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像浸了水的棉线,拖拖沓沓缠满整个走廊。庄寒把第三本练习册的最后一道函数题划上对勾时,后桌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啧”。
他笔尖顿了顿,没回头。
林霄的胳膊肘正支在他椅背上,校服外套揉成一团垫在胳膊下,手机屏幕的光在他眼下投出片浅蓝的阴影。大概是游戏输了,指尖在屏幕上敲得“哒哒”响,像只没耐心的麻雀。
“喂,”林霄忽然踹了踹他的凳子腿,声音压得很低,“这题选什么?”
庄寒垂眼看向他递过来的试卷——是下午刚发的英语周测,选择题空了大半,只有一道题的选项被涂成了黑疙瘩,看形状像是“C”。他指尖点了点第三题的题干:“这里是现在完成时,标志词是‘since’。”
林霄“哦”了一声,笔尖在选项上戳了戳,又问:“那‘since’后面跟什么来着?”
“过去时。”
“哦。”
他的声音又沉下去,过了半分钟,凳子腿又被轻轻碰了一下。庄寒侧过脸,看见林霄把试卷往他这边推了推,指腹蹭过一道完形填空:“这个‘awkward’什么意思?”
“尴尬的。”
“……哦。”
这次的停顿长了些,窗外的香樟叶被风卷着擦过玻璃,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庄寒重新拿起笔时,听见林霄低低地骂了句“什么破题”,然后是纸张翻动的哗啦声——他把试卷折成了小方块,塞进了桌肚里。
“不写了?”庄寒没回头,声音很轻。
“写它干嘛,”林霄往椅背上一靠,椅子腿翘起来晃了晃,“反正写了也错。”
庄寒没接话,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以及前排同学偷偷传纸条的窸窣。过了一会儿,林霄忽然凑过来,热气擦过他的后颈:“哎,你晚上吃的什么?”
“食堂的面。”
“难吃死了,”林霄啧了声,“我下午训练完去校外买了煎饼,加了双蛋,比食堂强一百倍。”
庄寒的笔顿了顿,墨水在练习册上晕开个小点儿。他想起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林霄抱着篮球从后门溜出去时,校服领口沾了点草屑,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掉,在颈窝里积成一小片湿痕。
“你下次……”他话说到一半又顿住,把“别逃自习”咽了回去,改成了“别吃太多,容易积食”。
林霄像是愣了一下,然后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顺着椅背传过来:“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庄寒没再说话,只是把练习册翻到了下一页。
九点半的铃声响起时,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林霄动作很快地收拾好书包,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把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放在庄寒的桌角:“谢了啊,今天的题。”
水瓶上还沾着他手心的温度,冰凉里裹着点热意。庄寒抬起头时,他已经挤过人群出了教室,校服外套搭在肩上,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后腰的一小截皮肤。
陈默抱着书走过来,扫了眼那瓶水:“林霄给的?”
“嗯。”
“他今天没找你麻烦?”陈默拉开椅子坐下,“上次你说他上课睡觉,他不是还堵你来着?”
庄寒把水瓶塞进书包,拉链拉到一半时顿了顿:“没有。”
他想起刚才自习课上,林霄把手机调了静音,游戏音效都关了,只有手指敲击屏幕的声音,轻得像落进棉花里的雨。
走出教学楼时,晚风裹着香樟的味道吹过来。庄寒看见林霄靠在自行车旁,正跟赵宇说着什么,抬手挠头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眉骨。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朝庄寒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走了?”
庄寒点了点头,看着他跨上自行车,车铃“叮铃”一声,消失在路灯连成的光带里。
书包里的水瓶还带着余温,庄寒摸了摸口袋,指尖碰到一颗薄荷糖——是下午林霄从桌肚里掉出来的,滚到了他的脚边,他捡起来,忘了还。
糖纸是青柠味的,拆开时发出很轻的脆响,凉意顺着舌尖漫开时,他忽然想起林霄刚才凑过来时,头发上沾着的阳光味道。
今晚的月亮很圆,把影子拉得很长。庄寒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口袋里的薄荷糖,凉得像某个人没说出口的、轻得像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