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辩证法 第5章 仇杀

华山，落雁峰。

传说因归雁常落于此地栖息，故名落雁；落雁峰顶是五峰极顶，摩崖题刻琳琅满目，俯拾皆是。

落雁峰内，有一听筑小院，群芳簇拥于屋后篱前，屋檐外覆盖落雪，屋檐内岩树景观布置于庭院小阁，古雅清奇。门上左联：晴丝袅袅春满园，右联：春风悄入闲庭院，横批：今天日常做了没？

这是秋徵的小院。

院与院之间也来往密切，所以鹤诀很快就认识了落雁峰的一众武当弟子。

落雁峰的峰主林大雁是个三十多岁的和蔼可亲的大叔，鹤诀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他就让她把这里当成一个大家庭，无论惹什么人闯什么祸，都有峰里罩着，所以敞开了玩，别拘谨。

住在落雁峰的玩家并不多，但常年在线的四五十人都很活络，大家熟得就如同穿一条裤子的兄弟，集体活动一块儿热热闹闹，每天都插科打诨、相爱相杀，更爱上演各种各样的“小剧场”——江湖版《回帮的诱惑》《一起来看掉落率》是让路人都瞠目结舌的程度。

若是独身在外闯荡，结下仇怨，就在当前频道大吼一声“我情缘/大号是华山武当派落雁峰XX，不服来战”……PVPer大多都是不服就干的暴脾气，导致某段时间前来落雁峰寻仇的玩家数量直线上升。且峰里弟子对于这个“XX”都心照不宣的互报彼此名号，于是无一幸免，虽说每天都杀得莫名其妙，但特别的坚持不懈。仇家哪来的无所谓，PVP么，就是干，干就完了。

等到盛世官方举办线下漫展时，能到现场的落雁峰弟子就在海报墙正中间签上硕大的“1服华山落雁峰招人，不是SB不要”“1服华山落雁峰XX到此一游”……拉了好一手广告，以及仇恨。主要是写的字太大、太丑，太占地方影响美观，遭了不少玩家特地找来牙痒痒骂两句。

……所以，鹤诀的日常，就这么从单调无趣的三点一线，变成了每天嗑瓜子看戏，前排兜售爆米花，以及，沉迷听筑小院烧火做饭研发新菜的各种小游戏（堪比7k7k，4399），生活技能栏里“厨神”的技能点快被她拉满了。

而秋徵，虽然他极少在落雁峰的版聊里冒泡，但每次出现，必然引得一干复制党热烈欢迎，跟搞传销的一样。

这天，鹤诀刚一上线，秋徵的组队申请就发了过来。

[密聊]秋徵：[不知名文件]右键，导入。

只要一个瞬间，就一个，精美绝伦的游戏画面秒被遮天蔽日的插件覆盖，五花八门的技能监控、过饱和的醒目色彩……连一身仙人白的秋徵也难逃魔爪，活脱脱像中了某种专刺瞎双眼的木马病毒。

鹤诀犹豫一秒，果断关闭。

秋徵问：好了？鹤诀面不改色：好了。

他：老规矩，老地方，先来三把。

于是，听筑小院门前的大榕树下，白衣飘飘的仙人从天而降，甩来一柄鎏金大旗。

两位道士踩着铺天盖地的气场，你来我往你进我退几个来回，看似过了数招，实则三比零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还是包括技能冷却的那种。

白衣道长看着面前的灰袍小道慢吞吞的打坐回血，看出了点心平气和，不紧不慢，连水都水得那么泰然自若的味道。

秋徵：你怎么能一点长进都没？

鹤诀老套路：前辈，是你太厉害了。你真是我见过最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最厉害的前辈。

秋徵：……能不能把你的嘴皮子功夫用在练剑上？

鹤诀继续转移话题：前辈，你好像打气宗武当很有心得。

秋徵：是我被气武打，很有心得。

鹤诀：我被你打也快要有心得了。

秋徵缓了过来：有个屁？你还是挨得揍太少了。欠揍，所以才不厉害。

他说完，又单方面血虐鹤诀几把，想看看这个油嘴滑舌更上一层楼的气武小少年，揍起来手感会不会也产生微妙变化，结果依然毫无成就感。

于是收起剑，静静地观察着面前丑不拉几的妖坤道。

他没有丝毫不适的反应，冷静淡漠得跟那张系统自动捏脸如出一辙。

秋徵诚心发问：你真是小白？

鹤诀点了点头。

他妥协，不再探究：走吧，带你去打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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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秋徵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有什么让他后悔的事情，都不是他收了个蠢徒弟，而是他对他这个蠢徒弟说，我带你打本。

鹤诀每次都精准地站在BOSS秒伤圈的行为，震惊了团里一干人：这、这是纯小白吗……

秋徵看着密聊里那行“前辈，我队聊那栏找不见了，好像消失了，是不是bug了，你可以先帮我跟他们道个歉吗”……然后冷静打字：不，他是我的双开按键精灵小号。

跟一次团就被劝退一次，一堆人喷得他都想撂挑子仇杀——不就一个躺尸老板，至于么？

人家回：他哪是躺尸！！！！他是活蹦乱跳地捣乱！！！！！！！！

那感叹号长得，足以看出这人碍着他的面子，有多么无能狂怒。

秋徵：废什么话，带不动说别人水？谁萌新不是这么过来的？

对方：……闹呢！我特么小白时期被你揍得没一天爬得起来！

紧接着又跟一句：秋神，你这从哪捡的小崽子啊，太弱了，根本养不大，听我一句劝，趁早丢了吧！！

秋徵长叹一声，望天。

谁说又不是呢？他辛苦尝试半个多月，发现鹤诀不仅在PVE上毫无天赋，还是一进本就仿佛失了智的那种毫无天赋，以至于后来他一说带他打本，他表现的比他还要抗拒。

于是他破天荒带着师父威严：不打本你怎么攒装备？鹤诀表示：我不需要攒装备。

他又问：不攒装备你怎么变厉害？鹤诀又表示：我不需要变厉害。

秋徵顿时气血上涌：你真想在落雁峰一辈子烧火做饭扫地啊？听筑小院的仓库都快被你的烈狱水煮鱼、狗不吃包子放满了！

鹤诀见状忙打字：前辈你别生气，虽然打本我不行，但我可以跟着你打人呀，我给你落大道。

秋徵：你吧，你就差脑门上写个大道了。

他只好冷静下来，自我安慰，副本当中大体量的机制对纯小白来说确实算得上天书，相较之下，PVP的精髓不在于理论，而是实战积累下的经验所练就的临场反应和正确预判妥当处理的能力。

——然后不出一周他就发现，鹤诀一看不懂技能说明，二转不过来视角，3D游戏玩得跟2D似的，且毫无“我一定会弄明白”的意图……他忽然就懂了，鹤诀根本不是个普通的萌新。

他是个完全不求上进，连躺平任嘲的尸体都泛着一股老态龙钟的安详的萌新。就跟那吉祥物似的，不中看也不中用。

在鹤诀诚邀秋徵品尝她的新品煤球面包的这晚，听筑小院，凉风习习，树影摇曳，有人悲怆，有人愤慨，还有人觉得自己要驾鹤西去，在墓碑上写下享年x岁。

秋徵对着那坨黑炭，痛心疾首道：……咸鱼害人啊！

鹤诀：前辈，你不喜欢吃咸鱼吗？

秋徵：………………

他忍了忍：小武当，你知道武功传授的途径分为哪几种吗？

鹤诀表示不知道，他接着：乃三种。武功秘籍，你已全部读过毫无作用，高人传功，武当掌门那些NPC该给的升级奖励应该都给了，现在，是最后一种，师父教授——你可知道，江湖上的绝世高手多居于山林、洞穴、海岛等自然景致处潜心修炼，通俗点讲，也就是在我们玩家之间，名曰，咸鱼玩法。

鹤诀：前辈，咸鱼我知道，咸鱼玩法是什么？

秋徵：就是游离于PVP、PVE、PVX之外的一种游戏方式，我们难以用言语具体描述，可谓只能意会不能言传。重点是，你不想当独孤求败的高手吗？据我所知，每一个咸鱼玩家都是传说中的隐世高人，脱尘出世、醉心山水、淡泊名利、不与世间纷争，此乃大成境界，不像我们这种PVP杀心重，PVE人多事多，PVX爱钱俗气得很——那么爱徒，告诉为师，你愿意成为一个世外高人吗！

鹤诀当然没忘记他之前说咸鱼害人——但他第一次喊她爱徒，还自称为师——她登时被洗脑了一般十分然动道：前辈，我愿意！

秋徵：好！那为师今天就先教你修炼成世外高人的第一步！

依旧是，华山，落雁峰。

一小时后，终于成功从华山山脚爬上落雁峰顶，从清晨微光看到落日红霞的鹤诀，只觉得腰酸背痛，现实里也是手指酸痛。她不由得向一旁衣诀翻飞、一个大轻功就早早到山顶打坐的白衣道长感慨：前辈，成为世外高人，真难。

秋徵见他真信了他的鬼话：岂不闻朝闻道，夕死可矣？若容易，又何谈世外高人？爱徒，你有出尘脱俗之气质，为师很看好你，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