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辩证法 第4章 鹤诀

再怎么困难的任务也有做完的一天，再怎么感人的剧情也有剧终的时候。现实世界过去近两个月，鹤诀终于升到了八十级。

她在结束自己漫漫升级路的同时开启了【大侠·闯荡江湖】的主线，然后莫名发现卷轴中某个任务已经完成，切进去一看，原来是当初那个她自以为奇遇的PVP入门任务。

白衣道长每天依然在那里插旗，仙风道骨，无所不能。

忽然，密聊叮咚一声响起——

[密聊]秋徵：恭喜徒弟“鹤诀”侠女满级，约个好时间，我们可以去敬师堂出师哦～～以后江湖路远，盼望各自珍重！[大脚插件]

原来想曹操，曹操也到。

[密聊]鹤诀：前辈，你太厉害了，我刚刚满级你都知道，你真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啊！

[密聊]秋徵：……

[密聊]秋徵：组我，敬师堂出师。

华山山脚的敬师堂前总有人来来去去，这会儿终于排到了一白一灰。

跟NPC对话后，敬茶、种桃李树、拜别……鹤诀认认真真看着CG动画。几分钟后，动画结束自动退出——游戏界面内，白衣道长早已拂袖而去，只剩灰袍小道一人孤零零在原地。

师徒界面空空荡荡，专属的上线提醒、组队增益都一一消失时，鹤诀才意识到，他们这段短暂的师徒缘分就要到此为止了。

[密聊]鹤诀：前辈，出了师后，我们还是朋友吗？

秋徵没回。

[密聊]鹤诀：我希望还能跟你做朋友

两条消息相隔几分钟，秋徵看到第二条时，刚在任务点随手砍了一个人。

这位武当徒弟身上总有让人难以忽略的刻意。

在隐姓埋名前，白衣道长很出名，出名到仇家无数。在报复他人这栏里，最恶劣的就是装萌新、骗感情，往往双管齐下，屡试不爽。

所以无论鹤诀何时露出马脚、气急败坏地装不下去，主动承认自己是某某特地来找他，或者破口大骂开大号加仇杀……他都懒得再陪他什么“前辈”“师父”的把戏。

[密聊]秋徵：我不好奇你是谁，你也别装小白了成么？

[密聊]鹤诀：我没有装小白。

[密聊]鹤诀：我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但小白又不是弱智，加工厂统一批发的那种

[密聊]秋徵：好，就当你是真萌新，你是气宗，我是剑宗，PVP我没什么能教你的，PVE和PVX我不玩。更何况我也不怎么上线，如果要拜师还是拜别人吧。

盛世江湖，PVP可以是一人一马仗剑天涯，也可以是耀武扬威无恶不作；PVE是挑战秘境、寻找宝藏、突破境界；PVX是开店营生、锻造神兵利器、种田插秧盖房子……简而言之，打架，打本，休闲娱乐。

[密聊]鹤诀：我可以玩剑宗

他似乎还要说什么，秋徵却是真的不耐烦了，听不懂好赖话的人，不说别有用心，谁信？

[密聊]秋徵：武当既是起点很高，又没有上限的门派，这个赛季数值不压缩，职业平衡很差，气宗勉强可以玩，剑宗是在上手难度满星的程度又雪上加霜。

[密聊]秋徵：我见过的真小白很多，收过的小白武当徒弟更多，但没一个人能坚持下去玩剑宗，玩武当的。因为玩武当的性价比极低，想要犀利就要付出双倍，体验感还远不如其他职业，现在会玩的武当基本都是内测的老玩家。

[密聊]秋徵：你看我天天泡在论剑台插旗，谁都打不过我好像很厉害，但除了插旗、华山论剑，这种纯PVP的武疯子模式玩法，剑武到哪儿都是垫底的挨打。

文字一行又一行地冒出，灰袍坤道始终安静立于原地，纹丝不动；片刻后，一言不发地离了线。

游戏人物没有表情，也不会开口讲话。秋徵打字的手忽然就微微顿了顿，但他还是按下了回车键。

最后一句话，他说，所以，如果你是真小白，趁早回头是岸。

很快，秋徵又笑自己同情心泛滥，毕竟没有人会因为过家家结束了而悲伤不已。

白衣道长拂袖而去，仙风道骨，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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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诀当然不是因为被秋徵教育而悲愤交加的拔线。

她在一个本该学习的时间登录游戏，在刚发出去那行“我可以玩剑宗”的同时听到了锁孔开门声，瞬间一个激灵切出游戏，点进重重叠叠的学习网页，拖过高年级试卷埋头苦写。

整个过程三秒完成，肾上腺素都激增。

这还不算完。暂时躲过家长debuff后，鹤诀要做的就是立马登出游戏，等着下一波家长凑近看看她在学什么的时候，让网页和卷面对上号。

之后没能上线，除了学校正常上课、课后补习班这种客观因素，主观上，她其实是有点挫败的，挫败于她失败的交友技巧。

也源于家庭，她本能地觉得冷处理一段时间后，什么都会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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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月，鹤诀再度登录游戏。

她在公共面板领了门派任务，到华山附近的村落清扫蝗虫、救助灾民。她做门派任务已经很熟练，还顺手杀光了村里所有红名野怪，拥有了不少类似于“【心怀天下·广济难民】”的大善人成就。

打道回府的丛林小路上，一袭熟悉的白衣映入眼帘。

他倒在血污泥地中，毫无往日风姿。在这片属于满级玩家间腥风血雨中，那些杀他的人，远比他看着更像神明王道，天经地义。

鹤诀很容易就选中了秋徵，更轻易地按下了技能——蔚蓝气场轰然而起，直穿云霄，震撼大地，海浪般的蓝色光芒凝聚成阴阳两和，牢牢地护住了白衣道长。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气武被誉为内家第一宗，独一无二的底牌。

满屏的技能特效中，这气场依旧来得突然和震撼。很快，大道无名的源头就像只小鸡仔一样被拎入这场单方面虐杀的漩涡中心，白衣道长的尸体旁边又多了具尸体。

一向连快捷键都按不利索的鹤诀，无法接受“白衣道长正在被守尸”的事实，噼里啪啦地发着消息——

[密聊]鹤诀：你们别杀前辈可以吗？是不是因为有什么误会？

[密聊]鹤诀：行走江湖也要讲道理，误会解开了，就没有打打杀杀了

[密聊]鹤诀：你们为什么不理人啊，我们只有两个人，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人

……

秋徵异常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虽然他常常倾向于他演小白演过了头，但这种不会切换聊天频道的把戏，简直是蠢得刷新三观，让他更加坚定自己因同情泛滥产生的，是错觉。

通常按照网文套路，从天而降的主角砸下炫酷的技能，通常会满身神装八秒内干翻对面千军万马——近两周不见，面前来路不明的小武当依旧一身破烂，灰溜溜的笨拙滑稽，刚满级的血量加起来还没人家的零头多。

一剑一气就这么并排灰在原地，秋徵打字：时间到了就回出生点。

小武当看到自己那几行打抱不平的话下，蹦出了一条来自他的密聊，似乎是愣了一下：……我又发错频道了吗？

秋徵：是的。你蠢得令我震惊。如果你是决定好要玩剑武了，我劝你退游。

鹤诀：那我不玩剑宗，可以不退游吗？

秋徵：你是在问我吗？如果我说，无论你玩什么，我都希望你退游，你会退吗？

鹤诀：不会。

秋徵：那就勉为其难的告诉你一件事吧，行走江湖，有时候不太适合讲道理，我把你打服了，就是道理。所以现在，我被他打服了，决定挺尸。

鹤诀：那我也要挺尸吗？

秋徵：你服气吗？

鹤诀：不服。他们以多欺少。

秋徵：你能打得过他们这么多人吗？

鹤诀：不能。

【“秋徵”侠士邀请您成为[华山·南峰·落雁峰外门弟子]，是否接受？】

鹤诀点下接受，秋徵说，恭喜你，出新手村了。

鹤诀：我之前不是武当弟子吗？

秋徵毫无保护小白脆弱心脏的意思：武当是头部门派，人丁兴旺，你最多算个打杂的。

鹤诀：但我能做门派任务……

秋徵：嗯，也不缺你这么个打杂的。

鹤诀：那我现在算是武当弟子了吗？

秋徵：算是了，可以参加入门考核（从外门到内门）、弟子演武赛（考核赛和季度赛）、华山论剑，也开通了家园，会有一些增益。只不过这个赛季的核心玩法是奉天证道，又开放了攻掠江山版图和城池的玩法，不少人都跑去朝廷正自己的道了，江湖式微，封建王朝下的各大宗门本就等级制度森严，现在就更被迫封建等级了，武侠味淡了很多。

鹤诀：是像皇帝养成计划那样的吗？

秋徵：皇宫里都是NPC。只有玄策军、锦衣卫、钦天监这三波势力是玩家。因为时代背景是明朝，最初还有东西厂的设定，结果被玩家全否了，大家都不想当太监。赛季是三年一更替，游戏背景的走向会根据玩家决定，上赛季是各大宗门和江湖势力争武林盟主的位置，最后是和局，所以这赛季的开场就是“天乾年间，统领江湖的武林盟印丢失，江湖式微……”所以才出现了朝廷势力，你可以去官网看概念CG。

鹤诀打字，又删回，最后发：有点神奇的设定。

秋徵：习惯就好。盛世无论是剧情还是玩家交互，很明显能感觉到它是有自己想做的，跟其他mmo武侠网游，甚至整个网游都标新立异的内容的，是种挑战，所以褒贬也很极端，喜欢的人特别喜欢，不喜欢的人觉得越玩越心累。

所以才众口一致——盛世不是一个对小白友好的游戏。

玩家只会觉得小白又蠢又拖后腿，哪怕他们曾经也是这么被虐过来的；也正是因为他们都是这么被虐过来的，所以鲜少人会同情、帮助小白。这背后的逻辑有些像中国式家长。

鹤诀：那你呢？

秋徵：我什么。

但他忘了鹤诀是个直肠子，所以小武当理所当然的问：你对这个游戏是什么感情？

——能有什么感情？跟人家一个眼神擦枪走火，打得死去活来，对方拉帮结派，以多欺少，他也想喊点人过来。然而人满为患的好友列表里，半数的头像都黯淡下去，永远停留在了70级；另外半数中，真正是这种一起躺尸挨喷的关系的，唯二两个都不在线。

任何游戏玩久了都是这样，曾风光无限，也会走向落幕，身边人一一散去。

小时候，他经常看着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过家家，大家都很投入，但当需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时候，这个游戏就结束了。尽管短暂分别会有不舍，但可以改天再约，更可能早就因为家里的温馨饭香抛之脑后了。

不会为游戏里的人和事难过，因为游戏始终是游戏。

[密聊]秋徵：我觉得这游戏做的太坑爹，该平衡的地方不平衡，不该平衡的地方瞎瘠薄平衡，平衡机制纯纯杯具。要是在别的网游里，氪金加上操作，我直接封神，以一打百都没问题。

[密聊]鹤诀：前辈，你也拉人呀，拉一大堆人过来。

秋徵说算了，还表示前尘恩怨今朝了，以后重新做人，带带徒弟养养老，就当行善积德了。

消息刚发送，一个组队申请就弹了出来——

[队伍]小枫：秋神，你怎么还在华……卧槽，你被埋了？

[队伍]小枫：要我带人杀过去吗！我这边N多兄弟！

[队伍]秋徵：一个团有？

[队伍]小枫：有！两个团都有！

事实证明，人总是逃不开立flag然后被光速打脸。

[队伍]秋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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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尸一小时后，乌泱泱一群人杀进了这片小树林。

率先冲锋陷阵的是个红衣白扇的少侠，人一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还有口水。

来来回回口水大战，满地图的聊天频道都是星号，战况很焦灼。

为了避免误伤踩到小蚂蚁，鹤诀也被拉进了团队。

她不懂从团队看玩家信息，就盯着那道身影，反复辨认了好久，推断出这个秋神来秋神去的狗腿，就是三个多月前那个守她尸体一整晚的驿馆抢劫头目。

她忽然就理解了秋徵那句行善积德，合着他们是一条路子上的。

前方大部队生死肉搏，后方的灰袍不动声色地想怎么把红衣搞死，毕竟蚂蚁撼树，要智取。

还没等她想好，架就打完了，秋徵成功被挽救于水火之中。

[队伍]小枫：收工！

[队伍]小枫：[鹤诀]这小白谁？

[队伍]秋徵：徒弟

[队伍]秋徵：小枫，今天多谢你了

[队伍]小枫：(=v=)跟我还客气！

小枫乐呵呵的输完这行字，就向秋神徒弟甩去个好友请求。

鹤诀看着那行【“小枫”侠士请求加您为好友，是否同意？】的系统提示，简直就像又给她脑门子上甩了一道——不，比甩一道还要难受。

[队伍]小枫：小道姑，你怎么还没加我？你是不是不会加好友啊？

[队伍]鹤诀：正统道教里道姑是骂人的蔑称，对女道士的称呼是坤道

[队伍]鹤诀：没文化

小枫乍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怼，还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撸起大红袖衫：嘿我这暴脾气！你说谁没文化？信不信我揍你？要不是看在秋神的面子上，我现在铁定揍得你屁滚尿流……

[队伍]鹤诀：你又不是没揍过

梅开二度，小枫先是被怼，后被打断，此刻很不满：什么没揍过？小爷我行得端坐得正，当面说揍你就绝对不会私下里找你不痛快。

[队伍]鹤诀：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队伍]小枫：哈？？

她用一种讲述凶案现场的口吻：三个月前，有间驿馆，你杀了我一个晚上，还让我叫你爷爷。

对面默了两秒——

[队伍]小枫：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爆发出了震天撼地的笑声。

那么大个聊天窗口，瞬间就被毫不留情的迷之嘲笑刷满了。

[队伍]小枫：对不住啊兄弟！我真不记得有这回事，但如果有——咱们这也算不打不相识嘛！

鹤诀内心呵呵两声。叼你妹的不打不相识。

她那是被单方面殴打！守尸！

而另一边，已经回了落雁峰的秋徵，对队伍频道的版聊兴致缺缺，只是迟迟没在地图上看见小枫。

[队伍]秋徵：小枫，不过来？

[队伍]小枫：！！！

[队伍]小枫：来了来了！好久没见师父师祖他们了！

[队伍]小枫：秋神秋神！我这次可以呆多久呀！=v=

[队伍]秋徵：只要燕子坞不催你，想呆多久呆多久。

[队伍]小枫：哇！！谢谢秋神！那我就不走啦！！

[队伍]秋徵：可。

看过金庸的都知道，江南姑苏燕子坞，是武林世家姑苏慕容的居住地，且他们历代致力于燕国的复辟事业。所以尊重rp（role play/角色扮演）设定的世家子弟们，每天都中二的喊着要复兴燕国，然后就会遭到其他江湖势力、宗门的无情嘲笑：醒醒，大燕亡了——时间一久，已经成为了游戏里专门调侃慕容世家的段子。

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先后于宏伟高耸的武当山门消失，灰袍小道等了片刻，迟迟不见下一句话，有些等不住了——

[队伍]鹤诀：前辈，那我呢？

秋徵像是才想起他这么个人似的：你听过扫地僧吗？

鹤诀：……是我需要先给落雁峰扫地吗？

秋徵：孺子可教。但还稍有一些领悟不到位。

秋徵：意思就是你要待在这里一直扫地，扫到你头发全部掉光为止。

背景板是小枫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秋徵：以及现在，第一次入门的弟子要徒步爬峰，不能用轻功。

鹤诀看着自己岌岌可危的WASD键，相比其他三个键，还有一个键更可怜……

正是W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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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