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热意,卷过高二(3)班的窗沿时,还沾着香樟树浓郁的叶香——教室外那排二十多年的老香樟,枝叶正盛得遮天蔽日,连阳光都只能从叶隙里漏下碎金似的光斑。
早自习预备铃刚缠完最后一圈,刘老师就领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男生校服外套敞着,内搭领口绣了串极淡的银线,发梢沾着点没干透的潮气,垂着眼时,浅琥珀色的眼瞳藏在长睫后面,像浸了层晨雾。他指尖捏着张皱巴巴的转学证明,指节细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校服裤腿蹭过门槛时,带起片蜷曲的老香樟叶。
“这是沈砚,刚转来的新同学,”刘老师把粉笔盒磕在讲台上,粉笔灰飘起来,落在沈砚的校服肩线处,“庄寒旁边有空位,你先坐那儿。林霄——”
正把纸飞机往陈默桌上弹的林霄手一顿,纸飞机“啪”地砸在桌角:“到。”
“你是体委,多带新同学熟悉下环境。”刘老师说完,转身在黑板写早自习任务,班里的目光都黏在沈砚身上——他太惹眼了,连垂眼放书包的动作,都像裹在香樟叶的软香里。
陈默用胳膊肘撞林霄的腰:“校草地位悬了啊,这转校生长得跟画里抠出来的似的,比你白两个度。”
林霄刚要踹他凳子,沈砚已经弯腰放好书包。他的桌角和庄寒的挨在一起,指尖不小心碰了碰庄寒摊开的物理练习册,忽然顿住——练习册上的受力分析图里,斜面的摩擦力被漏画了。
“这道题,”沈砚的声音很轻,像叶尖碰叶尖的窸窣,“漏了摩擦力的分力。”
庄寒抬眼时,笔尖还停在草稿纸上。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能遮住眼下的青影,顺着沈砚的指尖看了两秒,才低声道:“谢了。”
这动静引来了前桌夏梦的回头。她抱着英语笔记本往庄寒桌边凑,马尾辫扫过沈砚的桌沿,带起片落在桌上的香樟叶:“新同学哪个学校转来的呀?我是夏梦,英语课代表,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哦!”她笑起来时梨涡很明显,沈砚刚弯眼应声,后排的赵宇忽然把篮球往桌上一磕,“咚”的一声惊得夏梦一缩脖子。
“沈砚是吧?”赵宇把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练体育练出来的宽肩,“下午体活课一起打球?我跟林霄一个队的,带你虐他们——对了,操场边那排香樟底下凉快,打完球能歇那儿。”
沈砚还没接话,林小满端着杯冰绿豆沙挤过过道,把杯子往沈砚桌上一放——杯壁的水珠沾湿了沈砚的校服袖口,“新同学快喝!刚从食堂冰柜里拿的,降温!我是林小满,跟林霄是堂兄妹,以后缺什么跟我说!”
她话音没落,江涛忽然从后门探进头,手里抱着叠作业本:“沈砚,刘老师叫你去办公室填个表——哦对,我是江涛,班长。咱们班卫生区刚好是香樟树下那块,晚自修前要扫落叶,到时候我叫你。”
沈砚刚站起来,苏晴和何雨就从斜后方凑过来,手机屏幕亮着班级群的二维码:“新同学加群呀!我是苏晴,她是何雨,咱们班的‘八卦情报站’——上次林霄把香樟叶塞庄寒书包里,还是我们拍的呢!”
乱糟糟的声音裹着香樟叶的味儿往沈砚耳朵里钻,他指尖蜷了蜷,刚要说话,林霄忽然把椅子往后一滑,椅腿擦过地面的声响格外脆:“都围这儿干嘛?新同学是来上课的还是来开见面会的?”
他说着,抬手捞过沈砚放在桌角的书包带子,力道不轻不重:“走,我带你去领教材,顺便认认厕所和小卖部——再晚点儿何主任该来抓‘聚众闲聊’了。”
沈砚被他拽着往外走时,余光瞥见庄寒又低下头,指尖的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圈——刚好是他刚才指出的那道题的题号,墨痕晕开一点,像落在香樟叶上的墨点。而庄寒的指尖,还捏着片刚才夏梦扫过来的老香樟叶。
走廊的风比教室里凉,吹得沈砚的发梢晃了晃。林霄走在前面,校服后摆沾了点香樟叶的碎末,叶尖还带着点深绿的油光。沈砚盯着那片碎末看了两秒,忽然听见林霄侧头问:“你跟庄寒以前认识?”
沈砚的脚步顿了顿,浅琥珀色的眼瞳里晃过点细碎的光:“不认识,就是刚好会那道题而已。”
林霄挑了挑眉,没再追问。他领着沈砚往教务处走,路过操场时,香樟树的影子斜斜铺在跑道上,像块深绿的绒毯,叶隙里漏下来的光晃得人眼晕。
“咱们学校这排香樟是‘镇校之宝’,”林霄用脚尖踢了踢跑道边蜷曲的老叶,“种了快二十年了,夏天能遮半操场的阳,何主任说这树比他教过的学生都多。就是秋天老叶掉得烦,每天扫完一波又落一波,上周我还因为扫叶子迟到,被何主任罚写了篇‘香樟叶的自我检讨’。”
他说着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校草的轮廓衬得格外扎眼。沈砚看着他的笑,忽然低声道:“挺好的。”
“什么挺好?”林霄没听清。
“香樟树挺好的。”沈砚说——他以前的学校没有这么老的香樟,连风里的味道都淡得很。
领完教材往回走时,何主任刚好从办公楼出来,手里拿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保温杯,看见林霄就皱眉:“林霄!又带着新同学乱跑?早自习都快结束了,赶紧回教室!”
林霄啧了一声,拽着沈砚往回跑。风灌进衣领里,沈砚怀里的教材晃了晃,一片蜷曲的老香樟叶从教务处门口的树底下飘过来,刚好落在林霄的后颈上。
“你脖子上有叶子。”沈砚说。
林霄抬手一抓,把叶子捏在指尖——叶尖已经泛了黄,摸起来有点脆:“谢了。”他把叶子塞进沈砚的教材里,“留着当书签吧,咱们学校的‘限定周边’,别的地方买不着。”
回到教室时,早自习刚结束。庄寒坐在座位上,手里捏着支笔,目光落在沈砚空着的桌角——那里放着林小满递来的冰绿豆沙,杯壁的水珠已经干了。沈砚刚把教材放在桌上,庄寒忽然把一本物理错题本推过来,本子的封皮沾了点香樟叶的碎末,扉页还夹着片完整的新叶。
“里面有类似的题型。”庄寒的声音很轻,像落在纸上的笔痕。
沈砚愣了愣,指尖碰了碰扉页的香樟叶——叶脉清晰,还带着点新鲜的凉意:“谢谢。”
旁边的林霄看见这一幕,忽然把刚从陈默那儿抢来的薯片往嘴里塞,咔嚓咔嚓的声响格外响。陈默踹了他一脚:“吃那么快干嘛?噎死你。”
林霄没理他,只盯着沈砚翻开错题本的手——那只手很细,翻页时指尖蹭过庄寒写的字,墨痕沾了点在指腹上,而他指尖捏着的,正是林霄刚塞给他的那片老香樟叶。
课间操的铃声响起来时,林霄站起来拍了拍沈砚的肩:“走,带你去做操——虽然很无聊,但何主任会在香樟树下盯着,不去的话要写双倍检讨。”
沈砚跟着他往操场走,路过走廊时,又看见那排香樟树。风一吹,老叶慢悠悠落下来,有一片刚好擦过庄寒的肩膀,庄寒抬手把叶子接住,指尖顿了顿,又把叶子夹进了自己的练习册里——刚好是沈砚指出错误的那一页。
林霄走在前面,忽然回头喊:“沈砚!快点!要迟到了!”
沈砚应了一声,加快脚步跟上去。香樟树的影子铺在他的校服上,像裹了层深绿的纱。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教材,那片林霄塞进来的老叶,正夹在物理练习册的第17页——旁边是庄寒画的圈,而错题本的扉页,还躺着那片新鲜的香樟叶。
风又吹过来,裹着香樟叶的浓味,卷着少年们的脚步声,往操场的方向去了。叶隙里的光晃了晃,落在三个少年的后背上,像撒了把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