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 第405章 第97章 旧忆·穿行人间

二丫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她愣愣地看着一边暖意融融的篝火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显然是换过一身的衣裳，鼻尖还萦绕着烤鸭的香气，一时间不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直到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臂，那股痛感也让才方醒转的她清醒了不少，可这现实，似乎比梦境还梦境。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体内那个恶鬼夺取了自己的身体控制权，然后残忍虐杀了那五个想要害死她的乞丐和流浪者的时候。

而现在再醒来，却莫名其妙出现在一处林间，身旁燃着篝火，身前烤着烤鸭，身上是换过的厚衣裳，手边是一个全新的火折子，不远处还有几棵歪歪斜斜、显然是后来被“移栽”进泥土中的野菜。

这是……什么情况？

二丫实在不愿把这些东西与那恶鬼联系在一起，毕竟那家伙怎么也不像是会做这些事的鬼。但除了她，还有谁会这么做呢？又有谁知道自己现在到底缺什么呢？

俗话说，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选项，剩下的那个答案无论多么离奇、多么不可思议，那也是唯一的答案。而二丫，甚至连可供排除的选项都没有，她的题目，不是选择题，而是只有一个唯一已知解的填空题。

二丫嗫嚅着，摸了摸依然有着裂口、依然会灼烫手指的左半面，半晌也说不出个字来。似乎直到很久以后，才以极其细弱的声音，悄悄说了声谢谢。

虽然无人应答，但她的心情却显然明朗了许多。

你看，我已经说过谢谢了，那便算是已经表达了感谢，所以接受起来能心安理得。但那个恶鬼没有听见，所以也不算是感谢了恶鬼，那便代表着自己没有对黑恶势力屈服。

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但，黑锦真的没听见吗？

谁也不知道。

于二丫而言，谁做了这些的问题算是得到了默认的答案，但另一个问题也随之浮上心头——她不是想要侵占自己的身体吗？为何又把控制权交还给了自己？难道说她还没恢复过来？抑或是后来不知又与谁争斗而受伤了？

她不清楚，她只知道，黑锦似乎又陷入了沉睡当中，这些问题，也随着她的沉睡而一并沉入了未知的大海。

可下一步，自己该去哪儿？又该做什么呢？

二丫不清楚。

自由一词，明明离她很近很近，但仔细一想，又仿佛很远很远。她从未想过独自一人的生活究竟是如何的，更不曾想一个人的时候，需要做什么。

她只记得，那个恶鬼似乎曾经说过，不知道去哪儿的话，那就随便走走吧，走到远离人群之地，走到荒无人烟之所，看看这世间的风景，亦是一场梦幻似的旅途。

既然无处可去，那不如，继续这样随便逛逛？

二丫还是不清楚到底如何做才是最好，但她没有过多纠结于此，因为她的目的就是没有目的。于是，她当即便决定下来，既然万事俱备，有了厚衣裳，有了火折子，那么不妨明日出发，一路顺着山山水水，用双腿丈量这一方天地的绝景。

她做决定做的这么快，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开始受了黑锦的影响。

从前的她，是善良的，是软弱的，是优柔寡断的。

而今，她善良的基本盘未变，但许是会因为黑锦的那番话而有所敛起；软弱的话，早已在与黑锦一次又一次的抗争与挣扎中几乎要消磨殆尽；优柔寡断？瞧她如今没有必要的理由也能迅速作出决定，许是剩不下几分了。

或许，只剩那份执拗，自始至终都不曾改变。

心情逐渐好起来的二丫，拿起了那只烤鸭开始吃了起来。虽说没有调味料，但热乎的嫩肉对她而言本身就已经是珍馐佳肴了，何必在意多些少些调味料的问题？

饿极了的二丫，把一整只野鸭与一旁的野菜一扫而光。人虽不大，可这一顿的饭量可不小，一顿大快朵颐之后，腹中充实，不免又犯起了困。

夜间不宜行路，还是再歇息歇息吧。

她揣起了火折子，却没有立即入睡，而是看了篝火堆半晌，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她那如秋水般宁静的眸子，也不免染上了那橙黄火焰的躁动与热烈，似乎要把那秋日的沁凉湖水，化作冬日温泉。

可她本就是那般人，哪怕遭受了刻骨的冷、噬血的寒，她依然是温良的，眨眨眼之后，她还是她。

睡吧。

她半蜷着身子，缩成小小一只，躺在了篝火堆旁边。半面冷而半面暖，最终形成的，又会是何种模样？

拭目以待吧。

晚安，二丫。

……

秋日过半，气候也不再秋高气爽、凉风习习，苦寒随着冷锋过境初见端倪。一场秋雨一场寒，下过几场雨之后，温度也不可避免地开始下跌。

二丫栖身于一棵大树之下，暂且借着这茂盛的树冠避雨。所幸现在身处的林子的树种几乎都是常绿的，到了如今时节，树冠中的绿叶依然郁郁葱葱，不似二丫村中的一些老爷爷，还没来得及苍老，头发便先一步无影无踪。

想到那不知究竟不知还能否称之为故里的村落，二丫不免眼神稍黯，但已经历经过许多事的她，终是抛却了少许的软弱，不会总是难过到泣涕涟涟。只是，只是……

偶尔，真的只是偶尔，还会觉得孤单而脆弱。

可黑锦就喜欢她这样。

似乎这样，才能彰显她的价值，满足她那不知何来的炫耀与张扬之心。

可二丫不买账，对她而言，黑锦便是恶鬼，至深至暗的幽魂，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距离那次差点被几个乞丐流浪者打死，已经过去了月余，但二丫时常想起、甚至入梦时分被魇住，还是会觉得心悸万分。惊醒之后，再看看四周，无一不是万籁无声的空寂，随着时间流逝，孤单与无助，便会在月笼轻纱的夜色里，轻舞着将她围困。

有时，会有恶鬼的聒噪。

有时，则不会。

但反倒是有那恶鬼的讥笑或是嘲弄的时候，有了人声，才会将那萦绕而来的孤单感驱散几分。虽然说，她并不很想要来自恶鬼的话语作伴，但从客观上来说，她也的确因此而派遣了寂寞。

可更多时候，恶鬼也寂静无声。

许多个夜里，因梦魇而无法入睡，她也会一个人想许多事。有些事，似乎真的要靠多想想，便能想明白。

比如说，她很确定恶鬼在侵入自己体内之后还受过重伤，或许是因为天雷，也或许是因为天雷之后她去打家劫舍还经历了什么。总之，自那以后，她便经常处于唤不醒的沉睡状态，除非——

又遭遇了什么流言蜚语。

尽管不得不离群索居，也能坚强而执着地忍受孤独，但她一个人终究是不能自给自足，总是要到人群当中去的。这一期间，总会遇到些对她言辞恶劣、甚至动手的。

但他们，总会死于非命。

也不知为何，她似乎很少再能遇见予她良善之人，初来乍到，恶意当头之事比比皆是。似乎，自打恶鬼侵入自己的身体以后，好像就再没遇见什么值得被铭记的善人。

于是，她便愈像一个灾星，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讽刺的是，她也能因此得到自己想要的，或是衣裳，或是火折子，或是工具刀，又或是新鲜的食物。毕竟，人散了，东西还在呢。

二丫是不想以这种方式来获取所需的，但如若要以最正常的方式——购置获得，她便不得不面临一个严肃的问题，她没钱。

可她还是有原则的，只取所需，分毫不贪。

她也想过，很多时候，恶鬼大概率是没醒的，可能是在自己身上布置了什么被动的能力，在达到触发条件以后，便会在无形之中杀人，为保护处于休养之下的恶鬼自己。

虽然她没再被伤到身体，可心中，依然会痛。

于是，就此又远离人群。

如此反复，穿行人间。

……

今日的雨较于前些日子，显得分外的大，躲雨躲了片刻，丝毫不见小。纵然身处这茂密树冠之下，也逐渐开始有雨滴跌落，砸进她的衣襟。于是，本就被雨浸湿的衣裳便又多了几分凉意，小小的身子，不免开始在风雨中颤抖。

她看着西边的方向，虽然入眼的只有近处的树和远处的山，但她看向西边的眼神，却在那秋水般的静谧中多了不少复杂的心绪，似期许，似憎恶，似不忍，似决绝。

可她为什么要看向西边呢？

一路走来，她听说了一个人。确切地说，其实她本就知道这个人，但离自己太远，她不会想到他。经由他人谈及，才兀然记起，通天渊上有一无敌于世间的修者，姓甚名谁不知，但剑道之路冠绝天下，又著述无数，启蒙天下人学剑，故得称剑神。但剑神之名也曾冠予他人，为彰显其人特殊，也可唤之老剑神，即为资历最老的剑神。

而通天渊，正在西边。

如果是老剑神这种全诺德尔撒最顶尖修者的话，就能把那个恶鬼从自己身体里逼出，然后毫不费力地杀死她，对吧？

他一定可以，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