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宁一觉睡醒,便一直呆愣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闭了闭眼,无声的强行咽下这巨大的痛苦。
直到门外传来动静,涂宁这才匆匆掩住神色,沈云携推门进来时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
“怎么了?怎地哭过。”
——...没事,见她们沦落至此,有些伤感罢了。
她们,自然指的是藩邻国这些无辜的女子。
沈云携低眸,眼底同样划过一抹悲伤色调,她伸手覆在涂宁手背,为她传去温度。
“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她们的。”
好在,他们不是惨无人道地将她们杀害,而是将她们软禁起来。
如此,他们也有机会解救她们于水火之中。
——云携,你知道吗,之所以会发生此次事件,据说是公主挑立起来的。
公主...?
“凌云?”
她脸色一变,震惊于这个答案。
——当日,那几名负责押送的官兵都被她反杀了。
沈云携没想到过是这个结果。
怪她,也怪她。
她不该让凌云帮这个忙的。
沈云携懊悔地揪紧头发,面露痛苦。
“那她现在...人呢?”
——不知所踪。
那么,这就是抓捕全城无辜少女少妇老人的根本原因吗。
有一就有二。
先有沈云携在红楼院刺杀南越贵客宜缘侯,后有凌云公主反杀几名官兵。有一些女子在听说后,已经开始效仿反抗了。
为避免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传播得越来越快,干脆下一道指令先将她们都拘禁起来。
能有这些举动,无非就是做了亏心事,先一步下手为强,以免夜长梦多。
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们心中有千万只鬼。
否则,弃婴塔上也不会张贴那么多、数不完的符纸。
沈云携没说话,身体却在抑制不住地颤抖,涂宁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有那么沉重,就像她当年一样。
她将一切罪责都归咎于自己身上。
——云携,你没错的,错的是藩邻国国师。
“国师?就是使冯景怡性情大变的人?”
沈云携也曾怀疑冯景怡会变成如今这般,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操纵他。
九年。
这九年,足够控制一个孩子,迫使他因为一些东西,坠入无尽深渊。
——是的,我想,他就是幕后之人,造成藩邻如今局面的罪魁祸首。
虽然重男轻女观念普遍存在,可也有人都是理智的,甚至有些并不会放到台面上来。
直到他的出现...渐渐滋生出人性的阴暗,愈发猖獗。
他们觉得生儿子好,生儿子才有出息,将来自己老了全得事事倚仗儿子,儿子和他们永远都是一家人,割舍不断。
而到了女儿这里,就都是赔钱货,生下来不仅要吃要穿,将来大了也是要嫁到别人家去,成为别家的儿媳,孝顺别家的公婆,和他们反而不亲近了,以后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也依靠不了一点,到最后给别人做了嫁衣。
对他们来说,女儿一出生就视作外人,侥幸活下来的受尽冷眼和折磨。
有家似无家。
有些家庭即便是再穷,也会到送子观音庙去求得一子。
藩邻就是如此,甚至可以说重男轻女已经达到一种可以称之为病态的程度。
思及此,外面响起敲门声。
“夫人,主上已经打探到一些消息,那位凌云公主已经被抓获了。”
...
夜已深,整座京都静悄悄的,显得格外阴森可怕,一点儿风声都能让人警铃大作,汗毛直立。
密林深处漆黑到底,月光如一层薄纱,笼罩整座山峦,这一片山林都陷入沉睡,虫鸣声此起彼伏,冷风穿过,直达骨肉,瑟瑟发抖。
丛林山中,两道人影如同鬼魅一般穿梭其中,抵达山峰处,沈云携松开赵观澜的腰,站稳脚跟。
“没曾想,你轻功如此厉害。”
她开口,忍不住夸赞道。
闻言,赵观澜心情十分愉悦,扬唇道,“怎么,是不是崇拜为夫了?”
沈云携没理会他,别他一眼。
二人伏在草垛处,往下看有一个巨大的天坑,仿佛能够容纳万物,这儿灯火通明,底下的人们不分昼夜地拉料、干活。
他们大多都是其他小国抓来做苦力的。
这儿戒备森严,派出不少监管官,一旦有人干得慢或者停下来,一道鞭子就会狠狠地落在他们身上,抽动他们。
像牛一样。
他们要建的东西已经完成大半。
是一座高塔。
准确来说,是宜缘侯口中所说的阴阳井。
这口井很大,站在上面一眼看去,深不见底,像一头巨兽的口腹,一不小心就会跌入,再也爬不上来。
他们一直在往下挖,而一半的人则在上面修葺井口,既奢华又糜贵。
很快,这样苦力劳作的场景没在他们眼前停留持续多久,一批女子被押了上来。
她们衣衫不整,被官兵催促着快走,几个官兵看上去吃饱餍足还不尽兴,黏腻的目光还一直停留在某个女孩身上。
她们目光呆滞,早没有了光彩色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见到这一幕,沈云携血色全无,所有的顾及和理智都被扫荡,她大步冲上前去,却被赵观澜及时拉住,紧紧抱着她冰冷的身子。
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低语,让她不要冲动,冷静下来。
“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做到坐视不理。”
沈云携试图挣扎他的怀抱,眼眶滚烫,大颗大颗泪珠滚落下来。
赵观澜摁住她的头,扭转了个方向,强迫她不去看,紧紧地拥抱住她。
“我知道。”
太痛苦了。
来到这个世界,她要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同胞在自己面前死去。
而她却总是无能为力。
沈云携痛恨这种无力感。
不多时,底下的那些人完成交接,那些被抓来干苦力的男子都被送回去休息,剩下的全都交给了她们。
她们都是第一次干这种活,再者男女力气本就悬殊,无法与之比较,可那些官兵丝毫不顾不管,见她们干得慢了,一鞭子狠狠地甩下来,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赵观澜死死地盯着他们,似乎要将这些罪孽深重的人穿出一个洞口。
良久,他们又带上来另外一位女子,那女子经过几日奔波,早已经精疲力尽,没了反抗的力魄,任由官兵蹂躏她的乌发,她被打得皮开肉绽,一具骨瘦如柴的身子套着一件血衣,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还在不停渗出鲜血,映出无比绝艳的颜色。
与她一同出现的,还有傀儡冯景怡,以及身后的国师。
他一出现,所有人都行跪拜礼。
看来,国师的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冯景怡则是一动不动,六神失主地站在一边。
也不知他对冯景怡动了什么手脚。
而这个国师大概也沉浸在角色扮演中,竟还真将自己当成了九五之尊,他大手一扬,郎朗大笑。
“众爱卿平身吧,不必多礼。”
其中一名官员上前几步,对他禀报进程。
“国师陛下,阴阳井不日便会完工,届时,您与冯景怡这毛头小子换身,就不必再纡尊降贵,日日活在他的阴影下了。”
多少年了。
他盼了多少年了。
连国师自己也都数不清。
早在老君主濒天那日,他就在筹谋下一步。
那老东西不中用,没能留下一儿半女,导致他计划受到阻碍,这才拖到现在。
待到圆月之日,他便能完成换身术,彻彻底底地拥有一具健康的、年轻有力的身体,然后登上王位。
而月圆夜,就在这两日。他已经静待许久。
可惜,还差一个人。
不过也没关系,她们也足够代替。
“丢下去。”
他抬手,身旁的人立即会意。
凌云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不再挣扎动弹,沈云携看着不对劲,没一会儿,便立刻看明白了。
他们挑断她的手脚经脉,一棍子当头打下,脑袋砸在石尖,额头绽出一朵艳丽的花,周遭的女子见了这一幕,不停地叫出声,恐惧占据内心。
但凌云还没死,她还活着。
于是,他们便绑住她,将她吊入阴阳井,成了活死人。
不止凌云一人,紧接着那几个也跟着造反伤人的女子也同样予以施行,和凌云一起吊死在井里。
赵观澜那双黑色的瞳孔泛出冰冷的光芒。
“都瞧见了吗,胆敢以下犯上,忤逆男子,这就是下场。”
她们都抱作一团,个个不敢吱声。
话到这儿,京郊市里开外,涌动一起爆炸声,惊动了国师。
有人身负重伤来报。
“国师,不好了,我们被攻陷了!”
东女和南越不知怎的,竟联手向他们发起猛烈攻势,起初他们并不在意。
藩邻不缺人口,众多男子都参兵其中,他们高大威武,实力超群,再加上他们骄傲自负,也有很多人轻敌,根本不把东女和南越放在眼里。
即便他们成为南越的手下败将,这一点仍旧不改。
南越忌惮他们,不然就不会对他们迟迟不下手,点到为止而已。
可如今看来,不是的。
赵观澜得逞一笑,看来李奕承得手了。
“慌什么,藩邻的兵将是他们两国的三倍,再者,藩邻地势复杂环绕,任他们再猖狂也不能活着出藩邻。”
国师丝毫不在意,声音尖锐威严,令人不容置喙。
“大放厥词。”
赵观澜居高临下,扬声道。
他带着沈云携飞身而下,伫立在众多女子身前,他上下打量这位国师一眼,笑声散尽在风中。
“一个前朝官宦,死到临头了,竟还在做梦。”