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 第406章 第98章 旧忆·夤夜之光

“我不确定老剑神是否有此能力解决那祸患，但他人脉极广，应当能替你寻得。”

洛魂规规整整地盘膝坐在树洞边，一面闭目调息，一面用着冷淡到没有半分感情的话语说上一句。

其实，二丫瞧他这副模样，总是会怀疑哥哥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或者开始修行了。但每当她讲到苦痛处时，却也能明显觉察到他的一些细微变化，诸如手背青筋的跳动、手指的勾动、臂膀处肌肉的收缩等，才能判断出他的确是在认真听的。偶来几句不咸不淡的回应，也是对二丫继续讲述这段经历的慰藉。

最起码，哥哥是自己遇见的，第一个能安静坐下来听她说话的人。

唔，至于她这本事的来源，大抵还是和寄生在她体内的恶鬼有关。虽说本身还是没有玄气的常人，但这分洞察力，已经比常人强了太多。

“老剑神真的会有办法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吗？”

这一句发问，写满了小姑娘的希冀与憧憬。只可惜，洛魂是一种不会懂小姑娘心思的生物，他无情地道出事实，甚至还描述地更严峻了些：“只是可能，并非绝对。何况，这等费心力之事，老剑神又有什么理由帮你？”

“他……他不是最善良的老剑神吗？为什么不能帮帮二丫呢？”

“那恶鬼的确该死，但有些话却不无道理。无条件的善良不是善良，是迁就，是纵容，是不负责任。老剑神的确是正道魁首般的人物，可他不一定会为素昧平生之人花大力气去寻一个对他无用的答案。天底下，受苦受难的人多了去了，每一个都需要他亲自拯救的话，那他早被累死了。”

洛魂淡淡地说着，不知不觉，便解释了一长串，甫一说完，似乎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惚。

“那哥哥为何也要去寻老剑神？”

天真的发问，一瞬间便把洛魂从恍惚的幻梦中拉回了现实。他怔怔地看了看天外的流云，才轻轻淡淡地说了一声：“一个承诺而已。”

觉察出他似乎并不想就此话题过多探讨，二丫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便没再向他追问。

只是，自己想要寻求老剑神的帮助，而哥哥也有他见老剑神一面的理由。那这是不是代表着，尔后可以一道而行？

二丫倒是很期待这样的旅途，最起码，哥哥已经是她迄今为止碰见的待她最和善之人，不会厌弃她的面容，不会贪图她的个人价值，亦不会对那恶鬼屈服。虽然他说话行事都很冷，但这样的冷依然掩埋不了他的善，哥哥的确是个很善良的人呢！

“那，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小丫头眼睛亮亮的，像是泛着粼粼波光的湖水，透着清澈水灵的光。

“你自己走吧。”

他很是干脆地拒绝了小姑娘的提议，没有一丝迟疑，似乎完全不担心这小姑娘一人行路的安危。

当然，他也的确有着自己的考量。小丫头当局者迷，不代表他一个旁观者也会被小丫头的一面之词给绕进去。她憎恶黑锦，因为她毁了她从前的人生，所以她对黑锦的言辞与行动都天然带着防备与警戒，每一句字词都会考虑会否危害自身。她或许有些小聪明，但没读过书，见识也少，被自己与黑锦共同营造出来的假象所迷惑也很正常。

但洛魂不一样，他完全以一个旁观者的立场看待她们之间的故事，哪怕二丫的讲述带有极强的主观性，他也能理清故事的大致脉络，便能轻易得出一个结论——黑锦绝不会恶意伤害二丫。

一体双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恶鬼定不会伤害承载自己的躯体。而二丫的魄心，若是她有除掉的心思和手段，早这么做了。事实上，这一路上，黑锦反倒是起了一个守护者的作用，保护着她这么一个孱弱的小姑娘。否则，纵然她远离人群离群索居，但活在这险恶的世间，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安然无恙可谓是一种奢望。这样的结论，亦是他曾经血的教训所得来的。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跟着他恐怕更危险。此地距离通天渊，以他的脚程仅有几日光景，这也意味着遇见的人会逐渐增多。以他目前的恶名，怕是会有不少仇家，届时二丫被牵连，不论黑锦能否应对都是麻烦事。

故而，还是各自行路便好。

“我不会拖后腿的！”

小姑娘显然是会错了意，站起身，昂首挺胸，话语中的坚定与急迫仿佛是要溢出来了一般。

“我……我一个人生活已经快半年了，能照顾好自己，饮食、疾病什么的，林林总总的诸多困难也都经历过了，可我还是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同哥哥说话。我……我很有用的，我只是不想，不想再一个人……”

小姑娘的坚定，越说分量越少。倒不是心虚，而是对她这么一个在恶意与恐惧中生活了太久的稚子而言，洛魂的出现，不啻为驱散黑夜阴霾的光，是那令人溺毙的湖中飘摇的救命稻草，是她现阶段所能找到的唯一依靠。

毕竟，她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想承认，黑锦也算是她的依靠。

她害怕了，害怕这个照亮她灰暗世界的哥哥又离开了。尽管堕入黑暗的经历还不到半年，但其间所经历的故事，却比之前的人生感觉还要长。那些痛苦，那些恐惧，那些在夤夜中呼喊却无人应答的绝望，她真的、真的不想再经历了。

他是光，是她沉入黑夜之后，所能见到的唯一的光。

哪怕这光，比苍蓝冷月还要冷，比猩红时月还要远，那也是夜里照亮着她的光。她本逐渐惯常于夜中行走、熟悉于无人之境，即便非她所愿，但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她本要熟悉这样的路途——倘若她从未遇见洛魂。

哪怕，只是不曾厌弃她而已；

哪怕，只是随手护她一命而已；

哪怕，只是给了她食物和水而已；

哪怕，只是告诫她人须得自爱而已；

哪怕，只是愿意坐在她身边，听她咕咕叨叨讲了大半日的悲惨过往而已。

可这一个一个的哪怕，汇总起来，于她而言，又是何等的温暖？恰似冬日雪后初晴的暖阳，化雪虽冷，亦不敌照在身上的光芒之暖。

一路走来，许是遇见了许许多多的人，可这些人，又有何人能比拟哥哥所带来的暖意？于万人中万幸得以相逢，刹那间澈静明通，成为所向披靡的勇气和惶恐，恣朝暮，彀长空。

“不要留下二丫一个人，好不好……”

小丫头抓住了洛魂的衣角，抓得很紧很紧，垂着的小脑袋，即便不去看，也能知道那双翦水秋瞳中已满是珠泪。

她本该坚强的，如果不曾遇见洛魂。

毕竟，她都还没有告诉他，在秋天决定要往西去通天渊之后，她便日夜兼程、风雨无阻。可在这途中，不可能不遇见什么人，不可能不遇见什么事。但她，几乎都要习惯了，甚至快要习惯面对一地的鲜血，已经能做到不因那浓烈的血腥气而呕吐。

她真的都快要习惯了，她真的可以变得很坚强的，可她在此时遇见了洛魂，遇见了予她温暖的洛魂。于是，一切都土崩瓦解了。

“带二丫一起去，好不好……”

她抬起脑袋，看着洛魂，泪眼婆娑，几乎都无法透过那层泪膜看清眼前的人究竟是什么神情。可这眼泪仿佛无穷无尽，愈抹愈多，她越想抹眼泪去看哥哥的神色，便越看不清，自己把自己弄得愈发慌乱。

洛魂则是垂着眼睑，不声不响已经很久了，仿佛一尊不会说话的雕塑。

凭理性来说，不论对她还是对自己，都是各自一人上路更合适。自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不需要有另一个人来扰乱自己的生活，自己况且都只是得过且过，有什么资格踏足别人的生活？

此外，还是那个理由，她独自一人，比跟自己更安全。那个名曰黑锦的幽魂，真实实力绝对是超过自己的，只不过目前还在虚弱期，加之剑灵措不及防的出手，先前才险胜了她一次。但若是再战一场，孰胜孰负真的很难说。所以，黑锦是绝不会让她受什么伤害的，她独自去往通天渊，可比自己还安全。

“她会保护……”

“我不会。”

洛魂的话还不曾说完，那与二丫一模一样的声线再度发出了声音。一开口就是老傲娇了，非常典型的心口不一，也便只有身为当局者的二丫看不破这一层。

即便黑锦从前的确想致二丫于死地，但自打她的魄心撕裂融入二丫身体之后，便淡了这等想法。从那时起，她们便是生死荣辱与共。

若说这等共生关系是不得不建立的？

也不一定真就如此。

那只猛虎，寄宿了兰因斯荒芜之界大魔法师灵魂的老虎，很可能是黑锦此生唯一的一次机会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脱离二丫的身体，换一具身体重新活过，还能有更好的以后。

可她放弃了，理由是热衷冒险。

呵，谁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