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 第407章 第99章 旧忆·执剑之由

“若非有危及老娘性命之难，谁爱折腾自己护着这么一个拖油瓶。”

黑锦的话语声懒懒的，还带着几分讥诮与不屑，似那曾经俯瞰众生的十二翼堕天使，不在乎面前的每一只蝼蚁。

洛魂能感觉到，二丫攥着自己衣摆的手握得更紧了，俯首看去，便能见得那双用力到发白的小手，以及她身躯的轻颤。

是恐惧？是愤懑？是委屈？

或许都有吧。

“你会的。”

洛魂的口吻虽不那么掷地有声，但他出声，却总带着让人信服的意味，平静却又不容置疑。

“她……她不会……”

二丫抽泣着，半年里的委屈似乎全堆在此刻爆发，几乎都要哭成个泪人。可她还是执拗着、断断续续地说着，以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控诉了某个恶鬼惨无人道的暴行。

“的确，我不会。”

黑锦的语调轻快，似观看一出好戏而收获了不尽的愉悦。

而现在，也好似真的一出好戏，三个人的对于“黑锦会不会在二丫遇险时救她”的命题各执一词。心知肚明的二人给出了相反的答案，一体中的双魂却又给出了相同的答案，问题出在哪儿？

自然是某个心口不一的恶鬼。

洛魂向来是不屑于口舌之争的，有这闲工夫争执，不若一剑杀了更自在，活着的便是对的。而事实上，他也的确下意识想这么做，只是手还没摸上断情剑的剑柄，他便反应过来，他没有能力对付黑锦。

不仅是奈何不了她，实际上也打不过她。

对于这么账面上的实力差距，洛魂心底承认得很是干脆。但他那总是疯魔的性格，本就不在于看不清敌我差距，而是看清了也要硬上的鲁莽与自取灭亡。

他就像扑火的飞蛾，纵然燃烧，也要追逐那点光与热。

可二丫，在昨日也给了他一点点的光与热。于大雪寒夜，于森冷树洞，一声哥哥，却让冷血的他触动片刻。哪怕他很快从失神中调整过来，心中再多一层寒霜，可有些事，发生了便就是发生了，总该会留下点什么。

就像这一声哥哥，透过了一层一层的寒霜，直达心中最深的隐痛，轻轻一触。

于是，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随你。”

他冷冷地撇下这句话，从树冠下的阴影，走向了光里。

二丫微微一怔，随后兀地一笑，那是很清澈、很干净的笑，是脸上恐怖的裂痕与符文都压不下那分纯澈无暇的笑。她从地上爬起身来，小跑着跟上他，同样走进了光里，像一只扑腾着翅膀的小精灵。

今日，阳光正好，万里无云。

……

黑锦其实对洛魂很好奇，不仅好奇他的身世，也好奇他这个人。

就按目前所见，这样的人，才适合生活在兰因斯，因为他足够冷血。的确，二丫觉得他是温暖的阳光，是冷面善心的好人，这也的确没太多错，他的善，是混沌的，只不过恰好在二丫面前展现了更偏于阳面的善。

黑锦的洞察力比二丫更敏锐，所以，她也能看得出，洛魂愿意带着二丫前行，也有着他自己的目的。就现在来看，他其实是对自己，或者说，对自己的息壤之力感兴趣。

昨夜初见，他就对息壤之力展现出了非比寻常的警惕心，眼中闪过的悲哀与痛恨，也同样为她所捕捉。所以，他肯定与息壤之力相关的东西接触过，或是残余的无意识游荡力量，或是又一个以特殊方法逃过了九千年前绞杀的兰因斯物种。总之，他是知道了息壤之力对于玄人来说的可怕，才会如此慎重。

此外，他最开始真的有杀死二丫的想法，但挣扎过后，却又放弃了这种想法。不仅仅是因为残存的那点善念，也是因为他真的很想弄清楚息壤之力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他曾经遇见的事，一定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才会让他对于查明息壤之力本质有着偏执之心。

而最令黑锦好奇的，是最后那团将息壤之力冲散的黑影。那肯定不是一个具有实体的生物，否则直面息壤之力，不可能毫发无损。所以，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某种她未见过的力量？还是某种特殊的生命形式？真的很好奇啊。

至于今日他们二人提到的老剑神，她倒没什么在意的。区区凡人罢了，位面战争都没留下声名的家伙，能有几斤几两？对付自己，他还远远不够格。

行了，也该休息了。

黑锦重新回到休眠当中，只是再也不敢深度沉眠了，只消能感应外界信息变化的浅眠便可，恢复得慢些，也便慢些了。

外边有个傻子打手，为何不好好利用呢？

……

洛魂还是觉得，大抵是自己脑子坏了，才会真的带上这么个拖油瓶。麻不麻烦的暂且不论，最直观的，自己的赶路速度下降了太多。

原本，距离通天渊不过只剩几日脚程，眼下还要顾着这小丫头，速度直接降下来大半。偏偏那小丫头烦得很，不仅围着他问东问西，还总是看着他的剑露出几分艳羡之色。

“那个黑锦也有一把这样的武器，我看见过，从一团黑雾中冒出来的。”

小丫头偷偷地和洛魂说上这么一句，而此时忍无可忍的黑锦也会出言亲切地纠正她：“灰羽是刀，单刃横刀，他这是剑，双刃，你个刀剑不分的蠢货！”

“我不懂，我可以学，那你又会什么？”二丫有了洛魂在身旁，连回敬的话语都有了底气，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语气坚决地丝毫不弱于人。

而黑锦若是能展露表情，定是向着小姑娘翻个白眼的。嚯，这柔柔弱弱、看起来打一拳能哭很久的小姑娘，找到她自以为的靠山之后便硬气了起来，这可不好。她喜欢的，是易碎的艺术品，而不是骄傲的苍耳球。

“凡人岁寿太短，才会如你般盲目自信。若你我相争，不若看看你的洛魂哥哥，会不会帮你一程？”

黑锦连休养也懒得全神贯注了，反倒专心致志地讨论起了一些无聊的问题。

“你会的，对吧？”小丫头眼巴巴地看向洛魂。

“不会。”洛魂答得虽然不够斩钉截铁，但这否定的答案也足够令人心寒。

“你哭啊，你哭出来，指不定他还能心软些。”黑锦继续嗤笑着，虽是同她一模一样的声线，但这几分讥诮几分轻薄的语气，怕是二丫一辈子也学不来。

“我不哭。”二丫的眼瞳虽说已经盈起了水光，但她还是如此坚强，依然不愿在黑锦面前低头，更不愿在洛魂哥哥面前向这恶鬼露了怯。

“莫闹。”

洛魂轻轻地说了声，语气并不坚决，但似乎带着些安抚人心的魔力，让鼻子发酸的二丫也安定了下来。可这一声，对于黑锦来说并无效果，大概这安抚人心的魔力，只是二丫自己臆想的，实则只是对二丫专攻的安抚句式。

但不论如何，二丫情绪稳定下来，也是一个客观事实。

也不知怎的，总想看那小姑娘露出脆弱的易碎感模样的黑锦，竟在此时没有出声干扰。既然她想见到二丫那副模样，此时就该毁掉这分安宁才对，否则待二丫心绪平静之后，她先前想见的，自然是见不到了。

可事到如今，她想见的，真的还是二丫“碎了”之后的模样吗？

答案，无人可知。

“剑可以用来保护自己，对吧？”二丫轻手轻脚地跟在洛魂身后，轻轻地问道。

“也可以用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洛魂回答时神色有些恍惚，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可我……”二丫偷偷瞟了一眼洛魂，见他正在看自己，忽的浑身一激灵，话就像烫嘴一般蹦了出来，“没有想要保护的人。”

“你想要学剑？”

“是有这种想法……不过只有一点点。”

“拿起剑，总要有个理由的。”洛魂转头，看向了晚霞飘荡的远方天穹，“嗜杀者以杀人为由，好战者以战斗为由，复仇者以灭敌为由，独行者以善己为由，无情者以潜修为由，有情者以守护为由。不知你，执剑所欲为何？”

“所欲……就是保护自己，保护以后需要我保护的人。”

“有了执剑的理由，你才能说服自己去拿起剑，以剑为修行之道。不论往后是杀戮还是卫道，是登高还是落谷，切忌忘掉这初心。”

“我……我知道了。但，我能和你……”

“不能。”

“为什么？”

“我的剑，你学不来。”

“何出此言？”

“无情剑道是死路。”

“那你为何要走？”

“当初不走，死得更快。”

“……”

“也不一定就要修剑的，大道三千，不论哪条路走到头，都可称登峰造极。比如说刀，黑锦当是会使刀的。”

“我教不了。”

“你是不愿，而非不能。”

“你对我很熟吗？”

“不熟，但有些事，显而易见。”

“不对不对，她就是不会，哥哥我们别理她。”

“啧，这般蠢货，教来何用。”

“还在替自己找补。”

“果真是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