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晶儿匆匆忙走入马场办公室,发现张佑林并没在。只有小六子说道:“张经理去马市采购了,算时间也快回来了,您要不着急,先等一会儿。”
谭晶儿知道自己来的突然,难免扑个空,但她是突然间决定过来的,于是说道:“那我等等吧!”
小六子端了茶水进来,是独属于谭晶儿的茶具,里面泡的也是她喜欢的绿茶,一看便知是张佑林早就吩咐过的。她每次过来,都有独属于她的用具,大到马匹、箭具,小到茶具、茶叶,夏日时的冰饮,冬日的香炉,甚至是她特殊时期的红糖暖饮,张佑林总是无微不至地为她安排好。
她自小生活的锦衣玉食,出行用度,一应都是安排最好的,却不见得是她喜欢的。她长得漂亮,可穿着打扮都得按母亲的要求,成日打扮得像个乖乖女;明明资质平庸,却硬要一路精英教育,让平日那些想巴结都巴结不到她的人,在考试成绩上屡屡压自己一头;她喜欢跟活泼爱闹的同龄人一起出去玩,但父亲却说不妥,甚至点出名来,让她结交哪些朋友,那些在她看来都是无聊无趣之人。
她还记得,学习马术也是父亲安排的,他为她选中了一匹白色小马,可那小马只会在马场上慢悠悠散步,无趣的很。那日,她穿着精致的骑马服,旁人牵着马绳,正无聊的骑着小白马上溜达,看到外围大马场上,一人骑着黑色骏马,驰骋而过。她好奇的很,让人牵着小白马站在边上,看着那马跑得飞快,马背上的人时而将身体贴在马身上,仿佛与它融为一体;时而又蹬着马鞍,站立起来,居高临下,驾驭着一切。她看得出神,一直到黑色骏马缓缓停在自己身边,那人笑容温和的问自己:“想来试试吗?”
谭晶儿忘不了骑士帽下,那是怎样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雪白的皮肤因运动而透出薄红,细长的眼睛带着些许内双,眼尾微扬,看人时目光专注又温柔。她不顾旁人劝阻,顺着他的手,被拉上马背,在马场上奔驰了一圈又一圈。耳边是呼呼而过的风声,他围在她身后,阵阵茶香味传来,心跳的极快,是她未有过的快乐。
之后,她便成了御羿马场的常客。发现了很多太太、小姐都爱来这游玩,爱围在张佑林身边,还有那个讨厌的李家小姐,仗着自己骑射好,总让佑林高看她一样。但好在他待自己总是不同,他该是她独有的。母亲发现她的心思后,明白的跟她说过,张佑林这样的人,喜欢就亲近亲近,但不可认真,他不会是乘龙快婿的人选。
今日,她随母亲前去钱家府宅,庆贺二公子明日的婚宴。听到母亲与钱老夫人说,明日要去上海有事,不能前来,于是一个想法迅速生成。她悄悄盘算好,没有同母亲一起回家,而是直接来了御羿马场。
“等很久了?我刚刚从马市回来就听六子说你早过来了。”张佑林终于回来了,一进门就紧着解释:“怎么没提前知会我一声,省的等这么久。”
“没什么,是突然想到过来的。明日钱家二公子的婚礼,你可是要去?同我一起吧!”
“什么婚礼?”张佑林没反应过来。
谭晶儿闪着大眼睛说道:“原来不是听伯母说过,钱家给二公子定的媳妇,正是你的一位远房表妹吗?怎么婚礼没有发请柬?”
张佑林支吾着说:“近几日马场事情太多,每每回家都很晚了,没顾上与母亲聊其他的,兴许发了我不知道而已。”
“不管那些了,反正明天我要你和我一起去。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出席,记得穿戴整齐些哟!”谭晶儿脸微微发红,有些娇嗔的说道。
张佑林不明白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笑着点头答应。
钱府的婚礼办的极为热闹,二公子自幼得家人宠爱,一应事务均由着他喜欢,这儿媳是副区长家的千金,虽说算不得豪门世家,但也清白正统,而且这新妇长得极为漂亮,又是温顺体贴的性格,钱老夫人是极为满意的。
婚宴也并没有固守传统,不仅准备了包桌酒席,还在大厅安排了年轻人喜欢的自助餐饮。攸宁随父母一起前来,看到婚礼现场既有大红亮金主色搭配,又有自助区香槟碎金色想映衬,显得富丽堂皇。她本来要和父母一起吃桌席的,但正好碰到周思姐,便被拉着去自助区玩。
俩人东尝尝、西逛逛,不时遇到熟人打个招呼。攸宁看到钱家大少奶奶穿着一身香槟底银色暗花的旗袍,不停应酬,真是一下也不得闲。
“钱家大嫂真是大气,来来往往这么多宾客,招待起来,游刃有余呢!”周思夸奖道。
“怎么没见二姨太?”攸宁问道。
“你晕头了,今天这场合,她能出现吗?”周思敲了敲攸宁的头。
“长那么的漂亮,今天见不到可惜了!”攸宁有点遗憾的说。
“长得再漂亮,这种场合,也不是露脸的时候!”周思说:“你要想看美人,喏,那边又来一位。”
攸宁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对璧人从人群中走来,女子身穿白色流苏亮面旗袍,头戴珍珠装饰帽,走路间,显得流光溢彩,浓妆淡抹,无限风情。而她身边的男子,那修长的身材,微微上扬的眼角,熟悉的微笑,让人刺目。
众人纷纷上前打招呼,谭晶儿挽着张佑林的手臂,哪里人多往哪走,极为显眼。
周思不明所以得说:“瞧谭晶儿那得意的样子,那位御羿马场的张经理,很得年轻太太、小姐的喜欢,她这样子,是要据为己有、宣誓主权啊!一个小白脸而已,也不怕失了她市长千金的身份。”
攸宁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心里不由地难过,转头对周思说:“咱们该去酒桌那边,给长辈们问好了。”
她正欲离开,不料谭晶儿早已发现了她们,直直朝她们走来,扬声说道:“这不是攸宁小姐嘛,这么巧啊!”
张佑林脸色有些发白,不想过去,但谭晶儿挽着他的手,坚持走到攸宁面前。
“佑林,听说攸宁小姐射箭很厉害呢,上次还得了什么射箭比赛的第一名,你得好好敬李小姐一杯,希望攸宁小姐这样的人才,能多多光顾咱们御羿马场啊!”谭晶儿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攸宁直直地看着张佑林,他眼神躲闪,脸色难看,谭晶儿催促他,他只能不情愿的举起手中的红酒杯子:“谢谢攸宁......小姐!”明显没有底气。
攸宁觉得浑身有些僵硬。她本可以在他举杯时,说几句场面话,将此事搪塞过去。但她今天不想再替他解围,她要清醒地面对——面对谭晶儿胜利者般得意的笑,以及他局促不安的妥协。可此刻面对又怎样呢,还不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笑话。
正在这时,有人走到她身边,轻轻牵起她的手。攸宁回头,惊讶来人正是高铭义。
不等她说什么,他便说:
“到处找你,原来在这,秦苏教授来了,带你去认识一下。”说完,向众人点了下头,带她离开了。
攸宁任由他带离,众人有些诧异,她竟和高家大公子如此熟识。
张佑林看着他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又想起昨夜母亲的叮嘱:“咱们家不比从前了,要搁在以前,苏城这些亲戚,就算到了京城,也不一定能进咱家门请安的,哪轮到他们现在这般轻视咱们,婚礼都不通知,是觉得咱们随不起礼吗?如果不没落,自然也是要让你喝喝洋墨水的,这就是命啊,现如今母亲全指望你了,经营好马场,还有我们母子的一席之地,如果跟那位谭小姐攀上亲事,你我后边的路也算有依靠了......”
从回到苏城的那天起,母亲便不停在耳边说这些,他只能听着,一遍遍洗着自己的脑子,告诉自己什么是对的路,每日工于心计,盘算经营,直到遇到她,那个眼神专注又明亮的女孩,让人过目不忘,骑马射箭,一点就通,举手投足都是聪明又不自知的样子。她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跟她在一起,会让你不由地放松,她仿佛总能看穿你的心思,然后与你感同身受。她有着优良的家庭出身,自己原是不配,甚至自卑,可他心里明白,母亲的要求,不是要找这么美好的女子,而是要攀附在更雄厚的财力权势上。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太过贪心。
谭晶儿挽上他的手臂说道:“原来这位李小姐,结交面这么广啊!以前还真是小看她了。”
“我去给你拿点吃的。”转过来,依然是那柔情似水的模样。
这边,攸宁惊讶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会突然出现?”
“刚才跟钱兄在二楼接待了几位贵宾。”他没解释,她一来,他就发现了,只是刚才在帮忙,不得抽身。
“哦也是,钱家婚礼是大事,你专程回来的?”李攸宁知道高钱两家交往深厚,他与钱家长子钱立文常在一起。
他没有解释回来的原因有钱家的婚事,但更重要的是想见到某人了。离开将近两个月,他的心思飘忽忽的,除了学习的时候能强制自己专注些,其他时候,心都飘到了千里之外的苏城,想知道她每时每刻在做什么。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这样受人欺负的样子:
“我一阵不回来,看来你没太大长进啊,今日谭晶儿是打定主意,就要引人注目的,还不躲远点,跟她凑什么热闹。”他没有提张佑林的名字,只拿谭晶儿说事:“还想为她的八卦事填上一笔啊?”
“是她来找上我的。”
“对,这件事上她倒不笨。你可知她今日为何如此高调?”高铭义问。
攸宁不明所以。
“听说,谭市长给她内定了顾营长家的公子,她一百个不愿意,故意在这耍脾气呢!”高铭义淡淡说道。这些联姻嫁娶之事,他本听听就罢,只是看今天这架势,还得上点心。
“那.....”攸宁想说张佑林可不是被人利用了,但想想觉得说他的事,还是不合适。
高铭义也没给她说的机会,对她说:“秦教授就在前面,上午不是说他有趣嘛,带你去认识认识。”
“秦教授真的来了?”
“不然呢?”他无奈道。
他们走到秦教授面前,高铭义显然与他熟识:“秦教授您好,这位是李攸宁小姐,仰慕您很久了!”
她赶忙向秦苏子伸出手:“教授您好!”
“你好!”秦教授声音洪亮、身材高大,精神的很。“李攸宁,莫不是李广振的女儿?”
“正是家父。”攸宁回答。
“没想到李广振还有这么个漂亮机灵的女儿,有福气啊!”秦教授接着说:“我曾与你父亲同年在日本留学,虽不是同校,但总是见过几次。也对,你父亲年少时就出了名的有才,虎父无犬女啊!”
“家父正在那边酒席宴饮,不知可否移步与故人相见呢?”攸宁忙邀请说道。
“哦真是十几年未见了,走走带路,我要去会会这‘李名嘴’。”
攸宁与高铭义往前带路,一边说笑着,来到父亲的酒桌,故人相遇,自是一片热闹。她听着父亲与秦教授高谈阔论,聊起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往事,深受感染。原来父亲年少时,也曾那样张扬与轻狂,热血偏执的追逐过那时的理想。方才的不快,被这漫长的时间故事,冲淡了许多。
大厅里传来一片欢闹声,原来是年轻的男女们拉着新郎新娘跳起了转圈舞,一片青春欢乐的气氛。孙少开眼尖,看到高铭义,也看到站在旁边的李攸宁,跑过来打招呼:
“呦,这不是咱们的‘女射手’吗?”
攸宁看了他一眼,不理人。
高铭义说道:“有点眼力见,去玩吧!”
“是,你今天是站到‘女射手’一边了是吧。不对,那日你也是站在‘女射手’一边的,莫非那时就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了。那一箭我看不是射向陈鹏,是射向你高少爷的心了吧。可怜了陈鹏,白吓一场。”孙少开故意拉着声调说。
高铭义好笑的说:“你走不走?”
“那必须晚上安排一场,我才走!”孙少开赖起来。
“你去安排吧!”
“得嘞!”孙少开立马走开。
“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爱开玩笑。”他转头解释说。
“没什么,那日也是我莽撞了。”
“晚上这一场看来是免不了了!不知道几点结束,如果早的话......”
攸宁等着他说完。
“没什么”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转而说:“看酒席快结束了,跟李叔和阿姨早点回去,我还得多待会,帮钱兄招待一下。”攸宁知道,今日他前来,估计不会像自己似的,只是吃席,应该还有其他任务安排,但在她这真耽搁不少时间。
攸宁忙说:“你快去帮忙吧。我看他们那边也结束了,就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带我认识秦教授。”
“不用客气,是你们两家有缘。”
攸宁点点头,告辞了。
高铭义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舍,感觉太久没有见到她了,不想就这样放她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钱立文站到他身后问道:
“看什么呢?我那边都忙死了,你还在这闲聊。”
高铭义回过神来,说:“忙死也是喜事,别人家的喜事还没开张呢你咋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