凄声哀嚎,求饶不断。
这是季言笑第一次对沈长羡动手,特意让人做的药膏,治愈的同时也会成倍地加大痛觉,直让沈长羡觉得痛不欲生,就连门口守着的弟子听着,都不禁被吓得毛骨悚然起来。
过分的是,季言笑偏偏下手还非常地用力。
季言笑越是用力,沈长羡就越是疼得泪水止不住地流,道:“住手!对不起,季师兄,我错了。”
季言笑道:“跟谁说对不起?!你最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一千年前,沈长羡被遭到季言笑赶走的半月阁弟子砍伤,差点死在了季言笑的怀里,季言笑忍了;八百年前,沈长羡为了保护白鹤而身受重伤,痛失飞升的机会还差点再也醒不过来,季言笑也忍了。
这一次,相比起前两次的伤势都要好上许多,季言笑却忍不了了。因为唯独这一次,是沈长羡自己把自己给推进了火坑里,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沈长羡哑然,抓紧床单咬住了被子,无论多疼,都再也一声不吭。
等到身上的伤口全部擦完了,又重新用白布包扎好,沈长羡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全身,疼得满脸苍白。
将沈长羡的衣衫拉上去遮住后背,季言笑才从他的身上起来,看着痛到气若游丝的他,道:“今天你就先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给你上药。”
看样子,这样的惩罚要一直延续到季言笑气消为止了。
沈长羡费力地喘息着,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只听见季言笑走了出去,关上了门。即使都将他拷住了,还不忘把门上了锁。
沈长羡不是不知道季言笑为什么发脾气,所以他再怎么痛,也不会去恨季言笑。躺在床上缓和了大半天,才算是终于有了些力气,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师兄。”
旁边忽然传来声音,吓了沈长羡一跳。抬头一看,正是鹤发童颜的沈飞鹤。
慌乱地擦掉了脸上的泪痕,沈长羡勉强勾起一抹笑容,道:“竟然连半月阁里层层看守的弟子都躲开了,真不愧是师弟。”
沈飞鹤却无心与他调侃,伸手替他拉好了不整的衣衫,轻声道:“对不起,师兄。”
沈长羡道:“师弟为什么要道歉?”
看着沈长羡虚弱的脸色,沈飞鹤愧疚道:“我知道镜子不会伤人,可是却不知道镜子里面另有玄机,没想到看到的你的背影都是假的,对不起,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沈长羡道:“世无双很狡猾,师弟没想到也是正常的。受伤都是小事,如果不是师弟叫来了白泽,恐怕我的命都要交代在幽冥城里了。多谢师弟的救命之恩了。”
沈飞鹤低下了头,微微握紧了拳头,道:“救师兄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只是,如果我能再早一点发现就好了,师兄就不用受这么多的苦了。一定很疼吧?”
“没关系,我不疼。”沈长羡拉住了沈飞鹤的手,安抚着将他的拳头舒展开,道:“对了,师弟,你是怎么发现镜子有问题的?”
“我感觉到了。”沈飞鹤说着,见沈长羡一脸茫然,又道:“感觉到里面有埋伏,就知道师兄肯定有危险。”
沈长羡莞尔,道:“师弟真是料敌如神啊。”
沈飞鹤却是笑不出来,道:“师兄真是心胸宽广,被曾经的故人算计了,还半点都不计较。”
沈长羡道:“人都已经被你的白泽咬杀了,也算是报了仇,再计较又有什么用?更何况,如果不是有人指点他,他也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沈飞鹤皱眉,道:“有人指点他?是谁?”
“我也不知道是谁。”沈长羡道:“他想复活曾经的竹马,但是需要飞升失败过又还活着的人的骨灰才能以命续命。而普天之下能够实现他这个想法的,恐怕就只有我了。只是我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拥有冰棺。那东西可是个稀罕物,别说是一般人,就算是我都是第一次见。在他背后指使的人,一定不简单。”
关于这些,沈长羡本来是想要告诉季言笑的,但是以季言笑现在的火气,恐怕他的话没说完就要再被教训一顿了。
闻言,沈飞鹤若有所思,道:“师兄常年在外云游历练,飞升失败又是在八百年前的事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能把这件事情告诉世无双的,不是名门正派,就是歪门邪道和有些道行的邪祟,只有他们的寿命才会有这么长。”
沈长羡道:“我的想法跟师弟一样。就是不知道这个人,会是我在什么时候不小心招惹到的了。”
沈飞鹤冷哼一声,道:“师兄待人和善,一定不会是招惹到的,更有可能是对方忘了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动了不该动的人。”
沈长羡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不该动的人?弱肉强食,当时就算是栽在了那里,我也不得不认命。”
沈飞鹤握住了沈长羡的手,道:“这次是我的错,我保证一定不会再有下次了,师兄,你还会相信我吗?”
沈长羡笑了笑,道:“师弟言重了,我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不相信你?好了,别提这个了,我没事,你放心吧。看到你没事,我也放心了。”
沈飞鹤应了一声,摸到沈长羡手上冰冷的镣铐,道:“师兄,我帮你把这个解开。”说着,就要动手。
沈长羡却阻止了他,道:“不用了。”
沈飞鹤道:“为什么?”
沈长羡看着镣铐,叹了口气,道:“如果解开的话,我会忍不住再跑出去的。季师兄他会很担心我。”
沈飞鹤脸色一沉,道:“他如果真的担心师兄,还会往师兄的身上抹这么痛的药?”
没想到沈飞鹤竟然看到了那一幕,沈长羡真是觉得又丢脸又尴尬,轻咳了两声,道:“你也听到了,不痛一次,我是不会长记性的。季师兄也是用心良苦。”
沈长羡指了指一旁的紫檀木桌,道:“我有些困了,但是背疼得紧,睡不着,师弟如果不急着回去的话,不如陪我下几盘棋如何?”
沈飞鹤应道:“好。”
棋局摆好,秉持着身为“师兄”的气度,沈长羡便让沈飞鹤用红棋,自己用黑棋。红棋先行,黑棋紧跟其后。
沈飞鹤下棋的速度很快,看起来落棋非常的随意,布局也非常的简单。
下到一半,沈飞鹤把玩着手中的红棋,忽然问道:“师兄觉得,下棋好的人如何?”
沈长羡道:“有挑战性,值得学习。”
沈飞鹤“哦”了一声,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