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是武当派圣地,武当是道教主流,发扬数年即威震武林。
武当一脉主流心法为剑气双宗,剑主外气主内,乾坤阴阳,两仪四象,以意运气,以气运身,气宗心法更是被誉为江湖内家第一宗,道家非攻,然亦不可轻易侵犯。
武当男弟子称乾道,女弟子称坤道,但都可称作道长。玩家为了好区分,一般道长称男玩家,坤道称女玩家。从称呼如此不普及的程度就可以看出,不仅现实如此,游戏里更是没几个女道长,四舍五入全是妖。
还是2011年,妹子在狼多肉少的网游里有天然的性别优势,然而鹤诀混的如此之惨,的确是因为没几个人把她当女的。
华山有五峰,东西南北中,宗派院门林立分散,五峰又汇聚于高耸入云的华山之巅;华山之巅有论剑台,华山论剑,是荟萃雄英、举世闻名的比武竞技场。
古朴沉重的巨大擂台上,无数鎏金大旗立了又断,断了又立;侠客们来去如风,一波人换了又一波人,也总有一身白袍胜雪的道长身影,固定出现。
鹤诀回了门派后,那个毫无指引的系统任务依然没有消失。于是她每天都会来这里站上一会儿,自觉主动的不需要任何提醒催促,哪怕是看看你来我往的技能特效,也想找到一些门路,完成这个让她不甚理解的(0/1)。
灰袍小道看白衣道长看得肆无忌惮,完全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种叫游戏插件的东西——秋徵那边已经被连着不短日子提醒,有个还没满级的萌新,天天守望着他,跟望夫石似的。
于是抬手一挥,衣袂翻飞,一柄鎏金大旗就这么横亘在了灰白二道之间。
比武旗于山巅猎猎作响,年轻的道士忽然懂了何谓,插旗。
就是切磋嘛!鹤诀心道果然,这么久的等待没有白费,她终于触发了任务剧情!
十秒后,鹤诀被血虐完毕。
秋徵原以为这一身破烂的武当是什么丐帮总舵主之类的隐士高玩,这一打彻底失去了兴趣。
然后,这个小武当像是石头成精了一样,在他身旁上蹿下跳——
[密聊]鹤诀:FFFFFFFFF
[密聊]秋徵:?
游戏外的少女按了半天的交互键,愣了下:你不是NPC吗?
秋徵毫不客气:小白就好好地呆在山脚做任务,少出来装蠢卖萌。
鹤诀自认与蠢毫无干系:但你一直都在这里,无论什么时候我来,你都在。
秋徵懒得再回复。
鹤诀等了一会儿,只好学乖,恭恭敬敬地问:前辈,为什么我输得这么快?
白衣道长的目标重新变成了她。
[密聊]秋徵:走位是PVP的基本功,你站在原地当木桩,技能不骗不躲,一点基础操作意识都没有,多半是废了,我劝你回新手村,回炉重造吧。
秋徵笃定了她是装小白的恶劣玩家——谁家萌新还没满级就跑来华山论剑?
但恶劣玩家本人显然被山下这一遭虐惯了,孜孜不倦的就跟倒豆子一样:PVP是什么?走位又是什么?木桩是门派练功的木桩吗?新手村在哪儿?是指华山脚下的村子吗?……秋徵忍无可忍:我说兄弟,你以为我是百科全书,知无不答小精灵?
小武当诚恳点头。
妖号。秋徵心里又记一笔:我很忙,去问别人。
[密聊]鹤诀:我不认识其他人。
[密聊]秋徵:哦,那我也是其他人。
[密聊]鹤诀:前辈,你跟其他玩家不一样。我以为你是NPC,没想到你不仅是玩家,还愿意跟我讲话。你看起来这么仙风道骨,又发着光,就像全真派祖师爷,吕洞宾真人的转世一样,我知道你人一定很好,肯定会愿意帮我的。
[密聊]秋徵:…………
[密聊]秋徵:挺会夸,玩个其他的撩妹职业不好?武当这个赛季被各种门派压着打,伤害末流,排不上一二梯队,剑气宗都一样。
鹤诀不懂这些,只打字:我喜欢这个门派。
秋徵明显觉得他年轻幼稚过头:到时候被杀得爬都爬不起来,你也觉得有意思?
对方没立刻回了。而秋徵自觉浪费了不少时间,正准备一个驾鹤东去消失不见的时候,密聊叮咚两声——
[密聊]鹤诀:即便你这样说,你依然在玩这个门派
[密聊]鹤诀:依然仙风道骨,行云流水,收放自如
[密聊]鹤诀:这就是我觉得有意思的地方
白衣道长一个没调头就撞上了墙。
片刻后,他按了小轻功,从墙上卡下来,叹了口气:说吧,你百般套路我,究竟为何?
鹤诀:是这样的前辈,我有一个任务,现在我找到了论剑台,也知道了是跟玩家切磋……
小武当两眼放光:所以,可不可以让我赢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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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徵是鹤诀的第一个师父。
一身白衣,从天而降,就这么顺理成章。
说她是刚刚从村里出来也好,没见识也罢,满身破烂、灰头土脸的小道士仰望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道长,就像石缝借到了光。
——但仙人道长当然不会只有她一个徒弟,还是个像工作室脚本号迟迟不满级的。
师门里,一众师兄师姐,门派性格各异,却对她同一口径:小师妹,等你满级之前,还是先好好地在山脚村子里练功吧。
鹤诀自认还算勤学好问,且坚韧不拔,《道德经》倒背如流……结果被大师兄一句“你一个月能上三回线,不,两回,再说吧”挫败的很彻底。
又过去好一段时间。
鹤诀再度爬上线的时候,师门散的七七八八,只剩白衣道长一人,坐在华山最高峰,对月饮酒,孤独的像条老狗。
鹤诀问:前辈,师兄师姐们呢?
秋徵回:人家跟你都不熟,你自己角色扮演的挺高兴啊。
鹤诀又去问大师兄。大师兄说,啊?其他人不知道啊,我玩大号着呢,在3服,1服太**卡了,都跟赶着投胎似的,每天做日常打个战场跟个商队护镖都掉线,师妹,你要不要来3服啊,师兄带你玩啊!
鹤诀拒绝了,甚至是有些悲愤地拒绝了。她用力地敲着键盘:前辈,没关系的,我还在。
秋徵眼皮也不抬:你哪位?
鹤诀:前辈,你别难过,有时候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的,不要说在网上了,现实里也是这样,人间聚散是常态。
秋徵当然不难过,他挂机挂的好好的。
他随口敷衍:那你想得开。
鹤诀点点头:对呀,前辈你也要想开一点。
秋徵嫌他烦:想得开的人我没见过几个真的,别说现实了,游戏里想不开的大有人在。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鹤诀仿佛听不出来他在故意抬杠一样:我没有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觉得离开就是离开,不需要难过。好情绪和坏情绪都会消耗自己的能量,我的能量比别人的离开重要。
秋徵觉得他年少轻狂,过于自我。不过如果时光能倒退,他像他这么大,肯定要比他还狂。
只是此时此刻的秋徵依然觉得了无意思。他收起幼稚,发出灵魂拷问:你为什么还不睡觉?睡觉更能保存你的能量。
鹤诀:二零一一年三月五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月朗星稀,月色美甚,却无高处不胜寒之感也。何夜无月?想来道友相伴,但少同道中人如吾两人者耳。
秋徵笑出了声。
他说,小武当,你这么会讲话,不如跟我讲讲,你有几个好师父?
月似吴钩,二人在落雁峰顶吹了半晚上的冷风,鹤诀破天荒地没有秒回。
秋徵:不着急,你慢慢编,我先下了。
人物角色瞬间消失。鹤诀的聊天打字框内,也只是刚敲下一个“好”而已。
她在回应他的下线,却好像又不是。有时候文字的力量就是这么苍白。
一月前的某天,终于找到怎么调出游戏聊天框的鹤诀,心情可以用兴奋来形容,但她没想过,原来比起被杀被埋尸,更难受的,是惨遭漠视。
就像一粒灰尘、一颗石子、一只蚂蚁,在这人人称道侠肝义胆的繁华江湖中,无人在意。
华山雪白芒无垠,落雁峰高耸入云,隐隐能窥见仿若有通天之能的华山之巅。在这样的阔斧中,人就会显得特别渺小。
以及,孤独。
如同空荡的家中,有时她甚至懒得从冰箱里端出一盘冷饭冷菜,那种熟门熟路让她厌烦;如同现实中她的人情淡薄,少有朋友,源于父母需要层层筛选的掌控欲。
彼时《盛世》这款网游在高一新生们之间津津乐道、广为流传,班里的氛围因为这款游戏每天都是轰轰烈烈,颇有一种“只要你玩盛世我们就是好朋友”的意味。
全新的环境,陌生的同学,都滋生了鹤诀对这个每天在耳边环绕的游戏的好奇。
她想要有一些朋友。
可你看,连游戏中,都这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