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铭义从外边刚回来就看到客厅里,高夫人、李太太和另两位太太正在打牌。他脱下咖色西装外套,穿着白衬衫和同色马甲,也凑过来看热闹。
“铭义回来啦!”高母看到说。
“各位太太好!”高铭义打完招呼,看了眼手表,说:“母亲,让我试试手气吧!”
高母少见铭义有兴致,便高兴的让位了:“正好,我去准备点下午茶,你陪各位姨姨玩会!”
“我牌技不太好,还请大家见谅!”
“哪里哪里,我们都是随便玩玩的!”李太太说:“铭义这次回来几天啊?”
“一周。”高铭义回答。
“这么短时间啊!”
“刚考试完,正好赶上立武办婚事,就回来了。下周还有课业没完成呢。”
“你们这快毕业了,课也少了吧。”周太太问道。
“对,快结课了!”铭义说。
“那日听先生说,还有意让你去留洋呢,高太太好福气,儿子这么出息呢!”周太太继续聊着天。
“哪里,母亲总是抱怨我往外跑,不留家呢!”高铭义谦虚地说。
玩了几圈,几位太太觉得有点不对劲。
周太太说:“高公子,说你牌技好吧,总给人点炮;说你牌技不好吧,十个里头有八个是给李太太点的。不知道你是故意的,还是今天李太太运气太好了喽!”
李太太高兴的很:“铭义一回来,我这运气蹭蹭过来了喽!都不能走,接着玩啊!”
周太太说:“你的运气是来了,我们的可没了呢!李太太,你家攸宁快放学了吧,这还要玩到几点啊?”
“实在不好意思,我这技术是有点差。”高铭义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正好看着母亲过来了,便说:“母亲,要不还是您来吧。李姨,我去接铭宇,顺路把攸宁也接回来吧。”
李太太正在运头上,哪肯走,便说:“好的呀,那谢谢铭义啦!”
“不客气,你们多陪母亲玩会,我去去就回。”说着拿上外套就往外走。
“不着急,还有一会儿呢!”李太太喊道。
高铭义早已出门,高母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什么时候接过铭宇,然后会心一笑。
示范学校门口,低年级的先放学出来,挤了不少人,高铭宇看到站在车前的哥哥,很是高兴,跑过来说:“哥,你来接我。”
“你放学就回家,没有别的事吗?”高铭义有些嫌弃的看着他。
“不是来接我,站我学校门口干啥!”铭宇嘟囔着,明白了哥哥来找谁,不高兴的说:“你给我两块钱,我去吃个赤豆糊再回去。”
高铭义看着他一脸馋相,把钱给他了。
铭宇接过钱,友情赠送了一句:“一会出来时,会有个男生跟在她身边,他经常缠着攸宁姐。”说完拍拍哥哥的胳膊,先走了。
果然,高铭义看到攸宁、杨曼和一个男生一起出来的,于是,他走上前,很自然的接过她的书包,说道:“李姨在我家打麻将,让我把你一块接回去。”然后,微笑着跟她周围同学点头道别。
攸宁也没多想,跟着他一块上车。见他开车就走,问道:“铭宇呢?”
“他先走了。”
不是来接我俩的嘛,攸宁心里纳闷。
一路上,攸宁时不时跟他聊两句。
“回来待几天?”
“什么时候走?”
“功课忙不忙?”之类的,现在跟他在一起,熟悉很多,不像刚开始那样拘束。
“对了,李小姐”高铭义突然想起来,有些无奈的说道:“拜托你以后别把我的地址随便给别人了好吧,你要喜欢舶来巧克力,多少我都买给你。”
什么意思?李攸宁一脸迷惑。
“李妍芳是不是从你那拿到我的通讯地址,还贿赂了你一盒巧克力?”
“她是从我这找到的地址没错,可没给我什么巧克力啊!只是说她表姐很伤心,怕有什么误会,跟你解释一下而已。我想着你俩相好也有我撺掇的份,就给她了。”李攸宁解释说。
“哦”高铭义思索了一下,说道:“看来是有误会。”
“什么误会?”
他语气还是有丝无奈,又温柔的说:“她说是你经不住巧克力的诱惑,给她的。而且,要通信的也不是王小姐,是李妍芳她自己。你呀,怎么这么单纯!”
“她给你通信说什么?”李攸宁还是不解。
“没什么。”高铭义不想再继续说了,还能说什么,说她有多么爱慕自己,说她听说表姐跟自己相亲后,有多伤心,又听说没有结果的时候,有多高兴,如此云云。高铭义并没有细看,只是在看到她拿着一盒巧克力就从攸宁那套来自己的地址时,哭笑不得。
回到高府,几位太太仍然在兴致勃勃的搓麻。
李太太见攸宁回来,说道:“宁宁啊,先在高伯母这里,写写作业,玩一会。爸爸在开会,一会散会了,来接我们。”
看着麻将桌上的母亲,攸宁知道,今天运气肯定不错。
高铭义说:“要不,去书房吧,那里安静。”
“对对,去书房写吧,我让周妈送点水果点心过去,别饿着肚子!”高母热情招待。
李攸宁走进书房,一眼望见那面楠木玻璃笔柜,格子精致,琳琅满目。她想起父亲先前的话,不由感慨:“你家果然有半墙的笔。上回还让我送你?”
“你买的那支很好,在学校天天用着。”高铭义温声道。“你还带去学校了?”攸宁有些讶异——那并非多名贵的笔,他竟特意带去那么远。
高铭义未答,只在她拿出作业时,递过一支银色钢笔。攸宁觉得眼熟,细看正是那日笔店里同款的银色钢笔。
“你怎么有一支一样的?”她问。
“觉得好用,就又买了一支,给你了。”他简短答道。
她写了写,确实流畅,便满意的收下。
他的书桌是黑胡桃木的,纹理细腻,光泽温润。攸宁伏案写了一会儿,他并未离开,只在旁翻阅书籍。书架列于桌后,满置群书。他随手取了一册,倚在南窗下阅读。攸宁不经意抬头,见落日余晖漫入,将他身影拉得愈发修长。他读书时的模样,倒与平日严肃神情不甚相同。
“上次你送我的《文人锦集》很好看,只是太远还劳烦从北平寄过来。”攸宁客气的说。
“跟铭宇的一块寄来的,你喜欢就好!”他淡淡的回答。
“那天在钱家的事,也谢谢你!”她说。
沉默片刻,他并没有接着说那日之事,反笑道:“你还有多少事要说谢谢?”
攸宁想好像确实有好几件事,不由也笑着说:“最近受您恩惠确实有点多,这可怎么办!”
“你不必烦恼,问题在我,不在你。”他望进她眼里,继续道,“是我看见什么好的,就想与你分享;是我见你有事,就想往前凑;是我想让你开心,是我想常常见到你。”
攸宁怔住,隐约明白他话中之意,脸颊倏地绯红,目光不自觉躲开。高铭义虽年长她几岁,于情爱之事亦是初涉,面上强作镇定,心中实则忐忑难安。两人一时俱无言,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凝滞。最后,还是他站直身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了句:
“该拿你怎么办。”
然后,离开了。
整个归家途中,攸宁一言不发,脑中纷乱如麻,脸也一阵红,一阵白。父母关切的问,她只是摇头。回到家中,简单吃了点晚餐便上楼了,爬在窗边,凉风吹来,头脑才觉清醒一些。
这是头一回有男子当面与她表白,此刻想起,心仍跳得厉害。以往只觉得他身形高大,却从未感到压迫,可那一刻——与从前相处不同——那股强烈的异性气息,几乎带着种掠夺感,扑面而来。她转而想到张佑林,只觉温润如春风,可他从未明确表露心迹,也从不曾像方才那样,扰得她心绪全乱。
她又突然想到,高铭义难道不知道自己对张佑林的心思吗,为什么从来不提,还是装作不知道,她的心彻底乱了。
第二天上学,在门口碰到高铭宇。
他盯着攸宁看了两眼,问道:“你跟我哥说什么了?”
攸宁有些不自在,掩饰道:“没说什么啊!”
“他原定后日才走的,怎么今早就走了?还怪怪的。”高铭宇说。
攸宁来不及细想,只听他说高铭义已离开,心头一块石头顿时落地——还好,暂时不必面对那般尴尬。
她看着高铭宇,想起上次崴脚的事,便说:“上次崴脚,多亏了遇到你,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不用谢,我要没办好,回头还得挨揍。”高铭宇嘟囔着说。
攸宁也没在意他的话,只接着说:“前一阵,我得两套航空邮票,送你一套。”
铭宇素爱集邮,闻言果然欢喜:“21年版的还是28年版的?”
“好像是21版。”
“那可太好了!我正缺21版的。”高铭宇顿时眉开眼笑,“放学咱们就去拿?”
攸宁点头催他快去上课,心下莞尔:那日在你家书房瞧见有28年版,就知你等着配这套21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