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如闻风里风 第67章 云烟6

白墨昏迷了一天才悠悠转醒。

鼻尖是久违的肉香，和她吃过的肉闻着不太一样，有一丝香甜。

叶绥辰盛好肉汤端到白墨面前。

“娘，喝汤。”

白墨这会儿精神了些，撑着坐起身子。

“什么汤啊，好香。”

“鸽子汤。”叶绥辰答得很快，片刻又说。“我打的鸽子。”

白墨没有怀疑，把碗推了推。

“你先喝，我这会儿没胃口。”

“好。”叶绥辰吹了吹气，假装喝起来。他知道白墨看不清他，自然不知道他到底喝了没。

他假装喝完，又发出些动静假装盛了第二碗。

“我喝饱了娘，你喝。”

“真饱了？”白墨伸手准备摸他肚子。

“真的。”叶绥辰拉着她的手放到碗下。

“我喂您。”

白墨意识模糊，很容易被叶绥辰带偏。

“好。”

叶绥辰试了试温度，他们没有勺子，叶绥辰就一点一点把碗倾斜着让白墨喝。

肉汤什么都没放，白墨皱了下眉，觉得不是鸽子汤的味道。

叶绥辰察觉出问了一声。

“娘，是鸽子汤吗？”

他说。“灰色的鸟，是鸽子肉对吧？”

白墨咽下汤，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娘喝不出来，应该是吧。”

白墨手上无力，叶绥辰就等她咽完继续喂她。

很久很久后，白墨终于把肉汤喝完了。

他擦净母亲的嘴角，起身收拾东西准备背着母亲继续赶路。

白墨看不清他，只努力撑着身体尽量减少压在叶绥辰身上的重量。

路边野花开的更胜，叶绥辰摘了一朵别到白墨发鬓，他看到白墨的白发怕母亲发现，小心藏在了花下面。

“很美的，娘。”

白墨这段时间有了些力气，靠叶绥辰扶着多少能赶些路。

“是吗，谢谢绥辰。”

夜色很黑，两人不敢打灯笼照路，只能靠叶绥辰一点点摸索扶着白墨走。

“娘，是这个方向吗？”

“是。”白墨咳了一声回答。“娘能感觉到，我们没走错，快到了。”

她身形有些佝偻，咳得直不起腰。

叶绥辰赶忙取下水壶让她喝。

白墨喝了点才好些，药已经吃完了，就连药渣叶绥辰都磨碎叫白墨吃了，可一点好的迹象都没有。

叶绥辰抿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他擦去眼泪继续扶着白墨赶路。

巡逻队远比之前查的更严，他们已经进不了城镇，就连荒野都有可能出现巡逻的人马。

叶绥辰把白墨藏起来，贴好换型符。路边告示墙上贴满他们的图像，叶绥辰压好雨帽向前探路。

再走两日应该就能进入青霄山的境内了，叶绥辰必须格外小心，因为白墨清醒时和他说过，白玖和她是亲姐妹，仙界众人一定会派兵在枕清林严家看守。

叶绥辰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执意要来枕清林，但他们已经无路可去了。

黑夜之下，他如同鬼影一般摸查完巡逻队巡逻路线和交换时间。

然后带着白墨潜进山林。

两日后他们成功进入青霄山境内。

不能再使用灵力了，白墨告诫他。

“我们的灵力波动会被界内神兽探查发现。”

白墨撑起身体，他们把包袱都扔了，只为更快见到白玖。

“之前我们是从界与界之间走的，所以不用担心，现在千万不要用了。”

白墨眼中清明了一些，摸了摸叶绥辰的头带他绕路。

她知道一条路能直接进到枕清林后山，只是道路险阻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打雷下雨了，暴雨铺天盖地的砸下来，砸的皮肤生疼发麻，脚下泥路打滑，时不时就要摔倒。

叶绥辰搂着白墨的头爬起来，他用绳子把白墨的胳膊系住挂到自己脖子前。

雨水打在脸上让他看不清前路。

身后是滚烫的温度，白墨又发高烧了。

但白墨意识清醒，他推了推叶绥辰，雷电交加，听不清她的声音。

“你先走……”

叶绥辰从她嘴唇的开合判断出来，他权当不知道，拉紧白墨的胳膊继续向上爬。

悬崖峭壁，有落石滚滚，叶绥辰只能赌，赌砸不到他们。

他抓住藤蔓，用力拉扯了两下然后系到腰上，蹬腿往上挪。

“绥辰……”

白墨喊他。“乖，先放下我，你找到了姨母再带她来。”

雨水打进叶绥辰眼里，特别疼，叶绥辰没忍住闭了下眼，他不敢揉，手太脏了，会弄到眼睛里。

“娘，爹告诉我。”

他喘了口气让身体找到支撑点平衡。“他死以后，我就是真神。”

听到叶子凌，白墨颤了一下，眼睛略微亮起光。

“他说。”

藤蔓骤然崩断，两人迅速往下落，好在叶绥辰及时把匕首插进石缝中。

手上的伤口又开裂流血，叶绥辰添了一下，他不能浪费血，不然就没力气了。

喉中腥气让他有些反胃。

“神不会死。”

“娘，别担心，我死不了。”叶绥辰又重复了一遍。

“我也不怕死。”

黎明破晓，云雾缭绕。

叶绥辰爬上山顶踉跄倒在地上。

地上有密密麻麻的碎石，白墨压在他身上。

几块碎石扎破他的眼皮，叶绥辰却感觉不到任何。

“绥辰……”

白墨咬牙解开布条，她算是挪动着从叶绥辰身上爬起来，捧起叶绥辰的脸。

脸上全是划痕。

白墨的眼眶盛满眼泪，却一滴不落。

她咳出血，背起叶绥辰。

前路在雾霭之下，拨开也窥不见光明。

“娘带你走。”

天亮了，白玖回到居所，她心脏疼得厉害，可找不到白墨母子她始终难以入睡。

她不能派人去寻，其他仙人明里暗里的监视她，她只能趁夜里化出无数分身四散寻找。

忽然，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

白玖神色不动的看过周围。

后山。

白玖迅速甩掉眼线跑向后山，后山和另一珠峰交错，中间仅有吊桥相连。

山间的雾气很大，白玖挥手吹散。

吊桥轻晃，一个人影踉跄在其中。

白玖眼泪落地，迅速飞过去扶住要跌倒的白墨。

“姐姐……”

白墨跪到木板上，意识模糊。

“救绥辰……”

再次醒来后是在一间雅室。

白墨走到叶绥辰床边，她吃了回元丹，这会儿还算有些精神。

叶绥辰的眼睛被绷带缠上了，准确来说他全身都是绷带，其中几处还在溢血。

白墨坐到床边，指尖扁平方钝，光滑的被子被她的手指勾出线头。

白玖拿着药膏走进来，两人没说话，静静换了叶绥辰身上的绷带。

换至腿部时白墨顿住了。

不平整的刀痕错落在腿上，他恢复的快，可耐不出新伤旧伤交错在一起，形成可怖骇人的凹凸。

喉间涌出她喝过的肉汤，味道香甜入口即化，每次喝完她都会有些精神。

白墨有些作呕，她憋的眼红，捂着嘴哭了出来。

白玖还在涂药，闻言拉着她无声安慰。

“小玖……”

白墨紧紧掐住白玖的胳膊，她说不出话，她怎么能说出口呢。

她竟然吃了自己孩子的肉！

白玖抱着她，她见到白墨哭她也忍不住。

两个女人就依偎在床边流泪，流到泪再也流不出来。

白墨的头发彻底白了，她哪也不去，就坐在叶绥辰床边等他醒。

白玖端来的汤药她全吃了，她得活到孩子苏醒，这样第一眼就能见到她了。

消息总会走漏，白墨在枕清林的消息不知怎的传出，仙界一时召集于青霄山。

白玖想要把白墨两人转移到别处，可枕清林已经被暗中封锁，连只飞虫都出不去。

白墨坐在床边摸着叶绥辰的碎发，绷带还没有解开，她指尖拂过，怕弄疼叶绥辰又匆匆离开。

“我有一个办法。”

白玖如坐针毡，闻言看她。“什么办法？”

她下意识觉得不是什么好法子。

“那就告诉他们我在这里。”白墨语气淡然。

白玖大喊：“怎么可能！？”她突然意识到会吵醒叶绥辰，又噤声轻说。“告诉他们你们活不了！”

“我本来就活不了了。”白墨语速缓慢。“父亲死于根思痛，我也会是。”

根思痛，又是根思痛。

“叶子凌不是说能治好吗！”白玖气愤，她早就知道白墨得了根思痛，只是一直不愿相信。

因为她根本没有办法治愈！

“但他死了啊。”白墨说，她眼中柔情似水，看着白玖。“告诉他们我在这里，然后杀了我。”

“闭嘴！”

白玖没忍住拍案吼她。“这是我的地盘，任谁来了我都能护，怎么就你护不了！”

“他们想进枕清林搜查也不是容易的，足够我把你们安置到安全地方！”

白墨平静的听她说完，她怕吵到叶绥辰，捂住了他的耳朵。

叶绥辰眉毛轻皱了一下。

“我知道，但这只是一时的。”白墨温柔的拉着她的手说。“只要白墨和叶绥辰还活着，你就永远会活在监视之下。”

“让他们死吧。”

白墨语气柔和却不容置疑，白玖刚想张嘴打断，白墨就继续说。“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你比我清楚。”

“爹活了多久呢？”

“不过一月……”白玖呜咽着回答，裙摆被她捏的皱巴，连皮肉都被掐出血。

“对啊。”白墨说：“我已多活半年了，比爹的时间长。”

白玖摇着头依旧不答应。

“听我说小玖。”白墨蹲到她身前，仰头看着她。

“绥辰不会死的，你只要带着我和绥辰的替身，在他们赶到之前，让他们亲眼看到你杀了我们……没有人会怀疑的，即使怀疑了，那就让他们检查我的尸体好了。”

白玖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白墨手背上，白墨抬手擦了她的脸，可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已经要死了。”

“那绥辰呢……”白玖眼皮颤了一下，仿佛找到阻止白墨的理由。

“等他醒了见不到你，他又该怎么办呢？”

“他不能再失去妈妈了……”

“他不需要我，我会拖累他。”白墨答得很快，她说：“你知道吗，路上他给我顿了好多鸽子汤。”

白玖瞳孔一缩，想到叶绥辰腿上凹凸的刀痕。

“我当时就想，怎么会有那么多鸽子呢……”

“原来啊……”白墨笑着流出血泪。“那是我孩子的骨肉啊，我在吸我孩子的血。”

“他不需要母亲了，他已经长大了。”

“不……”白玖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断的摇头，拉着白墨。

白墨站起身，轻轻抱着白玖，像抱孩子那样。“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听我一次，好吗？”

“那他也不能没有你啊！”白玖的脸埋进白墨胸口，她姐姐枯瘦的身体硌得她生疼。

“那就让他忘了。”

白玖一顿，抬头看着白墨。

“让他忘了一切，以一个新的身份。”白墨早有想法，她缓缓道。

“我给他取了一个新名字，濯。”

濯濯如春月。

“洗去过去，他会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她抱住白玖的头。“我相信我的妹妹，相信我的孩子。”

当日，群贤毕至，于枕清林后山目睹白玖手刃白墨叶绥辰。

叶绥辰尸体被虎狼入腹，只留下残缺的白墨手臂。

经众仙判定，尸体为真。

即日，白玖被尊为圣者。

世称，玄影白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