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何琳和肖正鸿把身上的现金全都留给了他,还给他卡里转了些钱,他用微信转了五百块给宋雨时。
—太多了。
—先收着。
下一秒宋雨时就给他退回来了。
他又转三百过去,宋雨时还是退回来了。
他发了个两百的红包过去,宋雨时一直不收。
他本来就心气不顺,被宋雨时磨得更没什么耐心了,懒得和他扯,反正已经发过去了,爱要不要。
外婆喊他吃饭,他没胃口,拿着手机出了门,在公路上晃悠。
从此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其实不怎么喜欢,要什么没什么,穷乡僻壤,交通闭塞,与世隔绝,有些地方手机连信号都收不到,以前每次来巴不得转个身就走,现在这里却成了他唯一的避风港。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现在的心情,自觉很惨就是了,天色这么暗,路上又没人,流几滴眼泪也没人知道,不过他不想,因为太他妈窝囊了。
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昨天和宋雨时捡柴的地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发现红包还没收。
—为什么不收?
—你在哪?
—我问你为什么不收钱?
—太多了。
—你又不知道我发的多少,就说多。
—两百。
好吧,他承认宋雨时很聪明。
—收了我就告诉你我在哪儿。
—不用,我已经知道了。
操!居然不吃这套。
他无聊的蹲在路边拔草,不出五分钟宋雨时就出现了,因为天黑,又没有路灯,所以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向他走来,在这荒郊野外怪吓人的。
“怎么跑这么远?”宋雨时问。
“散步啊。”他站起来说。
宋雨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他,他打开手机灯一看,是一盒牛奶和两个鸡蛋。
“你不是没吃饭嘛。”
“你怎么知道?”他接过来,鸡蛋和牛奶都是热的,温度通过手掌爬满全身,“谢了。”
宋雨时笑着说:“掐指一算。”
“这么神,那你给我算算。”
“你要算什么?”
他还真的仔细琢磨了起来:“算什么呢,嗯……那就先算个姻缘吧,算算我什么时候能脱单,看你算得准不准。”
他刚说完宋雨时真就眯眼掐指开始算,几根修长的手指在手机的灯光下几近透明。
“算出来了吗?”他问。
“算出来了。”
“说说。”
宋雨时故作神秘的摇摇头说:“算是算出来了,但是天机不可泄露。”
他笑着说:“忽悠!”
宋雨时一手拿着他已经喝过的牛奶,一手替他打灯,他剥鸡蛋,一边吃一边说看见网上有人说鸡蛋和牛奶不能一起吃,刚说完就噎住了,宋雨时把牛奶递过去,他赶紧凑上来喝了几口。
吃完他问:“你不是说前面哪里有个瀑布吗?”
“你想现在去看?”
“来都来了,反正没什么事。”他现在还不想回去,需要做点什么打发时间。
“天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最多只能听见水声。”
“无所谓,听听声音也行。”
“那走吧。”
两个人沿公路继续往前走,水流声传入耳中,越来越清晰,很快他们就到了目的地,打开手机灯光,肖屹看到了宋雨时说的瀑布。
水流从巨大的凹形石壁倾泄而下,上面是树林,下面是一个大水潭,水不深,清可见底,还有小鱼在水里游来游去。
他要坐在水潭边的大石头上,宋雨时给他纸巾让他垫着,别弄脏衣服。
他伸手:“屁股太大,一张不够。”
宋雨时把口袋里的纸全给了他,他坐下后关掉手机灯,周围漆黑一片,真的只能听见水声,声音很大,听旁边的人说话都要竖起耳朵才行。
“和家里人吵架了?”宋雨时站在石头旁边问。
看来宋雨时也不是完全不好奇,他说:“你想知道吗?”
可能正是因为黑暗,因为看不见,所以他可以毫无保留说出来,因为在黑暗中即使把肚皮剖开也不会有人知道里面受了什么样的伤。
“如果你想说的话。”宋雨时也站到石头上,在他旁边坐下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这句话他信,他说:“我爸妈要离婚。”以前听别人提起离婚这两个字就真的只是简单的两个字而已,轮到自己家才明白那两个字代表着什么。
家没了。
“我爸他......出轨了。”说出来他都替肖正鸿害臊,幸亏天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在宋雨时看来这种事可大可小,现在离婚很常见,日子照样过得很好,天不会因此而塌下来,他问:“那你现在不打算回去了?”
“不想回去,随他们怎么办,眼不见心不烦。”他讨厌争吵,讨厌冷暴力,也无法接受有外人闯入他们的家庭,所以无论他们离不离婚现在他在那个家里都待不下去。
“那你上学怎么办?”
“他们说了给我转学,转到县里来。”
“小地方条件差,什么都没有,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留在这里,你舍得?”
当然舍不得,他更舍不得那个家,但有用吗?既然要舍,那干脆都舍了,自己留下来重新开始,过没有他们的生活。
他说:“习惯就好了。”
宋雨时不擅长劝慰别人,只能对他说:“既然你决定要留下来,那希望你在这里可以好好生活。”
他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天,和昨晚一样,满天繁星,他说:“在这里除了你我不认识别人。”
“这里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学校那些人估计也玩不到一块,等你去县里了就可以认识很多同学和朋友,玩的地方也多些,不会无聊,偶尔放假回来一次也呆不了两天。”
他偏头问:“那你呢?”
“我?”宋雨时的语气里有一丝不难察觉的笑意,“我怎么了,你想知道什么?”
“能说的都想知道,算是作为交换。”
宋雨时的事乡里没几个人不知道,随便打听打听就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但肖屹不想像听八卦一样从别人嘴里听他的遭遇。
遭遇,他也不清楚怎么会用这个词。
“要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他不喜欢强人所难。
过了大概有半分钟之久,宋雨时说:“我没有父母。”
宋雨时很小的时候被遗弃在路上,宋老头经过看见觉得他可怜就把他捡回来了,宋老头让大学毕业的儿子给他取了名字,因为是在下雨天捡回来的,所以叫宋雨时。
老头刚开始很喜欢他,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宋老头唯一的儿子因为意外死了,农村人迷信,尤其是那些岁数大的,都说老头的儿子是被宋雨时克死的,在背地里嚼舌根,指指点点。
那以后宋老头对他的态度就变了,动不动就破口大骂,还会动手,每次喝完酒就把他赶出家门,清醒了又把他找回去,当着他的面又哭又骂。
刚开始宋雨时还会害怕,会哭,慢慢的就麻木了,这两年老头的身体越来越差,打骂也少了。
前几年老头还能干活种地,每年不说挣多少钱,只能说不愁吃穿,后来有一次补漏从房子上掉下来把腿摔坏了,没钱去大医院治,留下了一点残疾,所以现在走路一瘸一拐。
去年宋雨时初中毕业就没读书了,毕业后他出去工作了半年,和几个同学在工厂里面上班,过年回家有一天老头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送到医院抢救说是脑溢血,如果家里没人后果不堪设想,今年他就留在家里没出去了。
这些事多少有些惊人,说到一半肖屹就后悔让他说了,这不是揭人伤疤吗,虽然他嘴上说得云淡风轻,但心里不可能毫无波动。
虽然之前他已经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但听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他知道宋雨时不需要人可怜,但肖屹还是很同情他的这些经历,换作是他根本无法想象,估计早受不了跑了。
宋老头虽对宋雨时没那么好,但毕竟养了宋雨时这么多年,宋雨时不可能狠心丢下他不管。
“这么多年没想过去找你的亲生父母吗?”或许他可以因此脱离困境。
“没有。”
如果是肖屹,他应该也不会去找他们,从当初把他扔掉的那时候起就没有寻找的他们意义了。
“那你还记得关于他们的事吗?”
“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一个人在路上边走边哭,然后就是刚来这里的时候。”
“那时候几岁?”
他回想了一下说:“大概四岁,你……我记得刚来那时候还和你一起玩过。”
“啊?”他惊讶,这事他反正是忘得一干二净了,上次外婆提起他还以为是两三岁时候的事情,没想到是四岁。
宋雨时这记性不赖啊,如果读书成绩应该很好。
“你怎么不早说,不会那天踩了我一脚之后就认出我来了吧?”
“第一眼不确定,看见你外婆就知道是你了,我猜你肯定不记得了,所以就没提,怕你以为我想和你套近乎。”
宋雨时说得没错,如果那时候说了小时候的事他应该也懒得理会。
“看来我让你印象很深刻啊,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说起来这也是缘分,有种奇妙的感觉。
“你和小时候变化不大。”宋雨时说。
他笑问:“你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当然是夸你了,十几年如一日,容颜不老。”宋雨时的语气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谢谢,借你吉言。”他抬手指着头顶的天空,“你看。”
“什么?”
他忘了黑漆漆的宋雨时看不见他的动作,于是好笑的收回手说:“看天上的星星啊,好多,一闪一闪的真好看。”
“嗯。”对宋雨时来说这不稀奇,看得多早就免疫了,比今夜更绚烂的星空他也没少见过。
他说:“我这辈子没和男的看过星星。”
这话说得并不准确,其实他这辈子没和任何人一起看过星星,他以前还幻想过某天带着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去草原上看星星,因为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浪漫的约会场景了。
他承认他没什么浪漫细胞。
“哦,原来如此,那我岂不是特别荣幸。”
“哈哈,那是当然了。”
这个夜晚他和宋雨时一起看了星星,还在星空下交换了心事,所以从今以后他们就是真正的朋友了。
他不是一个轻易交朋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