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的樱花 第9章 第 9 章

临近毕业，梅菲基本每天都泡在图书馆里。

这天下雨，外面湿气很重。窗户玻璃上滴滴答答，水汽弥漫。雨季带来的潮湿感，让整座城市都变得静谧。

梅菲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一本叔本华的《附录和补遗》。梅菲看着窗外，有些走神。"一千种欢乐都弥补不了一种痛苦"，是啊，梅菲心里想。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荒唐。自己大学四年的时光，就好像那些被风雨吹落到泥泞雨水里的花朵一般，残破无人在意。可是，这对自己，却是多么珍惜的一段时光啊。青春正好，时光正好，一切都正好，只是自己将一切正好，弄成一团糟。

秦洛来找过梅菲几次，梅菲都拒绝见面。看着宿舍楼下低头无助的秦洛，梅菲站在宿舍里，心底还是充满混乱和荒谬感。一个人，一个貌似无毒无害的男孩子，怎么会掩藏这么深？梅菲觉得自己阅人不算太少，对于世间人心人性复杂，算是自小就有一些明了。可为什么临到头来，却还是遇见这么荒谬的事情。

王郁怀孕后，梅菲就再没有联系秦洛。也不想联系，甚至觉得有些恶心。想起曾经有一次，秦洛接手机看到短信后，脸色慌乱，梅菲问怎么了？秦洛支吾着说他爸妈吵架了，要离婚。梅菲还觉得秦洛也很可怜，有同病相怜的精神相通感。所以内心其实有些自然的亲近，就好像曾经和丁松在一起那样，彼此相通，互相护佑，面对这个残忍无端的人世。现在想来，梅菲觉得秦洛知道王郁和他父亲秦子安搞暧昧，居然假装不闻不问，真不知道这个外表看着瘦弱的男孩子，内心有着怎样的暗黑。

王郁和秦洛同居了，秦子安可能也知道了。秦洛不再回家，天天住在外面租的房子。秦洛不想王郁生下来这个孩子，冷脸、辱骂、甚至威胁，王郁不为所动。王郁铁了心，就要结婚，并且搬进秦子安家里。何小云学习回来，一心扑在学校，没心思管家里事情，更不知晓家里这两爷们已经为自己的一个女学生，闹到如此不堪地步。

秦子安羞辱之际，也不再联系王郁，甚至对秦洛也采取放任，听之任之，秦子安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所做的事，简直就是禽兽不如。秦子安曾想过单独找王郁谈谈，结果被王郁斩钉截铁一句话：“爸爸，您要谈和秦洛谈，我想我们之间现在没什么可谈的吧。”。秦子安听着电话里王郁喊出那两个字，一脸惊愕加上莫名的愤怒，复杂的情绪像是被点燃的火焰，充斥心胸。秦子安嘴里骂了一句脏话，挂了电话，又打给秦洛，秦洛不接电话。秦子安只好一个人在房间里转。

王郁大学毕业考试结束后，就已经掩饰不住身孕。秦洛也无法，只好两人登记结婚。本来秦洛是想瞒着父母，后来王郁说，既然秦洛和自己结婚了，婚宴可以不在城里办，但是自己毕竟是出嫁，怎么着也要回村里办一场。秦洛父母必须至少要有一个人出场。秦洛无奈，二人反复争吵后，王郁直接电话给秦子安，秦子安接完电话，更是愤怒羞愧，满口决绝。王郁转过头威胁秦洛，要给何小云电话，并且在电话里也是如此威胁秦子安。父子二人终究是没战胜身怀六甲的王郁，秦子安答应出席，秦洛准备礼金和筹办事务。王郁在奋争中，渐渐看清楚秦氏父子二人的弱点，更是越发强势起来。终于，这两爷们，也就渐渐服软，麻木听从王郁的指令安排。

王郁要求秦洛找梅菲来做伴娘。秦洛惊愕，一口回绝。王郁再严肃命令，秦洛无奈，只好来找梅菲。所以当梅菲站在宿舍看楼下秦洛时候，满心以为这个男孩子是找自己来道歉，至少是给自己一个交代结果的。她压根儿没想到秦洛是受王郁命令，来邀请自己去做伴娘的。

所以当梅菲在图书馆见到挺着大肚子的王郁时，一脸惊讶。更让她哑口无言的是王郁说出请她当伴娘的邀请。梅菲觉得这些人都疯了，或者是自己不正常。虽然自小梅菲就没有正常过，但是总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梅菲望着一脸真诚幸福微笑的王郁，觉得眼前这个一双漂亮大眼睛的女孩子，简直不可思议。是什么支持你怀着孕，挺着肚子，来学校，找到你前男友现在肚子里孩子父亲的前女友，邀请她去给你和你肚子里孩子父亲她前男友的婚礼，做伴娘？！梅菲满脑子混乱，眼前世界变得更加湿意盎然水气弥漫。

梅菲觉得自己实在说不出什么，张了张嘴，无声的转过头。

王郁耐心看着梅菲，心底知道这一仗，自己必须拿下。不管被人怎么看怎么想，人生最关键的就那么几步，走对了，以后就是一路坦途。自己就正在着最关键的一步上。肚子里孩子，是省城大学里一个高知家庭的独生子的血脉，这份血脉，将会彻底改变自己的人生。让自己永远离开那个贫瘠山村，离开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善良的险恶的人。

王郁看着坐在书桌旁发愣的梅菲，轻声说：“要不我们去喝杯咖啡。”。梅菲转过头，看着王郁。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说，说完以后，当不当伴娘你自己决定，我以后也不会再麻烦你。”。王郁微笑着，语气温柔坚定。

梅菲忽然从那双眼睛里看出点什么，心里莫名动了一下，微微点头。两人起身，拿着各自东西，一前一后，走出安静硕大的图书馆。

秦子安从体育馆出来，站在操场上，深深呼吸，像是要把满心烦乱一吐而快。细细的雨丝，将操场的那些年轻人赶回了宿舍图书馆。秦子安只想一个人安静待会儿，最近发生的事情，令他倍感心烦意乱。

秦子安走出校园，漫无目的地走在这座雨季里的城市。潮湿无处不在，人们都已经习惯在这种潮湿而闷热的天气里忙碌日常。秦子安看见秦洛的时候，其实有些意外。毕竟这个孩子自从上大学就基本上和自己变得疏远。秦子安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以为男孩子长大总会这样，对父亲变得疏远，甚至对父母都会有些疏远。秦子安觉得儿子上大学以后，基本上就是独立生活的开始，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秦洛带了一个女朋友来家里，秦子安才意识到，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儿子，也开始恋爱了。

只是，秦子安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喜欢的那个女生，王郁，会和自己的儿子搞到一起。秦子安远远看着秦洛走进一间网吧，心底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悲伤。怎么就二十多年来，给自己养了一个情敌呢？

梅菲喝了一口摩卡，嘴里顿时弥漫着一种淡淡黑巧香气。“我知道你心里也许看不起我。”，王郁低声说：“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这样做。不过，我今天找你，只是想和你说说话。”。王郁看着窗外，湿漉漉的街道上，行人很少。

“有时候觉得很孤独，离开家之后，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学习，考试，努力生存下来。去适应，去改变，去寻找，去面对看见看不见的嘲笑和危险。心就会很累，想到以后，不知道未来会如何。难道所有付出，最后就是回到那个小县城里，或者回到那个山村里？”，王郁眼里有些嘲讽笑意。“我不想，以前我也很看不上那些女孩子，直到那天在秦洛家里，见到你。”

梅菲有些惊讶，抬起头，看了一眼王郁，心想：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和我不一样，你也许不用思考这些问题，你不爱秦洛，我看得出来。但你也没有为了留下来和他在一起的动机。你只是无聊，或者寂寞。”，王郁眼睛里闪着笑意，好像看透梅菲一样。

“所以我就想，人和人真的不一样。你们所生来就有的，轻易得到的，可能是另外一些人一生都在努力的，甚至是一辈子都在梦想的。”王郁喝了一口卡布奇诺，眉眼低垂。

“你见过樱花吗？”，王郁忽然抬起头，望着梅菲。“我家后面山坡上，有一株樱树，很大。小时候我常常会爬上去，坐在树枝间，看着蓝色天空上，一朵一朵白云，在粉红花瓣间缓缓飘浮。春天的晴空下，周围安静，只有花瓣，轻轻落下。”。

王郁有些出神，轻声细语，好像在讲述一个故事。“一场雨之后，樱花会落下一些，像是谢幕，像是绚烂后死亡。”。

王郁看着窗外雨丝，“我 16 岁那年，学校里一个女孩，被人发现死在那个后山坡上。被□□了。女孩家就在我家隔壁，女孩的父母，哭泣了很长时间，凶手一直没有找到。”。王郁低着头，看着桌子上的咖啡杯。

梅菲惊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继续安静听。因为雨天，咖啡店里人不多，两个女孩子，坐在一个僻静角落里。

“我再没有去过。后来考上大学，四年时间，我只回去过一次。春节，父母要给弟弟找人家，就寻了一门亲事。我见过那个男人，不喜欢。”，王郁平静地看了一眼梅菲。“我知道自己以后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只是，我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去做。后来，见到你，我忽然明白一件事。”，王郁停顿了一下，深深看了一眼梅菲。

梅菲心里忽然有些慌乱，没敢继续对视，拿起咖啡低头喝了一口。“婚姻就是一场赌博，一场交易。我的人生目前为止，唯一可以让我自己去选择的东西，就是和谁结婚这件事。”，王郁语气用力，眼神坚定。

梅菲无意识跟着点了点头。

“所以，我想明白了，既然结婚是我现在唯一能自己决定的，那么结婚就是我对自己未来人生的一次投资，一场赌博，一场交易。”

梅菲不知该说什么，但是心底却觉得哪里不对。她挺直身子，双手放在桌子上，捧着咖啡杯。一些凉意从玻璃渗进来，梅菲忽然想起樱花落在雨夜里的样子，对眼前王郁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

梅菲闭上眼，想了一下，然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就安静看着对面神色落寞疲倦的王郁。

“其实你知道吗，那天我在樱树上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王郁轻轻的声音，然后长久沉默。

梅菲似乎没明白，忽然觉得脚底凉意升起。

梅菲打了一个冷颤。

王郁看了一眼梅菲，眼神里满是绝望，泪水忽然就涌出来，无声哭泣。

梅菲站起身，坐在王郁身旁，轻轻地抱着她剧烈颤抖的身体。

梅菲忽然就想流泪，那种突如其来的悲伤，好像一场落花的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