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夜之后,陈迟和江屿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没有联系,也没有再“偶遇”。仿佛那晚在雨中的失控与剖白,只是一场高烧下的幻觉。
但陈迟知道,不是。
他工作室的角落里,多了一把黑色的伞,是那晚从江屿公寓楼下离开时,他鬼使神差从后备箱拿出来的,属于江屿的——他看见他撑过。伞骨冰凉,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见证。
他开始更系统地、不动声色地搜集关于江屿过去七年的碎片。通过林墨的人脉,甚至动用了一些过去不愿接触的、与江屿家族可能有关联的模糊关系。过程缓慢而艰难,像在黑暗的迷宫里摸索,偶尔触碰到一块冰冷的墙壁,都让他心头发沉。
他大致拼凑出一些轮廓:江屿的父亲在他高考前那个夏天,因牵扯进一桩巨大的经济案件,仓促间试图将他送出国避祸,但最终事发,家族产业崩塌,父亲至今仍在狱中。而江屿的母亲,在那之后不久便因病去世,据说是积郁成疾。
十七岁的江屿,在短短几个月内,从天之骄子跌入泥潭,失去了家庭、依靠,甚至可能连安稳的未来都岌岌可危。他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独自登上去往异国的飞机?在陌生的国度,他是如何一边处理家庭的巨变和母亲的离世,一边完成学业的?
陈迟无法想象。
每一次信息的确认,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他想起高三最后那段时间,江屿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和恍惚,想起他越来越沉默的身影。他当时只以为是学业压力,甚至还玩笑般说他“装深沉”。
原来,那时他扛着的,是一片正在倾塌的天空。
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为他拍下那张照片,还在为他的“冷漠”而愤怒、不甘。
愧疚和心疼像藤蔓一样疯长,几乎要将他勒得窒息。
**(江屿视角)**
江屿的生活恢复了表面的秩序。设计院的工作很忙,新的项目接踵而至,他需要投入全部的精力。他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将那个雨夜,将陈迟那双滚烫的、带着痛楚和执拗的眼睛,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
但他发现,这比以前更难了。
因为陈迟不再只是一个记忆里的幻影,他真实地出现过了,他的温度,他的话语,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皮肤上,他的神经末梢上。
他开始失眠。
在无数个深夜,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耳边是死寂,脑海里却喧嚣不止。是陈迟在展厅里平静讲解的声音,是陈迟在雨中嘶哑的质问,是陈迟捧着他脸时,指尖那不容忽视的滚烫。
还有……更多,更久远的。
是陈迟在篮球场上奔跑时,回头对他露出的、毫无阴霾的大笑;是陈迟把偷藏的热包子塞进他手里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掌心的触感;是陈迟在他因为一道难题皱眉时,凑过来笑嘻嘻地说“屿哥,这都不会,我教你啊”的欠揍模样。
那些被他强行封存、以为早已褪色的温暖细节,此刻争先恐后地涌现,带着青春的滤镜,美好得让人心尖发颤,也对比得他此后七年的人生,更加灰暗冰冷。
他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了最底层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没有多少东西,只有几本旧护照,一些法律文件的复印件,还有一本深蓝色的、封皮已经磨损的笔记本。
他摩挲着笔记本粗糙的封面,没有打开。
里面记录着他刚出国那两年,最混乱、最绝望的日子。对父亲的担忧,对母亲病情的恐惧,独自处理一切手续的茫然无措,还有……对海城,对那个叫陈迟的少年,蚀骨的思念和无法言说的告别。
他曾经在无数个濒临崩溃的夜晚,在上面写写画画,最多的,就是“陈迟”两个字。仿佛写下这个名字,就能汲取到一点点虚幻的勇气。
后来,母亲去世,他处理完所有后事,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拼命学习、工作,才勉强从那片泥沼中挣扎出来。他锁上了这个抽屉,也试图锁上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和那个不该再想念的人。
他以为他成功了。
直到“十七日尾灯”的出现。
“叮——”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一条新的邮件提醒,来自一个陌生的地址。标题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江屿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点开邮件,里面没有冗长的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是一张素描。
画的是高中教室的窗边,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一个少年伏在桌上浅眠,侧脸安静美好。画的右下角,用铅笔轻轻写着一个日期——那是高三某个寻常的午后,江屿因为前夜照顾生病的母亲而疲惫不堪,在课间忍不住睡着了的日期。
画得有些稚嫩,线条却无比认真。
发件人没有署名,但江屿知道是谁。
只有陈迟,会坐在他的斜后方,只有陈迟,会记得那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午后。
他看着那张素描,眼眶毫无预兆地酸胀起来。
陈迟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一点点地,试图填补那七年的空白,试图告诉他——你看,你生命里的那些瞬间,不止有灰暗和狼狈,也有这样被阳光眷顾的、安静的温柔。而我,见证了,并且记得。
江屿闭上眼,指尖停留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久久没有移动。
坚固的冰层之下,暖流开始无声地涌动,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让他感到恐惧,又……无法抑制地生出一丝微弱的渴望。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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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