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白玖端着药膏走入小院。
夜风吹乱树叶发出沙沙作响的旋律。
落叶如波涛的海面翻卷落地。
凉。
白玖惊觉。
原来已经入秋了。
她关了门进到房间里,叶绥辰醒了,安静的坐在床上,纱布还缠在他的眼上。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侧了下耳,没有说话。
算着时间确实该醒了,白玖却希望他再多睡会儿,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像叶绥辰解释白墨的事。
“我来换药。”白玖音色有些僵,他怕叶绥辰问她白墨在哪。
可叶绥辰没问,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让白玖换药。
等一切都结束后叶绥辰才开口。
稚嫩的嗓音却经历万千磨难。
“纱布什么时候可以解开呢?”
白玖松了口气,合上药瓶。“过段时间,你的眼睛被感染了,缠着会好些。”
她带着保持封印要用的铃铛,她把铃铛挂在窗边,每响起一次的铃铛声,都是他在忘记过去。
“我手上有红豆手串吗?”
叶绥辰突然问了一句。
“……没有。”白玖莫名,她抖着手系好铃铛回答。
“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给你买一个。”
“不用了。”叶绥辰回答,他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铃铛随着风声响了两下,白玖注意着叶绥辰的情绪。
低沉却不抗拒。
白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绥辰躺回床上,说。
“我困了姨母。”
“那就睡吧。”白玖吹灭蜡烛,即使叶绥辰蒙着纱布看不见任何。
叶绥辰安静的躺在床上,白玖坐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儿,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
“好梦,叶绥辰。”
铃铛又晃了两声,黑夜里一抹白光消失在叶绥辰的眉心。
“阿濯,好梦。”
————
红色的丝线从叶濯身上脱落垂地,单燮睁开眼,入目看到对方瓷白的脸上划过眼泪。
他抬手擦了。
叶濯眼皮轻颤了几下,眉毛湿润。
“绥辰……”
他叫他。
“嗯……”
叶濯抬起眼皮,碎金色的瞳孔如春水绿地,涟漪不断。
“……我不讨厌你。”
他说,两人的额头还互相抵着,气息吐在单燮的脸上,有些痒。
那年花朝之后,叶绥辰卧病一月,第二月时单燮闭关,再未曾相见。
他最后和他说过的话。
是讨厌他。
“我知道。”单燮揉了揉他的头发回答。“我一直都知道。”
叶濯拉住他的袖子,动作很轻,然后一点一点握紧。
“你闭关结束是什么时候?”
“潜嘉两百多年,记不清了。”单燮回忆了一下。
叶子凌给他下了禁制,修炼不够就永远出不了山洞。
他苦苦挣扎了百年才汇聚出灵力,又是百年昼夜才达到要求。
他太急了,他急着出来找叶绥辰,问他可不可以不要讨厌他,可不可以原谅他。
已入梦魇。
最后成了病态畸形的焚愿和枯望。
直至那次走火入魔的梦。
相思噬心,药石无医。
“和我说说吧,那之后的事。”叶濯从他怀里起身,手却还拉着他的衣服。
“也没什么。”单燮轻笑了一下。
出山后得知叶家消息发疯,狂杀了仙界上百人。
然后想自刎柳林。
“认识了只夫诸,哦,就是苏清。”他语调慢慢的,声音有些低沉微哑。
“然后先开了个灯笼店……”
叶濯眯眼安静的听着,单燮搂着他轻拍他的背。
月光散落在两人背上,溪亭的阴影被无限拉长,只留红豆的微光。
叶濯睡着了,单燮无声抱着他回到房间。
溪亭就放在桌上。
他盖好被子,把室内的炉子点好,又贴了几张火符。
腰间黑鞭微晃,单燮拍了一下让它安静。
常记溪亭。
潜嘉三百三十七年,黑鞭有了名字。
叫日暮。
沉醉,归路。
第二日,雪花纷飞。
爆竹邻家初竞响,正是交年节。
小年。
丹柿小院一片寂静,他穿得厚了些才出门。
浮丹拿着扫把在扫雪,见到叶濯了躬身向他行礼。
“大人午好。”
叶濯点了点头,浮丹已经把积雪堆在两边了,土色小路蜿蜒到视线尽头。
叶濯问:“单燮呢?”
“楼主在千星楼。”浮丹愣了一下回答。“您若是要去就先吃些东西吧。”他如松柏一般站到雪中。
叶濯知道那种诡异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多谢。”
浮丹从厨房把热着的饭端给他,等叶濯安静吃完后才带着他去找单燮。
千星楼有九层,第一二层连在一起属于第一层,是拍卖场所。
第三层是交易场所。
第四层是些珍宝存放的地方。
第五层再往上就没人知道了。
浮丹带着叶濯一直上到第九层。
他拨开垂地的珠帘请叶濯进去。
里面微微有些暗,叶濯注意着脚下的瓷瓶画轴,全是稀世珍宝,他看得有些手痒痒。
“这边请。”
浮丹点了壁灯顺便直接把珠帘捆在一起。
屏风内传出女孩的声音。
坠梦拿着卷轴在通报今年各项事务,这些事情平常都是浮丹在打理,她念了一遍也什么都没记住。
单燮躺在金纹宝座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他睁开眼,屏风后有两人身影,隔着屏风看不清。
单燮坐了起来,叶濯刚好转出屏风进来。
浮丹拱手道:“楼主,大人来了。”
“醒了。”单燮伸手拉着他坐到身边,叶濯觉得哪里有些怪,但说不上来。
他看了眼停下声的坠梦,知道自己来的突然打扰单燮了。
“溪亭看了吗?”单燮捏了捏他的手指觉得有些凉,找了个暖手炉给他握着。
“还没。”
叶濯醒后只收好剑就来了,并没有仔细检查。
“拿出来看看。”
单燮支着头说,浮丹见状拉着坠梦无声退下了。
出来后坠梦一拍账本口干舌燥。“叶大人怎么来找楼主了?”
“不知。”浮丹把倒地的瓷瓶扶起来和坠梦一起下楼。
“账本给我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楼主本来就没怎么看。”坠梦乐得清闲,伸着懒腰走了。
屋内微暗,单燮又点了几灯才好些。
叶濯从乾坤袋里拿出溪亭抽剑看了看,仔细看能看到剑刃上有细微的划痕,像是把碎片拼在一起组成的。
摸着却平滑无感。
单燮把剑鞘抽走彻底露出溪亭。
他轻微敲了一下,溪亭发出争鸣后散成碎片,虚浮在空中。
叶濯瞳孔微缩,眼中闪过诧异。
“试着召唤它们变回去。”
叶濯握着剑柄按单燮说的做,碎片随着他的意识重新拼凑成溪亭原本的模样。
“它不会再碎了。”
因为它本身就是破碎的。
“谢谢。”叶濯摸过剑刃,这把剑极为锋利尖锐,指尖划过锋利的剑刃,一层薄膜裹覆在上面,手指没有被划伤。
单燮拉过他的手把溪亭收回剑鞘。
“不需要你的血,你已经给过了。”
叶濯这才想起来昨晚那滴血。
“不论什么情况,你的血都够了,不需要更多。”单燮看着他说,猩红的眼中,叶濯看到了自己。
“知道了。”接过溪亭,银光闪过,溪亭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也不需要乾坤袋了。
踏杏庄园内有一片湖,不算大但足够乘船在里面划个痛快。
湖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层。
浮丹拿了渔具想钓两条鱼晚上吃,今天不算忙,他刚好可以享受一下。
路过千星楼时刚好看到叶濯出来,他礼貌的问了一句。
“大人安,我要去钓鱼,一起吗?”
单燮还要处理些事务,浮丹不确定叶濯会不会和他一起。
叶濯看了看他的装备,还算齐全。
“嗯。”
浮丹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
“请随我来。”
浮丹指尖点在冰面上测试了一下,确认安全后才拿着渔具让叶濯跟在他后面。
冰面很滑,叶濯却如履平地,渐渐的,浮丹就落后了他一些。
叶濯没有在冬天钓过鱼,转身等浮丹找位置。
浮丹找了一处,在冰面上铺上毛绒皮垫,放了两个蒲团,他把两个蒲团摞在一起让叶濯坐。
“您先坐,我包里还有垫子。”
叶濯就坐下了,他不知道怎么做,就静静看着浮丹。
浮丹凑近冰面,然后拿小刀划出冰痕,一个不算标准的圆就被割出来了。
他把圆冰放到叶濯面前,然后撒下鱼饵,过了会儿放下鱼竿。
叶濯看了会儿,手摸上面前的圆冰,他的手比冰热些,冰面融化出一点水渍,叶濯这才收回手。
浮丹给自己摞好垫子后坐到叶濯对面,他拿了些水果放到圆冰上。
湖面上风有些大,浮丹自己没有搭棚子的习惯,但他怕冻着叶濯回去挨骂,掏了半天包也没找出能挡风的东西。
他不禁有些苦恼,打算回去拿。
叶濯视线从浮动的鱼竿上收回,说。
“没事,不冷。”
他其实不算怕冷,或许是怕的,但他已经习惯了。
好像小时候的冬季他总会躲在父母怀里取暖,把脚放到炉子上烫的脸蛋发红。
他回忆了一下被解开的记忆,头脑清晰。
浮丹闻言还是说。“我让坠梦送个棚子来。”
指尖发出一点星光,一块碎片出现而后消失。
无形屏障阻隔风雪,圈出一小块暖意。
溪亭里还有单燮的血。
叶濯这才发现。
浮丹道了声谢收回玉佩,坐回蒲团上拿出两本书。
两人就一人一本安静的看着。
圆冰上红润透亮的水果发出淡淡的果香。
一把香蕉,一盘草莓,几块柑橘。
叶濯剥了橘子吃,一瓣一瓣的放进嘴里吃了许久。
中午饭叶濯当早饭吃了,不算饿,浮丹就没提吃饭的事。
两人一直坐到下午,一条鱼也没上钩。
中间浮丹换过几次饵料,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浮丹先生!”
有道清脆的声音传来,浮丹搁下书看了看。
一只兔妖穿成个球,扬着笑脸敲响结界。
叶濯让两人进来。
兔妖进来后缩着的肩膀舒展开。“这里面没风诶。”
“浮丹先生安,大人安。”
兔妖的同伴恭敬行礼。
兔妖一眼认出来叶濯,兔耳朵一竖,顶飞了戴着的帽子。
“大人!”
“您,您,我是……”兔妖两手乱比划,圆脸一下红起来。
“我是,就是,那个……”
叶濯抬起眼皮安静看着他的动作,过了会儿道。
“我记得。”
第一次来千星楼救的小兔子。
“啊!”兔妖一听,更高兴了,他弯腰鞠躬,同伴刚给他戴上的帽子就又掉了。
“真的很感谢您当初救我,我在这里很开心!”兔妖直起身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我还长胖了很多呢!”
他的同伴摁着他的脑袋给他把帽子戴好,又拍了拍防止掉落。
兔妖脑袋被拍的一顿一顿,兔耳朵也一翘一翘。
“嗯。”叶濯看着他的笑容回答。
他同伴看到不远处的冰窟窿,问。
“两位大人在钓鱼?”
“是。”浮丹拿了香蕉给两人,摆了两个蒲团叫他们坐。
兔妖坐着吃得开心,他同伴伸头看了看喝口水,撸起袖子。
“要不我去抓些上来吧。”
“对啊,小袁可不怕冻了,昨天还冬泳了呢。”兔妖把小袁那份也吃了,浮丹就把水果推给他让他尽管吃。
浮丹钓鱼钓的也有些郁闷,就点头同意。
“麻烦了。”
“不碍事的小先生。”他迅速活动了两下热身,把外衣脱了跳入水中。
不一会儿就有鱼被扔到河面上。
“看!”兔妖兴奋的把鱼装进木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